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已經入盛夏,蟬鳴陣陣,空氣中的熱浪讓人根本生不出外出的沖動,陸淼淼卻很歡喜,拉着雲橙就去了湖邊小亭乘涼,這會子正金烏西墜,熱意漸緩,湖邊偶爾涼意吹來,倒也不覺熱了。
看了一會靜湖,陸淼淼回頭,紀家宅院很有江南水鄉的味道,處處可見小橋清溪,夕陽将白牆黑瓦都染上了碎金,當真是一副山水畫,無聲的山水畫。
偌大一個紀家,居然一點聲響都沒有,連人影也無。
養了大半個月,身子終于好轉,陸淼淼就時常出來走走,就因為走,就發現這紀家真的很詭異,先前就知道這紀家的主仆身形都很圓潤,入夏怕是難熬,但是再難熬,身為下人,該做的事都要做吧?
結果,這紀家,白天日頭最毒的時候,竟一點聲響都沒有。
入夜了,才像活過來一般有了人聲。
苦夏難熬,他們又胖,主子不願動彈陸淼淼還可以理解,怎麽下人都不動的?出來幾次,竟看到外人來送食,連吃的都喊的外面的?
那紀夫人心這般好,到了夏天連差事都不讓奴才們做?
陸淼淼不這麽認為。
不過,這些事要了解,但是自己也該慢慢想後路了,雖說不是自願穿的,但碰上穿越這一奇事,就這麽嫁人在後宅生活了?
不可能。
用過晚膳後,金烏還剩了一點尾巴,金輝越來越盛,蔓延了一片大地的昏黃,陸淼淼碰了碰雲橙的小揪揪,見她擡頭望着自己,笑着道:“這個院子有書房嗎?”
陸淼淼以床為家,雲橙倒是把這個院子給摸熟了。
聞言,雲橙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兩人走過兩條長廊,又穿過三個月洞門,雲橙的腳步才停住了,陸淼淼看着眼前緊閉的門扉,試探性的伸手推了推。
咿呀一聲,門開了。
“哇~”
陸淼淼發出一聲驚嘆,擡腳走了進去,入目所及處,全是書,整整三面牆的書架,滿滿當當全是書,除了中間一方書桌別無他物。這書房也塵封了許久,染着塵埃的碎金亂舞,将安靜的書房印成了光路流離的畫卷。
陸淼淼捂着嘴上前,走到一面書架前擡頭,這裏塵封太久,灰塵太多,連書目都模糊了,伸手随意取過一本書打開,指尖一頓,看着上面漂亮的楷書,連內容都沒來得及看,視線就被朱紅批注給吸引了。
是極為漂亮的瘦金小楷,筆鋒有力,收尾時又帶着輕松,懶散的寫意,每一行都有注解。
快速将手中這本書翻了一遍,全是朱紅小字注解。
陸淼淼頓了頓,将書放在書桌上,走到另外兩面書架,随意取下一本書,再翻,漂亮的瘦金小楷再次浮現眼簾,竟又是滿書的注解?陸淼淼不信邪的取了大約十本書下來,每本裏面,都是滿滿注解。
陸淼淼再次驚嘆瞪眼。
這三面齊牆高的書架,他全都看完了,還都寫上了注解?
雖未見過這位紀寧少爺,但陸淼淼是真的崇拜他了,雖未謀面,卻已可以相見一位求知若渴的少年端坐案前,神情專注而認真,筆下痕跡不停,再看這些書,雖注解全書,連書頁并無半分污跡,連折痕都無,顯然是個十分愛書之人。
博學又愛書之人,人人都崇拜,不論哪個朝代。
不愧是連中兩元的文曲星。
陸淼淼感嘆了片刻,然後專心尋起記錄人文等書,雖無證據,但心中隐隐有感覺,這不是以胖為美的朝代。
…………
夏雨總是磅礴,披頭蓋腦的砸下來,直砸得人腦門生疼,但今日竟下起了綿延細雨,朦胧輕柔,竟似春雨一般。今日是新兵入營,也是老兵休沐歸來的日子,軍營裏一片嘈雜,糙漢子也不避雨,直接光着膀子在雨中前行。
這邊親人相送淚眼凝語,這廂老兵們言語笑談,
幾個極為肌肉紮實的老兵直接穿了兜褲,光着健碩的身子,竟就這麽直接在雨中搓起澡來,搓澡巾在身上不停,口中話也不落,下巴點着門口幾個被親人圍着的親兵,毫不掩飾鄙視之意:“瞧瞧,那位瘦得跟雞仔似的,包裹都得他爹提,這樣的人送進來有什麽用?”
