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把祁衍安送回,祁朔就趕忙跑到後廚,一刻也不敢停地做起事來。楊婆誇他是勤快孩子,祁朔心中有愧,只一個勁兒擺手,簡直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晚膳時,祁朔緊跟在隊列後面,拘謹地用雙手捧着一盤水芹菜。只在門外就聽到祁夫人對祁衍安的數落:“這麽大的孩子了,還總是會把衣服穿破。”只不過祁夫人性子柔,連數落都聽起來娓娓動聽。

祁朔心想,或許是牆上爬山虎的枝條蹭到了少爺的衣裳。

“衣服可不就是用來穿的嗎?人穿着衣服還要提心吊膽衣服會不會破,這還教人怎麽穿啊?”

祁朔把菜端上了桌,餘光瞄到祁衍安朝自己眨了一下眼。

祁朔離開時,聽到祁夫人無奈又溫柔地道:“你這孩子怎麽總愛講些歪理……”

又過了幾日,青玉又來了府上。她熟練地穿針引線,衣料上不規則的破口都能在她的手下變成一個個栩栩如生的精巧圖案,破損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隐去了。青玉突然聽到有人在怯生生地喊她。往門口一看,祁朔正站在那裏,更确切地講,是躲在門邊上,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看才好。

“小朔,進來呀!”青玉起初是詫異,然後笑眯眯地招呼他,“你怎麽來了?”

祁朔走進屋,連腳步聲都是靜悄悄的,生怕吵到了誰似的。

祁朔正欲開口,青玉就恍然大悟道:“你是怕我把你那天偷懶的事說出去?我不會的。”

祁朔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連着嘴也不利索了:“我沒有,沒有這樣想……”

青玉覺得這個小孩好逗好玩得很,便問他:“那你在想什麽呢?”

祁朔捏了捏衣角,鼓起勇氣快速指了一下青玉手中的針線:“我想學……”

青玉憋住笑,眯起眼裝得高深莫測,道:“你想學我吃飯的手藝。”

祁朔聽不出是捉弄他的玩笑,可把她的話當了真,通紅着臉窘迫地解釋道:“我……我只是想學補衣服……”

青玉把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道,奇怪地問:“你衣服哪裏破了?我給你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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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說完這句,祁朔就抿着嘴垂下眼不吭聲了,半晌,他擡起眼來,瞳仁漆黑明亮,一眼不眨地盯着青玉,良久後近乎執拗地小聲道,“我很想學……學一點點就可以……”

青玉笑道:“當然可以,你過來看着,我教你。”

又過了約十日左右,祁衍安又要偷溜去棋館。足尖點了幾步便翻上了牆頭,舒筋動骨而已,半點不覺得費勁,那麽高的一堵牆都圈不住他。祁衍安坐在牆頭遠望家門外京城的大街小巷,街頭熱鬧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讓他心癢難耐,想奔去一探究竟。他再一回頭看了一眼牆裏面自己的小奴隸,在僻靜的院落中孤零零地仰望着自己,一臉的天真純粹,倒真真像是守在主人身邊搖着尾巴的小狗似的。

祁衍安動了恻隐之心,朝他擺了擺手:“你別在這兒等着我了,想寫字就去我書房裏寫字吧!”

祁衍安狀态不佳,下棋時一連幾局接連失誤,懊惱不已。同他對陣的大爺笑眯眯地道:“勝敗乃常事,小娃兒莫惱。”

祁衍安正是好鬥好勝的年紀,自然是沒那麽容易把勝負看淡,但也不願讓旁人把他的情緒都看穿。祁衍安笑道:“今兒看來不是我下棋的日子,改日再來和您再下幾局。”出了棋館,祁衍安多少有些郁悶,獨自在長街上溜達,把街上的鋪面挨個兒瞧了個遍,最後在糖店買了一小兜山楂糖。

太陽快落山了,街上賣燈籠的小商販推着車吆喝,車邊兒上圍了一圈比他還小的小孩子,咋咋呼呼好不熱鬧。此時祁衍安便往回走,到了自家院落的牆外邊,他忽然想到祁朔不會還在等他吧?雖然同祁朔講了今天不必等,祁衍安還是仰着頭,帶着些許期待,一字一頓試探道:“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祁衍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輸了棋的郁悶仿佛都在頃刻間煙消雲散。祁衍安心道,這人還真是個死心眼。自己說了一回金銀花不錯,他便每日都摘一枝沾了清晨露水的金銀花,放在自己窗外。說了一回讓他守在牆邊等自己回來,便次次都守着。

