第19章 番外:十年後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年四月,王鴻寶又帶着妻子蘇梓畫去了臨江縣附近的山上看桃花。

兩人的長女已經八歲,讓下人摘了柳條就一個人在旁邊編頭條帽,因為一開始編的寬了,她就又一圈圈地網上纏柳枝将圓環加粗,直到放在自己頭上剛剛好。

做完圓環,她還找了三根跟自己一樣長的柳條開始編長長的辮子,然後放在帽子後面,裝作自己有着拖地的長發,當然,她也沒忘了往帽子上插幾只桃花。

一個小姑娘這般折騰,換做有些父母少不得會訓斥幾句,王鴻寶倒是不在意,還笑呵呵地拿一截嫩枝給蘇梓畫編了手镯。

蘇梓畫将手镯呆在手上,給了自己丈夫一個含羞帶怯的是笑容,還借着衣袖的遮掩握住了王鴻寶的手,并且趁着女兒沒注意在王鴻寶的耳垂上親了一口,王鴻寶當下就興奮了,又拿了一截柳枝要給蘇梓畫做別的,惹來女兒的埋怨——那柳枝是她要編腳環的!

另一邊,王鴻寶快五歲的兒子則在一顆樹下拿了自己點心喂螞蟻,一邊喂一邊念念有詞,背的極為順溜的正是千字文。

三字經千字文之類,是蘇梓畫時不時在兒子面前念叨的,前兩年這孩子聽過就忘,偶爾說幾句也含含糊糊的,現在倒是背的越來越清晰,拿着毛筆也能筆畫個一二三了,就是四還不會寫。

蘇梓畫也不急,她并不要求兒子一定要出人頭地,只要平平安安就行,更何況她兒子也不見得就不能出人頭地了——誇她兒子聰明的人可有不少!

時間一點點過去,等兩個孩子嚷嚷着餓了的時候,蘇梓畫就讓跟來的丫環拿出食盒裏的各種食物,放在鋪開的毯子上讓兩個孩子拿着吃,王鴻寶坐在椅子上拿吃的不方便,她就一樣樣拿給王鴻寶。

她成親已經整整十年了,日子越過越和美,而這一切,都是穆淩的功勞,只是那人是在她生下女兒之後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在心裏暗嘆了一口氣,蘇梓畫手上的動作卻不停歇,給自己的相公拿夠吃的之後,就又給自己拿了一個饅頭,掰開夾進去一片醬肉吃起來,還不時回頭看看王鴻寶,每每都能對上王鴻寶帶着情意的目光。

其實最初的時候,王鴻寶也沒有現在這樣好。

他身有殘疾,免不了心思敏感,兩人剛成親的時候,他根本就不讓蘇梓畫看他的腿,雖然喜歡蘇梓畫的相貌,卻也介意方鵬雲的存在,甚至因此大發脾氣。

他總是陰陽怪氣地說話,忍不住想要諷刺蘇梓畫,幸好,蘇梓畫在穆淩的提點下慢慢軟化了他。

同樣的情況,到底能不能把日子過好還是要看人的,換成別人或許不能忍受王鴻寶最初時候的敏感,但蘇梓畫在王家吃得好喝的好,王鴻寶又不會打她,氣急了也是捶自己的腿,她也就對這人的某些話不當一回事了。

李氏做的事情,可比他做的嚴重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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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自己曾經成過親的事情……王鴻寶總覺得自己比不上方鵬雲,總擔心蘇梓畫不喜歡自己,因此兩人成親沒多久就口氣不好地在覺得蘇梓畫忽視自己的時候質問蘇梓畫是不是嫌棄自己還想着方鵬雲。

當時蘇梓畫愣住了,唯恐自己重新落得個悲慘下場,畢竟沒幾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有過別的男人,但穆淩讓她裝可憐裝害怕,她照着做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之後,倒是王鴻寶被吓住了,連忙安慰她。

之後她又如此做了幾次,王鴻寶也就完全不介意方鵬雲了,甚至在她的引導下,覺得是自己拯救了她,因而志得意滿。

要不是因為王鴻寶聽過蘇梓畫的一些訴苦,覺得蘇梓畫着實可憐,又想要保護好蘇梓畫,恐怕也不會慢慢敞開心扉,甚至在蘇梓畫面前對自己的腿越來越坦然。

等蘇梓畫成親一年之後終于懷孕,并且刻意放大自己的孕期反應,對着王鴻寶撒嬌訴苦之後,王鴻寶更是對蘇梓畫憐惜不已,同時将妻女當成了自己的責任,都願意為了妻女出門去買地買鋪子了。

王家的産業大多給了王家大少爺,但身有殘疾的王家小少爺也拿了不少,很多還是王大少出于對弟弟的同情主動給的。這些錢放着遲早坐吃山空,但等王鴻寶買了土地鋪子,他們一家也就不用再為生計發愁了,反正他們的開銷本就不多。

十年過去,王鴻寶的心性愈發平和,和蘇梓畫在一起的日子也越過越好。

這些年,也不乏有人想要是勾搭王鴻寶,當初看重蘇梓畫為王鴻寶聘了蘇梓畫為妻的王夫人都送來過一個漂亮的姑娘,然而王鴻寶有些不開竅,再加上蘇梓畫會可憐兮兮地問他會不會不要自己,他就對別的女人更不感興趣了。