旁邊人眉眼一擡,嘴角是壓不住的猥瑣。
“暖床呗~”
聽到的人都“嘿嘿”笑,又有人道:“昨夜你小子可是走大運了,竟歇在了流雲坊姑娘的房中,哎喲,那腰肢,怕是一手可握吧?”兄弟好的撞了撞肩,“來,給哥幾個說說,滋味銷不銷魂?”
這流雲芳是軍營附近最貴的暗窯,裏面姑娘是好,可架不住貴,得攢兩個個月才敢去一次呢。這還得沒家室光棍一條的才敢這樣幹,有家室要養的,只能想想解饞了。
“自然是什麽都好的,那小身段比棉花還軟,放的屁都是香的!”
“扯淡。”
“瘋了吧你,放屁都是香的?”
那人忙道:“可不是?那流雲芳的姑娘,喝的是花露,吃的是仙氣,放出來的屁可不就是仙氣了?那叫一個香!”
“去去去,誰耐煩聽你說這放屁的事!”聲音亢奮陡然再升,“快說說,這床笫承歡的時候,有多銷魂呀?”
“……嘿嘿,這床上的功夫呀,嘶!”
臉色陡然一冷,憤怒扭頭,“李老三,你踢老子做甚?!”
那李老三也在光着膀子搓澡,此時已收起了談笑心思,面色嚴肅,恭敬行了一個軍禮。
“紀先生。”
紀先生?
搓澡的這幾個忙不疊的抓着衣服披在身上,很快就自己赤/裸的身子勉強遮住,回頭,就看到細雨朦胧中一名薄衫少年執天青油傘緩緩而來,少年容貌被傘遮住,只是覆在棗紅傘餅上的手白皙修長,骨白如玉。
“紀先生好。”
沿路所到之處,軍漢們紛紛行禮,紀寧腳步徐徐緩緩,從容踱步,最後,腳步停在了那幾個直接在雨中搓澡的漢子前,傘沿微頃,少年驚世的容顏展于衆人眼前,鳳眼薄唇,眸色遠山青黛。
這是一張形容不出來的臉,看一眼,都讓人覺得是玷污。
那幾個漢子直接紅了臉。
居,居然在先生面前衣衫不整,污了先生的眼!
先生定是生氣了!
紀寧靜靜地看着幾個面色燥得通紅的漢子,莞唇,清淡的聲音傳來:“雨水雖涼,但暑冷交替最易風寒,下次莫不可貪便宜直接雨水沐浴了。”
那幾人原以為會被責罵,結果,結果先生是擔心自己的身體?更是羞不敢見人了,抱拳彎身,磕巴正要說幾句,那清緩的聲音卻又傳來。
“上次戰役傷患還在營帳,帳中已連過路都艱難了,若你們再去,徐軍醫是真的要瘋了。”
許多貪涼的漢子夜裏直接光着身子睡覺,不少人都已得了風寒,一個傳一個,連軍醫都不能避免,人手短缺,傷患們又離不了人,徐軍醫日日都在暴躁。
少年清潤的嗓音徐緩,語中的點點笑意将軍漢們心中的尴尬羞于見人都給化解了,終能擡臉見人,又拍着胸脯跟紀寧保證,一定不會再做這事,紀寧淺笑說了幾句,腳步繼續,向着自己的營帳而去。
将青傘立于門邊,紀寧彎身拂去衣擺偶沾的雨露,擡頭便見小案上放了一封明黃書信,這一年多,家裏的書信從未停過,紀寧眸色頓了頓,擡頭看向一旁竹制書架,書架的第三層滿滿當當全是書信。
信上火漆完好,都沒拆過。
紀寧彎身拾起信封,正要放上書架,走了兩步又頓住,垂首看着手裏的信封,想了想,撕開了火封。
家裏居然幫自己娶親了。
陸淼淼對紀寧沒有半分了解,紀寧亦是。
信件展開,千篇一律的內容出現眼底,紀寧清隽的眉眼微冷,眉峰微褶,直接一眼看到了末尾,眸色一頓,終于看到了不一樣的內容。
【陸淼淼,年十五,字承歡。】
承歡?