祁衍安熟練地翻牆入院,祁朔輕聲喚:“少爺。”

祁朔還是那樣一副害怕說錯話做錯事的膽怯模樣,但是祁衍安能感覺得到,看到自己回來,祁朔好像很開心。

被人等待着的感覺很類似于被人期待着的感覺,并不壞。盡管如此,祁衍安還是彈了一下祁朔的腦門,嘴上也不饒人,可眼睛卻笑成了彎月牙:“你怎麽那麽癡啊!說了不用等。”

他又瞄了一眼一旁的沙地,果不其然寫滿了字:“同你說過,習字便去我的書房。”

祁朔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有所顧忌還是不敢,還是兩者皆是。

“這有什麽可猶豫的,從未聽說過求知還是錯事,”祁衍安大大咧咧地在石頭上坐下,目光掃過沙地上的字,“上下結構的字看着舒服了不少,還需多加練習。有的地方,比如這裏,就能看得出你下筆時有所猶豫,還不夠流暢連貫。”

祁朔聽得極認真,聽祁衍安說完,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祁衍安擡眼看了他一眼,祁朔立刻緊繃了起來,罰站似的挺直了腰板。

祁衍安奇怪道:“我這麽讓你害怕嗎?”

“不是的……”祁朔搖了搖頭,分外認真道,“是……是尊敬。”

被他用如此莊重的詞彙形容,祁衍安不由得一愣。府裏的人大多都是把他當孩子溺愛,談不上“尊敬”。雖然“尊敬”聽起來既別扭又奇怪,但是這種不被當做小孩子的感覺……也并不壞。

祁衍安一笑起來,眉宇間盡是小少年稚嫩的英氣:“字是越寫越好了。”

說完,祁衍安想起了什麽似的摸出了那一兜山楂糖。他往祁朔手裏塞了兩顆:“不準推脫,收着。”

祁朔用手帕把糖小心翼翼地包好收了起來,然後抿起了嘴,就在祁衍安以為那會是一個笑容的時候,尚未捕捉到那抹笑意,祁朔就又低下了頭。

祁衍安道:“每回一誇你,你就低頭。你總是低着頭,我都不知你是什麽表情。”

祁朔聞言稍稍擡起頭來,眼神剛一對上,就又慌亂地垂下了頭,像極了想親近人卻又怯生生的幼犬。祁衍安笑了一下,也沒有太在意,邁開步子回屋,突然聽到祁朔在身後小聲提醒:“少爺……褲子。”

祁衍安低頭一瞧,才看到褲腳被劃了一道不長不短的口子,若是不走動還不明顯,走起路來會顯眼許多。

祁衍安皺着眉看了一會兒,左右是遮不住了,嘆了口氣道:“算了,聽母親多啰嗦幾句吧。”

祁朔欲言又止了幾回,還是下定了決心,聲音輕顫道:“我來為少爺縫上吧……只需一會兒的功夫就好。”

祁衍安意外道:“你還會針線活兒?”

祁朔老老實實答:“我同青玉學的。”

祁衍安思忖片刻,不可思議地問:“你不會是怕我被母親罵,才問青玉學了怎麽縫衣裳吧?”

祁朔乖巧地點了一下頭,晚霞照得他的臉頰紅撲撲的。

這個回答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祁衍安忍俊不禁:“你可真是……夠老實的。”

話音剛落,祁朔就又被彈了腦門。祁朔更是困惑了。祁衍安高興了會彈他的腦門,不高興了也會彈他的腦門。祁朔微微歪着頭看向祁衍安,濕漉漉圓溜溜的一雙眼愈發顯得天真無辜。

祁衍安笑得張揚:“別發呆了,過來幫我縫上吧。”

祁朔用力點了一下頭,急忙快走幾步追上祁衍安。

晝夜交替的黃昏時分,池塘傳來幾聲蛙鳴。兩個少年的身影一高一低,一前一後,像是生出了些許默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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