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陸延晟出了裏間卻沒出薔薇院, 負手在院中石橋上站了許久，秋風細細, 他的玄色衣擺和樹梢上的薔薇絹花一起微浮, 雲生雲杏落後幾步靜靜的垂首等着, 雲生悄悄擡頭, 看着陸延晟筆直挺拔的背影, 咬唇，眸中情緒極度複雜。
又喜又驚又怕又膽顫。
肩膀忽然被人小小撞了一下, 回頭一看，是雲杏, 雲杏斂着眉, 暗不可察的搖頭, 雲生怔了怔，默默垂着頭。
陸延晟平複了心情, 回頭就見雲生雲杏安靜的站着, “我記得去年我走時, 你們兩性子還挺活潑的？”雲杏剛想解釋，陸延晟已經擺手, “現在淼淼是哪個太醫在主治？”雲生回道：“還是王太醫。”
陸延晟點頭。
“讓他來見我。”
王太醫接到陸家派人傳來的消息時，忙不疊的穿衣從外室院中趕了過去，走至蒼林院，停下腳步理了理衣裳, 穩了穩心神，才信步往裏走, 陸延晟就等在院中樹下石桌，看着王太醫走進來的一瞬間，劍眉很快深褶。
王太醫是太醫院的醫正，他的醫術是毋庸置疑的，淼淼由他來主診，陸延晟是放一萬個心的，再加上皇上的叮囑，也不怕他不盡心。
可一年前時，王太醫眉目清正，自有一股端方老者氣質，瞧着便是一名和善正直老人。
但現在……
白須蒼蒼，身子微佝偻，容貌上倒沒大的變化，只是眸中正氣少了許多，眼下浮腫，又添了數分浮躁。再看他走路，雖和以往一樣沒什麽區別，但明顯腿力不足，落地虛浮，再近，一股幽香的胭脂味飄進鼻尖。
陸延晟挑眉。
看來王太醫的養老晚年生活過的不錯？
王太醫本就心中有鬼，看到陸延晟的鷹眸定定看着自己時，不由腳步一頓，笑道：“陸将軍一直看我做什麽？”陸延晟也笑了，爽朗道：“許久沒見了，王太醫請座。”
桌上早已擺好熱茶，閑聊幾句後，陸延晟進入了正題。
“王太醫，去年我走的時候，您曾跟我說過，淼淼身子并無大病，只是郁結于心而已，何以我現在回來，她都瘦的脫行了？”
王太醫早就有了一套說辭。
“陸将軍，姑娘的身子，您是知道的，娘胎出來就比常人弱上幾分，有個風寒頭熱的，旁人熬一熬或許就好了，她就能要了半條命。姑娘又是個多愁善感的，令尊雙雙辭世後，對姑娘打擊甚大，都已卧床不起了。”
“去年你走的時候老夫就勸過，先等姑娘的身子養養再說，你那時候走了，唯一的血親也在遠方，姑娘身子支撐不住的……”
所以，真的是自己的原因？
陸延晟滿心自責。
那個時候，蠻夷的人再度進攻，領頭的就是讓爹娘喪命的混蛋，自己如何忍得住？當然要報仇了！所以明知淼淼身子迅速衰敗，自己還是走了，以為家中有祖母有姐妹，時間長一點，她能開懷的。
看着陸延晟滿臉的自責，王太醫心裏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混過去了。
照着二夫人教的話說，果然沒錯。
…………
這邊陸延晟在問王太醫，這邊修氏和陸青青也去了薔薇院，除了雲生雲杏，所有丫鬟婆子都趕了出去，修氏看着雲生，“沒有露破綻吧？”雲生還沒回答，雲杏就搶道：“沒有，夫人放心吧。”
雲生看了一眼熱情的雲杏，抿了抿唇，沒說話，默認了。
修氏這才放心了，陸青青也說話了，“好容易找了個這麽像的人出來，又隔着屏風，他又去了一年，認不出來的。”一邊說一邊将屏風裏的人喊了出來，模樣雖只五分像，但隔着屏風看輪廓時，是真的分不出來。
