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4
突然,一道急促的手機鈴聲,在辦公室裏響起。林寒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儲天。蘇棠見狀,呆呆地放下了抓着林寒胳膊的手。林寒望了蘇棠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踱步走到了窗邊,接起了電話。陽光正盛,林寒倚窗而立,右手的食指輕抵在手機背面,他仿佛與光融合在了一起,周身光芒四射。
蘇棠站在林寒的影子裏,在逆光的角度,用那雙藏滿了情感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儲老這邊準備好的話,我這裏也一定會準時到的。”林寒在窗邊來回踱步,說話的語調帶着僞裝的謙卑。蘇棠見狀,突然難過地屈起食指抵在了鼻間,她垂下了淚水氤氲的眼睛,呵得笑了一下,淚水肆意而下。
蘇棠突然轉了個身,将辦公室的門輕輕帶上,她死了一樣地背靠在門外。走廊上的光線就在蘇棠腳底下,折疊出她的影子,颀長秀麗。她揚着臉,紅着眼眶看着天花板。良久。
很久很久以後,蘇棠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抹掉所有的淚水,她站直腰板,不一會兒,走廊上響起了細高跟的聲音,音色穩健。
這樣的聲音,讓人絲毫不會覺得眼前的女人內心有多煎熬。蘇棠這個女人,到這一刻,仍舊是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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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棠有一個習慣,當她心裏難受的時候,她會喜歡到高處去看一看風景,吹一吹風。所以此刻,她乘坐出租車在市中心轉了一圈以後,選擇了最近的景夏大廈,去了它的頂層吹風醒腦。
樓頂的風果然極為大。極目遠眺,城市就在她的腳下。不遠處商業圈的LED顯示屏上播放的片段也很清晰,此時臨川市的早間新聞早已結束,屏幕上随機滾動着商業廣告的片段,廣告結束後,很快城市熱點節目便開始播放。
說是熱點節目,在蘇棠看來,大約只是媒體搜集到各個城市的新聞。看了一圈下來,民生與娛樂參半。
此時,身穿休閑套裙的女主播正在播報一則新聞。
“昨日,轟動全市的于敏案件已由臨川市警官破獲。根據警隊隊長顧牧之的敘述,此次案件的真兇系為受害者于敏的妹妹——于穎。據悉,于穎于敏皆是景夏地産的員工。于敏此前被景夏地産的總經理江韓強.奸,獲得勝訴後因小區侮辱性的流言而精神不振。其妹于穎因仇恨江韓,犯下故意殺人罪。其後,又因不堪流言,逼迫其姐深夜于景夏地産頂樓跳樓自殺,以此激起群衆關注度……這一則因流言而起的案件對于全市而言……”
女主播的聲音還在繼續。蘇棠腳下像是踢到了什麽東西,她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警示牌。看來,她剛才心不在焉往前走了幾步,已經到達了景夏地産的護欄邊上。而眼前這塊損壞掉的護欄,應當是剛才那個已經結案的新聞案件中還未來得及修繕的案發地。
腳下是‘萬丈深淵’,蘇棠悻悻地準備縮回腳。不遠處的女主播仍舊在不遺餘力地播報着新聞。
“下面播報一則及時消息,早上九點二十分,國內各大網絡平臺被黑客攻擊,所有視頻網站都被一則情.色視頻占據。這次的黑客攻擊原因暫時還未被查出來……”
九點二十、情.色視頻。蘇棠腳下一頓。她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機點開了一個視頻網站的APP,網上的視頻似乎已經被人處理掉了。但蘇棠很快在搜索網頁、貼吧、論壇等地确認了心裏的猜測。
果然——林岳把六年前他們的那次露水情緣放上了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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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之前,彼時還只是林氏珠寶普通員工的蘇棠。在林寒出事後,用了一夜情的方式接近了林岳。從此步步高升。但林岳是一個猜疑心很重的人,所以,蘇棠當時不惜拍下一切經過,把一份經過特殊處理,只有她的臉和身體出現的視頻畫面交給了林岳,作為把柄。
