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宋晚洲輕蹙眉頭,抿着嘴從宋饒霜的房間離開,給他小姑留下單獨思考的空間。
無論宋饒霜表現得多決然,宋晚洲想他小姑大抵還是會聯系餘铎,有些問題不是逃避就能解決問題的,要不然宋饒霜也不會漂泊這麽多年一直不願意找個人安定下來。
以前家裏人有意無意向宋饒霜提及過要不要相親,重新和男人交往,都被她以不同的理由拒絕了見面,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宋暮,擔心外人不心疼她女兒。現在想來大概是心裏還有餘铎,所以一直放不下,騙不了自己,更不想騙別人。
宋晚洲能理解她的猶豫,時間能改變所有事情,友情,愛情,以及親情,全都逃不脫。
宋饒霜比餘铎大六歲,年齡已經是不可逾越的鴻溝,更何況又毫無聯系的前提下分別那麽久,再轟轟烈烈的感情最終也會被時間沖淡,只剩下空殼。
顧慮和遲疑,才是最正常不過的态度。
如果換宋晚洲來選擇,設身處地把他放在宋饒霜的立場上,他大概會做出完全不同的決定。
感情太多只會讓他感到更加疲憊,如果可以,宋晚洲想要孤獨終老,與人産生羁絆就會有顧慮,會給人造成負擔。
宋晚洲情願把痛苦和難過都往肚子裏咽,也不願意麻煩別人。
心裏惦記着事情,宋晚洲一整天都表現得心不在焉,陪關之文聊天也總是有三兩句沒聽到,整個人都比較精神恍惚。
“沒休息好嗎?”
關之文早就注意到宋晚洲的異常,牽起他的手,關切地問:“是不是和小景單獨住在一起照顧不好自己?不然還是搬回來?”
作為母親總是擔心孩子沒有單獨生活的能力,尤其是宋晚洲脾性軟,宋景又是一個喜怒無常分孩子。倆人不在家,她老是做噩夢,夢到他這個大兒子被欺負。
宋晚洲回過神來,輕扯嘴角,搖了搖頭:“我們倆在外面挺好的,本來應該是我照顧弟弟,反而是小景早上給我買早飯,還送我去學校。”
“小景現在這麽懂事了?”
宋景好歹是關之文親生的,他什麽臭脾氣,她心裏明白得很,在家裏屁股都不願意多挪一下,石頭開花,才會突然懂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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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越想越有可能,握着宋晚洲的手不停追問,顯得過于緊張了一些。
宋景平時愛玩,不好好搞學習,脾氣又差,偏生有一副好皮囊,從小到大開家長會總能看見混小子周圍總是跟着小姑娘,臉色臭還被她們說成高冷。
保不齊租房子就是個幌子,拉着耳根軟的宋晚洲當擋箭牌,背着他們偷偷談戀愛去了。
“沒有,小景天天都和我在一起,哪有時間談戀愛?媽媽你多想了。”
宋晚洲當真不清楚宋景是否又談了戀愛,他雖然拒絕了別人的告白,但也沒告訴過宋晚洲他的感情狀态。
宋景的性向不想告訴父母,宋晚洲便幫他瞞着,以後若是想要出櫃,他便幫他做思想工作。
晚上給宋景輔導作業的時候,持續走神的模樣連宋景都看不下去了,撥弄了兩下宋晚洲靜止的睫毛,握住他打晃的手,在試卷上點了點,佯裝發愁,無奈地說:“哥哥,只有三個選線,你怎麽選個D?”
低沉的嗓音,竟然也有些說不出的溫柔。
宋晚洲如夢初醒,垂下眼簾,掩飾住慌張:“小景今天就到這裏吧,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剩下的明天回那邊我再幫你看。”
“哥哥,你又有心事。”宋景肯定地說。
宋晚洲每次有事情瞞着他的時
候,總是做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然而眼神的躲避,宋景一眼都能看得出來。
“沒有,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宋晚洲搖了搖頭。
宋景抓住宋晚洲的胳膊不放,稍微用了用力,眉頭緊蹙,聲音放低:“哥哥,你答應過不再瞞着我的。”
宋晚洲動了動嘴角,淡淡地笑了:“真沒有。”
宋晚洲不是有心事,只是他突然想念起他已經過世的親人。他以為時間把他的眷戀都沖走了,然而今天從宋暮嘴裏聽到爸爸的詞彙的時候,他心裏酸楚,差點沒能忍住。
躺在床上閉上眼翻來覆去睡不着,藏在角落的記憶碎片一窩蜂湧入腦海中,美好的,痛苦的,還有宋晚洲想要忘記的。
十多年來,他的父母和姥姥似乎從來沒有入過他的夢,又或者是宋晚洲睡得太淺,想念的人進來不了。
入了夢,便說明對方也在念着他。
宋晚洲再次失眠了,房間裏悶熱,光是坐在床上也冒虛汗。他穿好衣服準備出去透透氣,看見宋景虛關的門縫裏還透着燈光,隐隐約約有人說話的聲音,敲了敲他的門:“小景,還沒睡嗎?”
