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雨欲來

明夷君睡得沉沉,湛露卻沒法就這樣睡着。上次她也曾與明夷君同榻而眠過,只是那時候她喝醉了,明夷君又是獸形,醒來時候雖然有點尴尬,倒也罷了。然而此時明夷君化作人形,她又清醒,便無論如何不能與他同睡了。

她坐起來,輕輕搬動明夷君的頭,讓他枕在她的膝上。睡熟的他的面容沉靜,沒有獸形時的妖異,亦收斂了平常的豔色,仿佛只是個美色出衆的平常人。

他這模樣,她足可以看一夜。

外面隐約響起鞭炮聲,湛露晃了一下神。

這些天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事情出得太多,湛露幾乎要忘記了過年這回事,臘月二十三的時候,也是在門口看見賣竈糖的才想起來的,如今又過了幾日,可不是要過年了?

湛露算算日子,這一日已經是臘月二十七,明日酒肆便不再開張,關起門來準備過年了。湛露家裏父母早逝,親戚都在別處,身邊只有一個阿箸娘子,卻又是不通時務的,并不懂得過年時候該有的風俗,而湛露又沒有味覺,就算是過年,也懶怠做些什麽好菜。至于新衣服什麽的,這些年酒肆經營不善,年終始終沒有什麽盈餘。因此湛露只是把母親穿過的舊衣服改成自己的尺寸,就算是有了新衣服了。就因為這樣,在湛露這裏,每一個新年差不多都是稀裏糊塗過完的。

不過這一年到底與往年有些不同。

且不說因為湛露廚藝提高的緣故,酒肆的客人多出來不少,酒肆這一年的收支居然有着相當的盈餘,讓湛露可以有餘力操持一個熱鬧的新年。更主要的是因為明夷君在這裏的緣故,湛露希望這一次的新年可以好好度過。

她在這裏伴着明夷君,暗暗在心裏盤算着過年的事,渾然不知別處又有什麽事正在發生着。

就在此時,太白山上,有一個旅人正冒着風雪向着山上前進着。

那旅人身上披着件十分華美的鶴氅,足以阻擋風雪,然而他身上也只有這麽一件蔽體的鶴氅了,除此以外,他連一條褲子、一雙鞋都沒有。再加上他的頭發并未束起,樣子十分淩亂,看上去簡直像個瘋子。

這個貌似瘋子的旅人來到山門之前,使足了力氣拍着山門,一疊聲地叫:

“開門!快開門了!”

他聲音嘶啞,在這空曠無人的山中響起,聽起來仿佛鬼怪。

如今新年将至,太白山上的道觀裏也要準備過年。山門早就關了,不再接待訪客,祖師早就給太白山裏的弟子們放了假,叫他們停了日課,專心玩樂幾日,那些妖族的弟子們也都紛紛劈柴灑掃,忙着為過年做準備。只有一個剛化了形的狐貍童子年紀又小,做事又笨,因此被派來看門。

這差使又冷又無趣。那小童滿腹牢騷,卻又不敢擅離職守,只能化成了原型縮在門房裏抱着個火爐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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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突然聽見那嘶啞的聲音,那小童被吓得一哆嗦,變回了人形跑到窗邊上。

他們太白山門人慣會捉鬼的,外邊的那聲音,莫不是哪裏的厲鬼,被山裏的哪位師兄捉過,又走脫了,跑來尋仇的?

那狐貍小童戰戰兢兢地,悄悄把門房的窗格子推開一點,往外一看,便瞧見外面那人白玉也似的一雙腳,後面跟着黑乎乎的影子。這才略微放心了一點,壯着膽子喊道:

“你是哪個?大過年的上太白山幹什麽來了?”

那旅人聽出了小童的聲音,不覺大喜,叫道:

“紅湘!快給我開門!”

那小童紅湘聽那人叫出了他名字,不免更為疑惑。摸了摸頭,摸到一雙毛茸茸的耳朵,才想起來方才化形時又把耳朵忘了,連忙縮回耳朵,又開口問道:

“我是紅湘,閣下是哪一位?”

旅人怒道:

“你這小崽子!連師父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紅湘細聽聽,只覺得那人聲音和自己師父的聲音一點不像。便又壯着膽子問:

“衆位師兄叫我守門,我可不敢随便放邪祟進來。你說你是我師父,可能說出我師父名諱?”

那旅人氣個半死,怒道:

“敢說你師父是邪祟!我看你是皮子緊了!我李狗蛋……不是……我青玄道士赫赫有名,誰敢冒充!”