這也就是林岳這麽多年來,所掌握的那個把柄。
蘇棠一直把自己僞裝成一個惟利是圖,愛錢愛名的庸俗女人。她當初對林岳的說法是,她想要上位,并且會為林岳做任何的事情,而視頻是她甘願送給林岳的一份把柄。她希望林岳确認,她蘇棠不敢背叛他。也許是因為她當時扮演得太好,所以即便最初林岳并不相信她,但最終,她還是通過此事與林岳相識,并在後來,通過努力,成為了今天的蘇棠。
如果不是因為情況的一步步轉變,蘇棠能夠确認,時至今日,她還是會扮演那個庸俗女人,呆在林岳身邊刺探當年的真相。
如今,這份視頻成為了林岳對蘇棠傷害溫暖的反擊。蘇棠雖然有所預料,但甫一看見,作為女人,她還是忍不住難受。
是那種,親手交出自己的刺,然後看着它戳傷心口的難受。
一陣大風吹來,蘇棠并未注意到一旁為了裝修天臺的重型機械勾住了她的裙子。她稍一轉身,擡眼碰見了天臺正對面的鐵門縫隙裏,那個正下電梯的趙寬。
下意識地後退,幾乎是在電光火石間完成。猝不及防間,那塊明黃色的警示牌落到了深不見底的樓下,而蘇棠也因為後慣力懸落在了天臺上。天臺的那扇鐵門卻恰好擋住了她的面孔,以及消弱了她的聲音。趙寬在幽幽回蕩着的走廊裏,只能依稀聽見哪裏有人在喊叫。
求生的本能,讓蘇棠當機立斷選擇任何能看見的東西進行抓握。那樣勾住她裙子的機械自然成為了她的首選。但似乎是天公不作美,由于天臺本身來的人并不多,而那位放機械的員工也約摸是不大注意,仗着機械厚重,直接放在了臺沿附近。這樣的擺放方式,使得求生的蘇棠,不僅不能夠借到力,反而因為應激反應把全身力量傾注于上,使得那樣器械一點點傾斜,而後在趙寬打開大門的那一瞬間,轟得一下墜落。
蘇棠的右手被器械的圓環勾住,虎口逃生般重新抓住臺沿的左手顯然無力支撐。她凄惶的喊叫聲,帶着聲聲的恐懼。
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了。
“阿寬!阿寬!阿寬哥!”蘇棠汗如雨下,焦急大喊趙寬的名字。
趙寬急忙跑步過去,在千鈞一發之際,終于拉住了蘇棠的手。
趙寬額角滾着汗珠,低頭看蘇棠,鼓勵她。“小棠!你別怕,我拉你上來。”
蘇棠眼裏水光蕩漾,趙寬忽然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她聽命于他。趙寬是當過保安的,他迅速觀察周遭,一眼看見那勾住蘇棠右手腕的器械。
趙寬努力穩定音量:“小棠,你聽我的,努力把那個笨重的東西扔掉。”
“好。”蘇棠努力縮手,弄了好一會兒,滿頭大汗。她汗津津的,嗓子也啞了,她有些可憐。“阿寬,我的手出不來。”
拉一個人和一樣重物,趙寬力氣也快不夠了。
沒有辦法,趙寬一咬牙,忽地手一松。重物和蘇棠猛然下落許多,像是汽車突然從陡坡下來一樣,讓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蘇棠驚訝地說不出一點話來。因為趙寬整個人自己順着臺沿挂了下來。趙寬的左手還拉着蘇棠,右手攀住了臺沿穩定所有人的重心。緊接着,趙寬特別冷靜地對蘇棠說:
“小棠,你的手應該嵌到機器裏去了。一時半會兒拿不出來。但是通過那個圓環,你可以讓你的手從另一頭穿出來。這樣你的那只手就還可以活動。”
“好。”蘇棠試了一會兒說:“我的手出來了。然後呢?”
“然後——”趙寬的喘着氣,“我記得小棠你以前攀岩很好的。”
“攀岩?”
“對。小棠,景夏地産的頂層應該來的人不多,你應該是正好跟修理工打了個時間差,意外出現在了這裏。我剛才廣播裏聽說了一則新聞。因為一則人命官司,這裏正在修繕,地面比較滑,支撐力很差。我拉你跟重物,會被帶下去,也使不出力氣。但我記得你攀岩很好。你現在試着兩只手慢慢地努力抱住我的身體,然後從我的身體上爬上去。臺沿這裏的摩擦力大一點,只要你穩當,我們都可以上去。”
趙寬又補充一句,“你可以做得到麽?小棠?”
豆大的汗水濡濕了趙寬的衣服。
蘇棠點頭,“我試試。”
她開始慢慢移動,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抱住了趙寬。她明顯感覺到趙寬的身體在顫抖,卻不敢停留下來。這世間的巧合,殘忍地讓她連哭的時間都不能再有。她擅長攀岩,腦子一急,不是趙寬提醒,她都要忘記了。她慢慢往上爬,似乎能聽得見趙寬咬住槽牙的聲音。
但人體終究不是山石,力量終究是會耗盡。
陡然之間,趙寬一個悶哼,兩只手從臺沿上滑落。
“啊!”
