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程越調整一下情緒,進入了劇場。

選角導演、編劇、音樂顧問和一些其他程越不認識的工作人員坐在觀衆席,但都沒有看程越的方向,全湊在一起低聲說着什麽,程越問了句老師們好,那些人才擡頭看程越,然後選角導演說:“形象是很好。嗯,你開始吧。”

然後幾人又湊在一塊兒說話,根本沒有認真看程越表演的意思,顯然是不覺得程越适合這個角色。

程越出聲提醒了自己要開始了,就準備好了入戲。

他今天要試的這場戲,是小弛在父母的逼迫下,決定放棄架子鼓訓練,參加數學補習班。父母已經商量好了将架子鼓賣掉,馬上就會有搬運工上門來打包,這時候,小弛就要和這一組陪伴了他青春的架子鼓告別。

劇本上只有短短的四個字“不舍告別”,要如何演繹,就看程越自己。

程越慢慢走向舞臺正中的架子鼓,但他沒有像衆人想象的那樣,用手掌去撫摸架子鼓來表達不舍。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架子鼓前,甚至連眼神都在刻意地閃躲。

編劇擡頭看了一眼程越,神情就變得專注了起來。

這的确應該是小弛的反應。小弛面對着架子鼓,就像是面對陪伴他成長的老友。他們明明說好了一起努力,一起奮鬥,但現在,小弛卻不得已要違背他的誓言,抛棄他的老友了。

他很不舍,同時也很惶恐,不敢面對老友無聲的質問,于是連眼神都不敢直視對方。

編劇輕輕戳了下選角導演的胳膊,選角導演才不耐煩地擡起頭,看程越的表演。

這一看,倒是讓選角導演有些發愣。

程越已經完全融入了角色之中,他難過的表情和輕微顫抖的肩膀,都能讓人深深相信,他就是小弛。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不停地握拳又松開,才終于讓自己鼓起了勇氣,擡手去拿鼓槌。

“握鼓槌的手法很标準。”音樂顧問輕輕點了點頭,小聲說,“一起手就知道是做了功課的,還算有心。”

Advertisement

選角導演“嗯”了一聲,開始皺眉。

雖然表演的确是令人驚豔,但程越也太好看了,這和角色不符不說,還很容易壓男一男二,那兩人都是當紅流量,肯定得鬧幺蛾子。

再說了,程越還是新人,沒有粉絲基礎和後臺,即不能抗票房,又不能拉投資。

想到這裏,選角導演又看了看手裏的資料。

那個叫做鄒雲飛的就還行,外形符合青春片的要求,但比起男一男二,又稍有遜色。

選角導演刻意低頭,忽略了舞臺上程越通紅的雙眼和不停發顫的嘴唇,那些細膩的表演,他都沒有看到。

“好的,謝謝你。”選角導演出聲打斷了程越,低着頭繼續說,“回去等消息吧。”

這句話算是委婉地表達了程越沒希望了。

編劇和音樂顧問都有些可惜,但決定權不在他們手上,于是倆人都沒有再吭聲。

舞臺上的程越因為這句話,情緒突然被打斷,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情感仍然沉浸在這個角色裏。

接着,程越手裏緊緊握着鼓槌,走下了舞臺,他的雙眼認真地看着選角導演,包含的情感非常濃烈。

選角導演有些發愣,這個時候他才發現,程越還在戲中沒有出來。他剛才對程越的打斷,就像是戲裏小弛父母的催促。

于是一直壓抑在心裏的憤怒,突然就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無法控制,少年握緊了手中的鼓槌,呼吸漸漸變得粗重,但他還在努力克制,慢步走了過去,隔着一張桌子,站在選角導演幾人的眼前。

少年的眼裏是無法熄滅又令人動容的烈火。

選角導演和少年對視,他覺得自己能清晰地感覺到少年眼裏的所有情緒。傷感、無奈、憤怒、倔強、不甘。

這就是小弛。

外表看上去溫吞懦弱,但喜歡躁動的搖滾樂,喜歡架子鼓這樣的打擊樂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是叛逆又熱烈的。

既矛盾又掙紮,充滿了張力的小弛。

程越敏銳地挖掘出了這個角色的魅力,并且通過他的表演,完美地呈現出了這種魅力。

一時無話,所有人都那麽呆呆地看着少年不停起伏的胸膛,屏息等着下一刻少年開口。

但他什麽話都沒有說,他只是緊緊地抿着嘴唇,然後緩緩地将手裏的鼓槌放在了桌上。

明明只是很輕的鼓槌,他放下的時候,卻仿佛發出了沉重的響聲。

而後,他低下頭,依然是沉默。

選角導演微微啓唇,已經徹底被帶入戲中,他微微啓唇,開口道:“小弛……”

這時候,少年飛快地擡起頭,伸手在臉上一抹,剛才那些洶湧又壓抑的情緒,一瞬消失殆盡,小弛已經離開了,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從容的程越。

