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重逢

原來只不過過去了……一年多?

明夷君疑惑地重新推算了一遍,一點沒錯,就是一年多。十幾個月,三四百天。

只過了一年,可是這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

卻聽面前的老板娘突然笑道:

“哎呦,您說的是之前賃了這間房子開酒肆的那個姑娘吧?也是怪我糊塗,竟然把這茬兒忘了。之前這房子是我父親租出去的,幾個月前我說想開店,父親就把這間房子收回來了。我沒見過那姑娘,也沒什麽印象,不知道她現在到哪裏去了。”

聽她這麽說了,明夷君才算是定了神,又掐指推算了一番,總算恍然大悟。

原來一路上看見姑娘們穿了新式的衣衫,是因為皇帝去年新納的寵妃愛穿那樣式的裙子;京城裏大興土木,是因為去年裏有個大商人買了京城許多地皮,酒肆模樣顯得舊了,是因為湛露搬走之後,還沒有完全收拾好。

一切其實都很正常,并不是他所以為的那樣。湛露還是好生生地活在這世上,和上次與他相見的時候并不會有什麽區別。

他阖上眼睛繼續推算,算出湛露如今的所在,是京城的東北方向。

京城的東北?那不就是……清平縣的所在?

明夷君睜開眼睛,心中大致有了計較。當年她從清平縣裏出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八年。七八年的時間算不上長,不過對于清平縣的人來說,已經足以讓他們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忘掉。更何況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怕大多數人都是一頭霧水,只是有些捕風捉影的傳言而已。湛露此時回去,大約也不會再掀起什麽波瀾,完全可以放心。

明夷君想透了這些,就離開了京城,往清平縣那裏去。清平縣離京城算不上多遠,明夷君禦風而行,不過半天工夫,就到了清平縣城外。

明夷君有七八年沒有回來過,清平縣城似乎還和從前一樣,除了城樓似乎顯得陳舊了些以外,這裏與從前簡直沒有任何變化。

他信步走進城裏去,并沒有做什麽變裝。人類是一種記憶力很差的生靈,七年過去了,他相信不會有人能記住他的面容。

實際的情況果然如他所料。清平縣的人只是對于城中又來了生人而感到驚奇,并沒有人把他和七八年前曾經常住在湛露酒肆裏的那個人聯系在一起。生活如此艱難,誰還會把七八年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呢?

他慢慢往縣城裏繁華的地方走去,湛露家的酒肆就在那條街上。許久沒有到這裏來,明夷君覺得這小縣城破敗得可憐。就算是這城裏最繁華的所在,也比不上京中的一條小巷。然而這小得可憐的小縣城,卻讓明夷君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盡管這裏并沒有人認識他,可是他卻察覺到某種奇妙的熟悉感,那城牆,那街道,仿佛都認識他,仿佛他本來就應該屬于這小城,這小城本來就該歸他所有。

這感覺實在過于新鮮,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這裏是人類的城鎮,與他本來不應該有什麽關系,然而他卻在這裏感覺到了歸屬感。

或許是因為這裏的空氣中,到處都彌漫着湛露的氣息。

她是在這裏出生的,她是在這裏長大的,她的氣息與這座小城的氣息如此相似。相似的氣息交融在一起,讓人有些弄不清到底它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他走得很慢很慢,離那條小街越近,他就越感到恐懼。他似乎害怕到那裏去。

當他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幾乎要嘲笑起自己來了。

明夷君不曾知道什麽是恐懼,即使是在神殿之中,他神魂離體,而眼前的紅衣仙人正對他舉着劍的時候,他也未曾感到過恐懼。兇獸居然也會害怕,這簡直是個笑話。

然而此時他的恐懼是真實的,他并不會否認這一點。最強大兇獸的恐懼源于最為柔弱的人類的女子,這樣的事情聽起來顯得很奇異,其實卻很自然。

離那條街越近,湛露的氣息就越濃郁。

他幾乎是貪婪地呼吸着空氣中她的氣息,她的氣息似乎賦予了街道神奇的力量,讓這條小街在他的眼中變得如此親切,如此溫馨,如此可愛,而又如此……令人恐懼。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走到酒肆的門前,看見酒肆的門上挂着一把生鏽的鎖,他的心情會變成什麽樣。明夷君一向對他自己的推算很有信心,然而這一次,他卻要害怕他所算出來的結果并不真實,擔心事實并不像他所期待的那樣。