蘇棠墜落一瞬,同一時間,整個人又被往上一提。汗珠滾落的瞬間,她擡頭一看。趙寬的兩只手被許庭深緊緊抓住了。
“你一個人抓不住我們兩個。你把我的手繼續放在臺沿上,幫一把小棠,讓她借着我的力量爬上去,再救我。”
許庭深點點頭,“好。”說着他就伸出手去撈已經快爬到趙寬頭頂的蘇棠。因為有趙寬的支撐,所以許庭深用力過後,終于把蘇棠拉了上來。蘇棠上了岸,到許庭深他們要去拉趙寬的時候。
男人的雙手卻像是筋疲力盡的泥鳅,刷得一下滑了下去。
“阿寬!”蘇棠聲嘶力竭,反身要去拉他。
許庭深用力抱住了蘇棠的肩膀,
他望着深不見底的樓下喃喃道:“蘇小姐,一個人,是承受不住兩樣重物攀爬的。”
蘇棠抓死了許庭深的胳膊,淚眼迷蒙地望着他,“什麽意思?”
許庭深搖了搖頭,“那個男人他……一早就想到了現在。”
聞言,蘇棠整個人趴在了地上,她雙手往臺沿底下夠,撕心裂肺地瘋狂搖頭“阿寬,阿寬,不對,阿寬是當過保安的,他力氣很大。不對……”
“蘇小姐。”許庭深用力抱着蘇棠,“難道你一直沒有看見麽?那位先生的手臂上有一個很長的傷疤,他有可能很久以前手臂就受過傷了。”
蘇棠根本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她淚流滿面,無濟于事。這些年來的眼淚與喊叫全部都萦繞在景夏地産的上空。
許庭深始終攔住她,他堅實的手臂攬住了蘇棠的肩膀,一寸也不讓她前移。
最後是警方過來處理。
趙寬送去臨川一院的時候,已經不行了。但蘇棠不甘心,一定要病房,一定要檢查,一定要看着趙寬醒過來。
蘇棠後來才知道,許庭深能出現,是因為在她走後,林寒用了定位系統确定了她的方向。讓許庭深幫忙去保護她,以免林岳傷害她。
醫生仍舊是搶救了,趙寬也未能逃脫命運。
趙寬一生喜好自然,蘇棠準備等事情過去了,火化趙寬,帶他回老家,不要客死他鄉。然而,醫生卻給了她一份遺體器官的捐獻同意書。
說是在趙寬來臨川市的那一天,就在臨川一院簽署下了這份同意書。仿佛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了。
而醫生,也在這時拿出了一份趙寬讓他轉交給蘇棠的信。
信不長:
“小棠,保安是保護平安的意思。對不起,你考上大學的那會兒,我沒有保護到你。你上次說你被林岳餓了三天,還沒死,是命大。我那時候就發誓,不會再讓林岳傷害到你。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有一天因為保護你而死掉,如果有,我希望你一定不要哭。因為,我覺得死亡也是一種償還。小棠你還記得麽?六年多前,你為了讓溫暖小姐不要在林氏前面鬧,讓我去趕走她。後來溫暖小姐又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不過那時候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盲人。冥冥之中,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天意,可我後來一直忘不了那個頭戴孝帽,跪在林氏地産門前的溫暖小姐。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去世了,我希望我的生命能保護到你,我的眼睛能贖我們過去的罪。小棠,小棠,小棠,我真的好久沒叫你小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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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一點,
林寒來到了蘇棠的身邊,他雙手按在了蘇棠的肩頭,顯然也是沒有料到會出這樣的意外。
蘇棠比以前冷靜了更多,她的手搭在林寒的手臂上,輕聲說:“謝謝。”
蘇棠看了眼時間,快到與儲天約定的十二點了。她眼神木木地看着白布下的趙寬。她輕言慢語,像是問自己,也像是問林寒。
“如果,把心都挖給一個人看,那個人還是不愛你。這兩個人,是不是就不應該相遇,更不應該在一起。像寬哥和我,你和溫暖。林醫生,如果寬哥沒有認識我,他就不會死。我們的命運軌跡明明不一樣,卻偏偏要拼湊在一起,最後就是一個悲劇。我們是這樣,林醫生,你跟溫暖會不會也是這樣?還是你們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蘇棠問完了,卻似乎壓根沒想聽到這個答案。她靜默一瞬,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轉身推林寒走,
“儲天那邊定的時間快到了,林醫生,你先去吧。”
☆、Chapter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