“謝謝。”程越微微點頭,而後轉身就走。

選角導演一時間還沒能從戲中出來,茫然地看着程越的背影消失。

半晌,編劇終于開口,說:“是他,他很合适,這就是小弛……”

選角導演半天沒有吭聲,編劇就有些着急,說:“他真的很不錯的,你要是不信,就再叫那個鄒什麽的進來試試,對比下來肯定能看出來是誰更好。”

“不必了。”選角導演慢慢坐下,将程越放在桌前的桌上的鼓槌拿起來,道,“你說的沒錯,他就是小弛。”

候場室。

鄒雲飛和兩個小馬仔的憤怒還沒有平息下來,還在罵罵咧咧,房門突然再次被打開,工作人員走了進來。

小馬仔立刻起身,殷切道:“雲飛你去吧,一定能發揮好的。”

“是的,你加油啊。”

鄒雲飛呼了口氣,嘴角帶上笑,正準備說話,工作人員就滿臉尴尬地說:“額……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今天跑這一趟了,角色已經定下了,你們不用試鏡了,早點回去吧。”

三人皆是一楞,全都站起來,盯着工作人員震驚地異口同聲說:“你說什麽!”

工作人員倒退一步,充滿歉意地說:“真的不好意思,是導演定下來的,麻煩各位了。早點回去吧,免得趕上下班高峰期,一路平安。”

說完工作人員就立刻關上門逃走。

三人像是被拔了毛的鳥,頓時叫不出來了,震驚地互相看着對方。

是程越?

程越選上了?

程越還真的選上了!

他們突然覺得臉很痛,好像程越那種溫和卻又能瞬間讓人抓狂的淡然嗓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剛才是誰說要吃-屎來着?

程越還在回小別墅的出租車上,就接到了俞書的電話,他在那頭大呼小叫,都喊得破音了。

“啊啊啊啊,老板!我接到《畢業典禮》劇組的電話,讓我們明天上午就去簽合同!啊啊啊啊啊!”

程越誇獎道:“嗯,你很棒。”

“是你很棒!”俞書繼續尖叫,“我都沒有想到能選上!沒時間和你說了,我還得去捋一捋我們這邊的條件,你等我,晚些再和你聊!”

也不得程越回話,俞書就直接收了線。

程越失笑,心情不錯地回了小別墅。

不過這份好心情持續到見到柏嚴,突然就有些微妙了。

他這幾天一直在醞釀着怎麽給柏嚴說搬家的事情,沒見到柏嚴還有借口不說,但一見面,這事兒就搬到臺面上來了。

柏嚴就坐在餐桌前喝着湯,動作慢慢的,一副霸總的優雅範兒。

程越盯着這年僅14的霸總,走了過去。

柏嚴擡頭,神情冷冷地問:“有什麽事情要說嗎?”

程越頓了頓,說:“你為什麽總是這麽老成,讓我感覺你才是我的後媽。”

柏嚴:……

柏嚴一幅懶得理他的樣子,但也沒繼續喝湯,盯着程越說:“你背上的傷口好了,有搽疤痕修複藥膏嗎?”

這事兒之前柏嚴說過,還給程越買了藥膏,但程越完全把這事兒忘了。這會兒柏嚴提起來,程越心裏又開始有些微妙,于是就忍不住坐在了柏嚴的對面,一直嘆氣,道:“雖然我知道你只是為了不欠我情才對我的傷這麽關心,但是你知道吧,像我們這些藝術行業的人,內心就是很敏感,很感性,很容易感動的,你這樣就弄得我壓力很大了。”

柏嚴完全沒抓住重點,說:“你什麽藝術行業?”

程越不滿,冷哼一聲,說:“本演員登上大銀幕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柏嚴:“哦。”

然後輕微地張開嘴,發出了非常輕微的嘲諷。

通過翻譯得到以下內容:天天說自己是演員,沒見你有什麽作品。

嘲諷到點,很讓人火大。

但柏嚴這個欠欠的表情還挺好看的。

有情緒的柏嚴,才像是個活生生的人。

程越猶豫一會兒,準備說搬家,但剛一張嘴,就聽到院子裏傳來聲音,程越和柏嚴同時轉頭望向院子裏,就見司機臉上全是為難,快步走到門口,摁了門鈴。

保姆開門讓他進來,他給二人打了招呼,就有些着急地在柏嚴面前說:“小柏先生,那個什麽……我真的不好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啊,我……我不過是個司機,我應付不來的。”

柏嚴輕微皺眉,說:“露個臉就行。”

程越心裏哎呀了一聲。

畢業典禮應該監護人去的,但柏嚴母親不要他了,父親也沒了,現在的監護人應該是他哥或者他姐。但這倆日理萬機的大忙人,絕對是不會去參加一個初中畢業生的畢業典禮的。

柏嚴也懶得和柏家的人商量這些小事,所以直接就讓司機去敷衍。

可司機壓力很大,連連拒絕:“我真的不行,到時候見了老師,我說什麽啊?”

聽到這裏,程越不知道怎麽了,腦子一抽,突然開口道:“要不……我去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