運用種種手段讓王鴻寶對自己言聽計從之後,蘇梓畫也有過感慨,如果當初嫁給方鵬雲的是現在的她,她的日子恐怕也不會過的差……

當然,相比于方鵬雲,她還是更樂意要王鴻寶,方鵬雲那樣的人,她再怎麽哄,對方也不會像王鴻寶一樣對她言聽計從,還願意在她和孩子身上花那麽多時間……

一家四口在山上玩了兩個時辰,才慢慢地往山下走去,王鴻寶拄着拐杖走的很慢,卻還不忘提醒蘇梓畫看路。

王鴻寶和哥哥分家之後就不再養要花大錢照料的馬了,而是養了一頭可以兼職拉磨的驢子,幾人坐上驢車,就慢慢地往城裏走去。

蘇梓畫抱在懷裏的兒子掀開了車簾,蘇梓畫也沒攔着,就讓他看着外面的風景,卻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別人眼裏的風景。

方鵬雲看着慢慢走過的驢車,都有些恍惚了。

“那是誰家的夫人啊,長得真俊!”方鵬雲身邊的一個農夫忍不住道。

方鵬雲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那原本應該是他的妻子……

十年過去,他沒辦法再入仕途,搬到鄉下艱難度日,和他和離的妻子卻風風光光,看着還比當初更漂亮了……

他當年到底為什麽會不想要這個妻子?方鵬雲有些茫然了。

“方家的,快點走。”有人招呼了一聲。

方鵬雲低下頭,拎着一籃子雞蛋往前走去,心裏對李氏突然恨了起來,只是随即,他又嘆了口氣。

要不是他娘,他估計早就餓死了……

當初臨江縣的流言根本就壓不下去,幾乎處處都有人在說他和他母親的事情,他的母親為他出頭跟那些人吵架,卻只讓流言愈演愈烈,最後就連他的功名都被剝奪了。

他們在臨江縣無以為生,最終只能賣了房子去鄉下投靠親戚,然而就因為那些流言,他們的房子還賣的無比便宜。

他們投靠的,就是當初想給他做妾的表妹家,剛去的時候,那個并不漂亮的表妹對他極為殷勤,然而沒多久,流言就傳了來,于是原本對他們極為巴結的親戚一家以及那些村名對他們的态度就立刻發生了變化,只剩下鄙夷。

那個時候,方鵬雲恨死了蘇家人,一度想過要拿刀把蘇家那些毀了他的一輩子的人全都砍了,然而他很快就明白,他做不到。

除了讀書,他什麽都不會。

他大病一場,一度以為自己會死,然而他并沒有死,他娘靠着耍潑要來了村裏的破廟讓他住着,然後又弄來了吃的,用賣房子的錢給他治病,将他從閻羅殿門口拉了回來。

這十年,他們一直住在那個村子裏,随着時間的推移,別人倒是不再說他和他母親的事情了,但依然沒人願意嫁給他,即便他們已經把條件降低到哪怕是寡婦也可以。

想想也是,他沒房沒地不會幹農活還頂着個醜聞,誰會願意嫁他?

他已經認命了,只是對蘇家的恨一直放不下……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還會看到蘇梓畫。看到那樣的蘇梓畫,他突然發現自己恨不起來。

蘇梓畫過的很好,在離開了他之後過的很好,而這無疑證明了他當初有多麽失敗。

蘇梓畫的懷裏抱着的孩子很像她,應該就是她生的,卻跟他無關……方鵬雲突然忍不住去想,要是蘇梓畫當年懷上的那個孩子沒有流産,現在應該已經到他胸口了吧?

蘇梓畫依舊不變的容貌讓方鵬雲想起了很多,他以為他早就忘了當初和蘇梓畫鴻雁傳書的情意,然而到了這時候,才發現當初蘇梓畫用簪花小楷寫給他的詩文,他其實絲毫不曾相忘。

但蘇梓畫已經不是他的了。

方鵬雲的心裏猛地升起一股恨意,但想到蘇梓畫口口聲聲的要和離的時候的模樣,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

他其實知道的,是他對不起蘇梓畫。

賣了雞蛋,方鵬雲就去藥鋪買了藥,然後匆匆忙忙地往回趕。

李氏以前身體極好,但這些年為了能活下去卻着實受了一些苦,前些日子就生了大病,這些天整個人都迷迷糊糊地,除了罵蘇梓畫就是向他道歉。方鵬雲偶爾也會埋怨母親,但終究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母親去死,這才會将家裏能賣的都賣了,然後買藥回去。

方鵬雲帶着藥終于回到村裏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而他剛到自己門口,就看到那個曾經想把女兒給他做妾的親戚正蹲在他家門口抽旱煙。

“李叔,你怎麽來了?”方鵬雲疲憊地問道。

“鵬雲啊……我是在這裏等你的,你娘不想拖累你,今天跳河了。”那個親戚漫不經心地說道。

方鵬雲手裏的藥包掉在了地上。

李氏死了,方鵬雲的生活卻還在繼續,而所謂的生活,也不過就是活下去而已。

當某一個冬天,他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又餓又渴,卻因為病痛起不來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當初都沒人送碗飯的蘇梓畫。

如果他沒有縱容自己的母親去傷害自己的妻子,現在又會如何?

恍惚間,方鵬雲仿佛看到自己已經金榜題名,而蘇梓畫正帶着他們的孩子高興地迎接他。

他當了官,變得很有錢,甚至可以讓蘇梓畫坐做最華麗的馬車而不是驢車,他的母親雖然還是不喜歡蘇梓畫,但因為他的存在,也不過就是嘴上挑挑刺而已……

天太冷了,村裏的人都不怎麽出門,過了好多天,才有人發現方鵬雲已經死了,臉上凍結的表情是一個滿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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