不過無論他走得多慢,他最終總是要走到的。遠遠地,他看見那破舊的小酒肆,看見酒肆前面的樹開出豔麗的花朵。看見有一個窈窕的女子背對着他,拿着長掃帚清掃着散落在地上的花瓣。

那女子的身姿極為美好,動作非常娴靜,她背對着他,露出雪白的後頸,她的頭發漆黑濃密,被梳成發髻,仿佛烏雲。

她深紅色的衣服上繪着大團的花朵,有一種沉靜的美。

明夷君認出了那個背影,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動,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他攥緊了拳頭,鋒利的指甲刺破了手掌上的皮膚。

鮮紅的血滴落下來,滲進了土壤裏。可是他絲毫也不在意,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比起能看見她的歡欣,這一點點血又怎麽可能會引起他的注意呢?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眼前的情景如此美好,簡直要讓他擔心他眼前所見的并不是真相。在神殿中的那幾年,他眼前所見的虛幻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神殿中的精靈不斷變成她的樣子出現在他眼前,每次都讓他欣喜,然而最終迎來的總是失望。

在這種不斷的變化和幻象的迷惑之中,明夷君覺得自己簡直要變成了如人類一樣的生靈。如此軟弱,如此患得患失。

明夷君是強大的兇獸,他未嘗體味過軟弱,他并不喜歡這樣,然而,他卻無法割舍與這軟弱相伴而來的甜美。

他漸漸走得近了,更近了。她沒有發現他,仍是專心低頭掃着地面的花瓣。他張了張口想要叫她,可是他感到自己的喉嚨幹渴而嘶啞,他好像發不出聲音來。

然而她終于察覺到了有人正在向她走過來,她把掃帚放在一邊,轉過頭去往他那邊看。

她看見他了。

她好像看見了本來不應在這世上存在的東西,她的神情仿佛難以置信,她看見他站在那裏,風吹拂着他的頭發,他的樣子不像是兇獸,而是仿佛神只。

啊,不對,不是仿佛神只,在西南的那方向,确實是有人将他當做神只敬拜的。但他們所敬拜的那操縱着雷霆萬鈞的兇神與眼前這個男子似乎并無一點相同之處——

此刻他溫柔如水。

這一次他是真的了,不再是看得見摸不着的影子,不再是一縷幽魂,不再是夢裏的幻象。

兩人這樣互相對望着,一言不發,仿佛害怕一開口說話,對方就會化為泡沫消失。

但他們不約而同地向對方伸出了手。

當指尖輕輕地接觸到指尖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顫抖了一下。

真的……碰到了……

對方就在這裏,不再是幻象,不再是影子。

她的手有些涼,他攥緊了她的手,擡頭再看她,看見她已經淚流滿面。

“郎君……郎君……”她泣不成聲,只是一遍一遍不住地叫他。

她叫一聲,他就答一句。

“嗳。”

居然就這麽來回對答了十七八句。

明夷君心中本來悲喜交加,心情如人類般激蕩不安。此時看見她哭的樣子,他卻突然覺得好像看見了一只帶着露水的仙桃兒,惹得他又饞了。

他過去舔了舔她的眼睛,把她的眼淚舔去了,随後,他皺了皺眉:

“太鹹啦。”他說。

看他這麽一本正經說出這麽莫名其妙的話來,惹得她笑起來,又哭又笑,停不下來。

看見她眼淚還沒幹,他又舔過去,從她的眼角舔到面頰,再舔到唇邊。她的唇又紅又軟,像一種奇妙又美味的點心,他輕輕吮了一下嘗了嘗味道,然後就不斷貪婪地糾纏吮吸,仿佛永遠也不會餍足一般。

湛露的眼睛睜大了。

他的唇也很軟很軟,他的舌頭有些粗糙,糾纏着她的舌頭,讓她覺得癢癢的,一直癢到心裏,沒處抓,沒處撓。只得緊緊抱住他身子,好像才稍稍解了一點癢意。

他舔吻許久,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煞有介事地評價着:

“這裏倒是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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