更難得是，聲音像足了九分，再刻意病人沙啞之态，陸延晟是絕對分不出來的。
修氏也是這樣認為的，又擔憂的看向蒼林院那邊，府裏都是修氏的耳報神，當然知道陸延晟請了王太醫過來，“也不知那邊是不是露了破綻……”
陸青青正在看陸延晟給陸淼淼帶回來的東西，好幾大箱子，全是上好之物，一邊翻一邊心裏極度不高興，都是妹妹，大姐姐的東西比自己的好了十倍不止！聽到修氏的話，心不在焉道：“娘你放心啦，誰都會出岔子，王太醫不會的，這事他脫不了幹系。”
“若非他當初松口大姐姐身子可以出去走走了，我們怎麽會帶大姐姐出門？”
“而且娘還把他心心戀戀的小情兒送了過去，他比誰都怕出事。”
聽到這話，修氏也是徹底放了心，也對，王太醫比誰都怕出事，不僅是延晟，他還一直在回禀皇上呢。心裏一松，回頭就看見陸青青正拿着一枚蝶翼纏絲金步搖在頭上比劃，忙走過去一把奪了下來，放回箱子。
“你做什麽，不是告訴過你……”
“好啦，我知道的，我又不會戴出去，我試試而已！”
陸青青直接打斷了修氏的話，修氏被她給噎了一回，瞪了她一眼，小心把東西擺列整齊，“這些都是你的，但是延晟走了以後才是你的，他在家時，你絕對不能戴，還有以前送回來的那些東西，全部都鎖好，知道嗎？”
陸延晟在外一年，人雖沒回來，但給陸淼淼的東西是一車一車的送，陸淼淼還在時，因生病，也不愛裝扮，首飾等物幾乎都去了陸青青的屋子，後來陸淼淼不在了，東西更是直接送到陸青青院子去了。
“知道啦。”
陸青青無所謂點頭，反正都是自己的，遲點再戴也無妨。
而蒼林院這邊，陸延晟和王太醫的談話也進入了尾聲，王太醫道：“姑娘的病，醫術再好也不用，這是思戀成疾，藥石無效只能她自己想開。”看着陸延晟滿目沉重，又笑着寬慰道：“好在現在将軍回來了，多和姑娘說說話，也許就好了呢？”
陸延晟點頭。
王太醫又道：“将軍和姑娘說話，就站在廊下隔着窗戶說罷。”
陸延晟挑眉不解，王太醫解釋道：“将軍在戰場威猛無敵，血氣過甚，姑娘身子弱，到底會受些影響，再者，現已快入冬了，将軍一身寒意進去，也冷着姑娘。”
王太醫雖面上鎮定，實則心中早已心跳如雷鼓，陸延晟安靜的聽着，并未說話，王太醫的心一會上一會下的，在心都快跳出來之前，陸延晟忽然笑了，“還是王太醫心細，我一個人粗人，也想不到這些。”
王太醫心中大石落地，謙虛道：“應該的。”
又說了幾句，陸延晟起身，“耽誤王太醫時間了，我送您出去。”
王太醫也跟着起身，推辭了幾句拗不過陸延晟，兩人一同向外面走去，走過一處小湖，陸延晟随意道：“您已經休息大半年了，可有帶夫人出去走走？”王太醫已年邁，大半年前就從太醫院出來了，除了陸淼淼，其他人都不出診了。
“厄？”
王太醫怔怔看着陸延晟，沒反應過來。
陸延晟笑道：“我記得您曾說過，苦了夫人了，跟了您大半輩子，也沒出去走走，等年老離宮後，一定會帶她出去走走，雖然遠的去不了，這附近還是可以走上一走的。”
自己和陸延晟說過這個話嗎？
王太醫想不起來了。
笑道：“當初是這樣說，可真的閑下來後，身子骨一下子就懶了，成天就想在家裏窩着竟哪裏都不想去，而且近日內子娘家侄孫要成親了，她回去看熱鬧了。”
“這樣啊。”
陸延晟點頭，也沒再多話。
看着王太醫上了小轎後，陸延晟轉身走上歸路，走入一片香樟林時，腳步一頓，“雲仇。”有一黑衣侍衛跳了出去，單膝跪下，“将軍。”陸延晟沉聲道：“去查王太醫，他這一年做了什麽我要事無巨細的知道。”
雲仇：“是。”