修長的指尖微微一緊,悠地一句話浮上了心頭。
快說說,這床笫承歡的時候,有多銷魂呀?
軍漢寂寞自要排解,這軍營附近的暗窯将軍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紀寧自然清楚,卻從未去過,但年歲已到卻從未經歷過人事,偶然聽到他們的葷話,面上不顯,心已比平常跳得快了幾分。
自己的妻,字承歡?
不由的低吟出口:“承歡,承歡……”
她應該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念着承歡二字,紀寧似乎看見了嬌俏女兒父母膝邊繞的場景,呼吸忽然一滞,剛才的葷話再次浮現心頭,床,床笫承歡……
緋紅悄悄覆上了耳廓。
腹下一緊,紀寧忙轉開目光,這,這天好熱!
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穩住了心神,再次看向信件,結果紀湛下句話就讓紀寧心神徹底穩了。
【嫂子生的頗為出彩,像娘。】
像,像娘?
紀寧手不可察覺的一抖,遠黛一樣的眸忽添暗色,臉頰微微繃緊,剛才模糊的绮色全然消失,憎恨地看着手中紙,眸中的暗藏的隐忍,是伺機而出的兇獸。
“嘩啦。”
紙張破碎的聲音響起,紀寧驟然回神,低頭看着被自己抓成一團的紙,搖了搖頭,有些茫然,剛才在想什麽,怎麽激動至此,又為何一點印象都沒有?想了一會無解,又将紙張平展開來,繼續看下去。
不記前事,纏綿病榻,身邊只有一名失智女童,将這幾點在腦子裏迅速聚集在一起,紀寧幾乎可以相見她在紀家過的什麽日子。
現在自己不在紀家,家中也無人脈,幫不了她半分,且就算自己現在歸家,不論是否願意,她已嫁入紀家,若她還記得前事,是走是留她可以自己選擇,偏生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紀寧輕輕嘆了一聲。
不知該拿陸淼淼怎麽辦了。
可她會陷入紀家這個泥潭,終歸是因自己而起。
害了自己還不夠,為何連一個無辜的姑娘都不願意放過,在你眼裏,人命已經這般不值錢了嗎?
袖中手越握越緊。
靜谧的營帳中,檀香袅袅間一名清瘦少年獨坐案前,鴉羽墨發僅以木簪為束,薄唇微抿,膚色瑩潤,完美輪廓側顏勝過天上谪仙,筆直的脊梁忽地一彎,眉峰深褶暗溝,捂着胸口痛苦彎身,白玉手背青筋明現,似承受了難以抵擋的痛苦。
安靜的營帳中響起了粗重的喘息。
片刻後,喘息聲微頓,又幾息後,營帳徹底安靜下來。
清瘦的身子慢慢坐直,擡頭時,谪仙竟覆上了惡鬼,遠山青黛的眸覆上了暗紅,日光之下,是妖冶的紅光,緩緩将案上的信件拿在手裏,薄唇微勾,肆意又懶散的笑,清潤的聲音未沉,半分沙啞半分缱眷,似最親密的情話。
“老妖婆,早晚有一日,我會親手将你……”
手指忽地發力,信紙徹底被抓裂。
“挫,骨,揚,灰。”
作者有話要說: 紀湛:你長的這般醜,我還跟哥哥說你好看,你快謝謝我!
陸淼淼:我謝謝你全家!
感謝神助攻紀湛小胖墩的這兩波反向大。
後媽:敢問兩位對彼此的初印象是?
陸淼淼:嫌棄。
紀寧:嫌棄。
後媽嘆了一口氣,将兩位顏狗直接放到了冰窖中。
顏狗X2:???
後媽:這以後臉腫的比天還高,孵雞蛋已經沒用了,直接上冰吧,天天都被打臉,你們就住這吧,也懶得拿冰麻煩了。
現在紀寧還是個稚嫩小處男,吹一口氣都面紅心跳的辣種。
滄桑吐煙JPG
請珍惜現在的紀寧,以後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