裏面傳來的對話戛然而止,窸窸窣窣是宋景穿衣服的聲音,“哥哥怎麽了?”,聲音有點啞,臉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紅。
“怎麽還沒睡?”
宋晚洲疑惑地問,“感冒了?”伸出手探了探宋景的額頭,“沒有啊。”
“看電影,”宋景握着宋晚洲的手,把掌心的溫度傳給他,眉毛微挑,嘴角上揚,“哥哥要看嗎?”
宋晚洲抽回手,搖了搖頭,囑咐他看完早點睡。
第二天一大早宋晚洲便醒了,不舍地從床上坐起來,看着光腳丫發呆,眸裏有水光,帶着滿足淡淡地笑了:“終于托夢了。”
他做了夢,一個求而不得卻甘之如饴的夢。
夢裏他回到小時候,他單獨活在人世的這十幾年都成了夢裏那個他的夢。
反反複複的輪回,醒來的景象卻沒有發生改變,宋晚洲緩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清醒的狀态。
腳尖觸地,重回現實。
似乎他已經很久沒去掃過墓了。
窗外還是灰蒙一片,天氣預報說今天是陰轉小雨,宋晚洲帶了兩把傘,他爸媽一把,他和姥姥一把。
“哥哥,起來了?”
正要出門的時候遇到從外面回來的宋景,手裏還提着冒熱氣的早餐,一幅沒睡醒的模樣,半眯着眼一直在打哈欠。
宋晚洲去掃墓的事情,不想告訴任何人,他不想讓宋家的人沾染上死氣,只好避開眼神,敷衍:“我有事出門一趟。”
宋景偏偏不放他走,攔在門口,表情嚴肅:“我和你一起。”
無論宋晚洲怎麽解釋,宋景就像快牛皮糖,緊跟着他不放,宋晚洲不答應他,他就不讓人走。
“哥哥,帶着我一起嘛,爸爸今天也在家,會找我算賬的。”
整個身體壓在宋晚洲背上,從塑料袋裏拿出還熱乎的豆花,撇了撇嘴,委屈道:“哥哥你看,張奶奶家第一份豆花。昨晚熬了個通宵,就怕起不來,哥哥不帶我一起玩,太過分了。”
宋晚洲被壓的直不起身,臉上染紅,垂下眼眸,不自然地說:“小景,我不是去玩。”
少年均勻的呼吸貼着耳朵,聲音放軟,帶着明顯的失落:“哥哥知道我所有秘密,卻不願意告訴我你的秘密,哥哥你好壞啊。”
“小景...”
最終宋晚洲妥協了,他就是對宋景說不了拒絕。
“那你也替
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宋景同意了,抱着鮮花跟着宋晚洲來到墓地,大門的栅欄長滿了爬山虎,因為是周末,依稀能看見其他人的身影。
晨間的濃霧被風吹散,宋晚洲睫毛上也凝上了水珠,微微顫動一下,掉落在地,打在大理石臺階上面,掀起小範圍的灰塵。
許久不來,已經長滿了雜草,宋晚洲離了五米遠站住腳,輕描淡寫地說:“小景,我媽媽漂亮嗎?”
墓碑上的照片将王靜怡和嚴飛的時間定格在他們倆相遇的那一年。相遇相知相愛,一共用了十三年。與子攜手,卻未能白頭偕老。
宋景攬着腿軟的宋晚洲,薄唇輕言:“漂亮,哥哥像媽媽。”
宋晚洲輕輕笑了,沒說話,把向陽花和百合拆開合在一起擺放在父母的墓碑前,從脖子上取下他的平安福挂在溫書墓碑上。
跪在地上拔草,宋景跟着他一起。
“哥哥,我等你。”替他把雜草拔完後,留下雨傘,給宋晚洲留下獨處的時間。
宋晚洲的眼淚早在十幾年前哭幹,唇角牽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雙唇輕啓,道了聲:“我也想你們了。”
伸出手在定格的黑白照片上摩挲,他母親的容顏還留在最美的那一刻,他們都在笑,宋晚洲也跟着笑。
“我回來了。”
宋晚洲就坐在地上,和他們面對面聊天,說他的近況,和所有離家的子女一樣,報喜不報憂。
完全忘了宋景還在等他,宋晚洲從地上站起來,腿有點發麻,心裏空缺的部分再次被填滿。
“我走了。”
磕了三個頭,宋晚洲收回他的護身符,帶着他姥姥的氣息,重新挂在脖子上。
濃霧消散是晴朗的天空,雨傘沒有派上用場,宋晚洲沒走兩步,看到宋景站在不遠處一直注視着自己。
“哥哥,以後來看爸媽,我都陪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