那小童雖然沒明白那個什麽“李狗蛋”是怎麽回事,聽見青玄道士的名諱,到底還是把窗格子又推開些,看見外面那人樣子雖然狼狽,可那面容正是自己的師父青玄道人無疑,不免吓了一跳,趕緊跑出去開門。

青玄道士在門外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等到紅湘開了門,批頭就鑿了他一下子:

“你個小崽子,連師父也認不出來,師父白疼你了。”

紅湘摸摸被打疼了的頭,委屈道:

“師父的聲音和原來一點也不一樣,我怎麽能聽出來嘛!此外……師父,剛才你說的那什麽……‘李狗蛋’是何意?”

紅湘問過這一句,只見他師父的面色頓時由青轉紅。咳嗽一聲:

“咳!小孩子胡說些什麽!外面這麽冷,還不快讓我進去!”

紅湘連忙将青玄道士讓進了門房,在爐火旁邊坐好。青玄道士指示道:

“你快去我房裏,将我的衣衫取一套來。路上要是遇上什麽人,不要跟人随意搭話。”

紅湘應了,轉頭就跑。青玄道士坐在門房裏烤火,心中暗恨明夷君。那明夷君雖然是給自己解開了脖子上的頸圈,卻沒把下的禁制完全解開。現下他只剩一點微末法力,簡直連那管門的紅湘小童都及不上。更可恨的是,就連他的姓名也被明夷君下了禁制,搞得每次他想要自報家門的時候,總要先把“李狗蛋”三個字說在前面,才能說出“青玄道士”來。

青玄道士懷疑,那個明夷君根本就不是想要放過他,只不過是在拿他取樂而已。

本來這種天氣裏,他若是能化成原型,在山上走應該能容易不少,可是如今他就只剩下這麽一點點法力,只怕自己化成原型之後,就再也變不回來了。

他靠着自己最後的一點意志強撐着回來,一定要把那明夷君的消息報告給祖師知道!

小狐貍紅湘替他拿了衣服來,又服侍他梳了頭發,青玄道士這才重新恢複了原本的俊美。只是那沙啞的嗓音,一時半刻只怕是恢複不了了。

紅湘服侍着師父穿衣,看見被放在一旁的那件華麗鶴氅,十分好奇:

“師父從哪裏弄來這麽好的一件鶴氅?比祖師平常穿的那件還好呢!”

青玄道士的眸光暗了一暗。這鶴氅是明夷君丢給他遮身的。如今他任務失敗,铩羽而歸,雖然也帶回一些消息,只怕仍是免不了責備。這鶴氅倒是一件寶物,若能獻給祖師,或許可以免了責罰?

他這樣想了,捧起鶴氅信步走出門房,往祖師那裏去。一路上遇見許多弟子行禮,他也只是微微點頭而已。到了祖師院中,叫小童通報了,祖師聽得他回來,竟親自出門來迎:

“青玄,你怎麽這時才回來?那饕餮到底是怎麽回事!”

青玄向祖師行了禮,略去細節,只說是那饕餮厲害無比,一眼就發覺他并非真心投誠,将他捉住了百般折辱,還封住了法術。他偶然尋着機會逃了回來,還帶來了那饕餮素日所穿的一件鶴氅獻給祖師。

祖師聽了他這般說,面上一絲笑容也沒有。看見了鶴氅,神情才稍微緩和了一點。青玄又道:

“我在那裏隐約聽說那饕餮給友人送了信,要與幾個友人在清平縣聚齊。在我想來,饕餮的友人只怕也是惡獸之類,他們若是會齊了,只怕将有大禍。”

祖師聽他這般說,表情又沉重起來:

“你所料不錯。此事非同小可,就算是我,只怕也對此毫無辦法。只能向天界送去奏章,但願可以上達天聽,救這一方黎民。青玄,你示警有功,只是如今危急,我也顧不上你,你先去休息幾日,等到這番危急過了,我自會想辦法幫你解除那饕餮所下的禁制。”

青玄聽見祖師這般說,知道也無非就是這麽個結果了。又向祖師叩謝過,便搖搖晃晃回了自己房間去。一下子倒在榻上,想起這數月裏經歷,只覺可悲可嘆。

太白山祖師聽青玄說了這一番,忙不疊地去寫奏章,不表。卻說這一日,又有一人,進入了清平縣境內,向着湛露的酒肆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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