情況有些不對。
當初會用王太醫，一是因為他醫術最好，二則也是因為他品行最出衆，一直和夫人伉俪情深沒有小妾，現在夫人不在，竟一身的胭脂味，那身子骨似乎也被掏空了，明顯沉迷女色無法自拔。
如果品行有問題，醫術再好，也不敢用他了，淼淼經不起一點折騰。
而且……
陸延晟劍眉微皺，回來這短短幾個時辰，看似沒什麽不同，但心裏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到底哪裏不對勁呢？陸延晟開始回想歸家後的所有情景。
陸延章心驚膽戰的走過了蒼林院，沒有碰到陸延晟後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很是歡快的往外面走，卻在看到迎面走來的陸延晟時整個人都傻了，大哥不是在和王太醫說話嗎？怎麽從外面回來了？！
陸延晟看着一臉大驚失色的陸延章眉頭就是一皺，沉聲道：“去哪？”陸延章抖了抖，小心上前，自小就怕這個大哥，當初小時候被摁着打的陰影一直都在，大了也怕，小心笑道：“去給一位好友送行。”
陸延晟，“哪位好友，他要外放？”
這事也沒什麽好瞞的，陸延章一股腦的說了。
“就是何大人家的何小四何昊，大哥以前也曾見過的。”
何小四？
陸延晟想了想，确實見過，是延章的書院好友，“他已經參加會考入了朝了？”陸延章笑道：“沒有呢，他和我一樣，先生說再過兩年再去考，現在火候還不夠。”
“大哥你在外面不知道，芙蓉城出了一件大好事，一位女子竟弄了一個免費的書樓出來讓學子觀看，書樓中也不乏珍書，芙蓉城的知府裴元澤為她請賜恩匾，皇上自然準了，何小四跟他爹讨了這個活計，要送到芙蓉城去呢。”
“他說他想看看這位奇女子，再者，芙蓉城雖不如江南那邊才子諸多，但近年科考成績也很亮眼，他也順便去那邊游學一番。”
陸延晟點頭，這話聽在了耳朵裏，卻沒進心裏，滿腦子都在想何小四。
見過他小時候，雖然當時看着身子骨并不魁梧，但他是文人又不是武将，這也沒什麽，小時候生的白白嫩嫩的，模樣也勉強算過的去，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他爹是三品文官，家裏清貴，他又是嫡幼子，不用管理家業。
這樣算來，倒和淼淼很配。
自己回來了，淼淼一定會好的。
她确實年歲也大了，不能再耽擱了，自己這次呆的時間最多也就幾個月，這幾個月的時間必須要給她挑一位如意郎君，誰來說都不好使，必須要自己親眼看過才行。
陸延章還等着陸延晟放行呢，約定的時辰越來越近了，再耽誤，何小四的船都要走了！正要再言，卻聽得陸延晟道：“說來我也好久沒看過他了，我跟你一起送送吧。”這是敘述不是詢問，陸延章還沒回神，陸延晟已經擡腳往外走了。
大哥不是最煩自己這些朋友了，總說文人磨叽麻煩嗎？
陸延章摸了摸腦袋，不解的跟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不用麻煩啦，你很快都有小侄子了，還找什麽如意郎君。
陸延晟：！哪個混子，老子弄死他！
紀寧：……
我說十多章，不是一直寫陸家啦，這章算是把陸家的事給交代完了，下面就回到淼淼和紀寧啦，在哥哥找到之前肯定要讓淼淼和紀寧那啥阿，不然包子怎麽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