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院中琴聲

自從解決了生計問題後，莫老爹變成了沒事可做的閑人。莫林蘇怕他憋得慌，就讓他多到外面逛逛，或是到酒館小飲一杯，或是到鄰坊閑聊幾句，都是打磨時間的玩意兒。

清早，太陽剛挂上天空不久，莫林蘇到院中散食。這時有人敲響了莫府的大門。奈何莫林蘇離大門處過于遠，是以并沒有聽到聲響。

“娘親，好像有人敲我們家的門。”若玲從莫林蘇脖子上挂着的那顆玉石上飄出來。

“是嗎？”莫林蘇踱步到家門。

莫林蘇打開大門，只見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女子，她身穿镂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雍容華貴。身後跟着兩位婢女。

女子問：“請問莫半仙在嗎？”她只聽說過莫半仙救了定國公的孫子，并不清楚莫半仙長什麽樣。見莫林蘇一個十幾歲年紀的小姑娘，還當她是府裏的丫頭。

“我就是。”莫林蘇笑答。

女子眉眼露出驚訝，依舊抿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原來半仙這麽年輕，小婦人失禮了。”莫林蘇擺出一個無所謂的神情。

女子繼續說下去：“今日上門，是想請半仙到府上驅除邪祟。聽聞本領通天，便急急上門求助，望海涵。”

原來是生意上門了。“這位太太先說下大概的情況吧，我好做準備。”

“從很久以前我女兒說家裏院中的亭子有琴聲，可是我們并沒有聽到。反複幾次後，我們無奈，請了道士、神算子等等，卻無果，我女兒依舊能聽到琴聲。此事過于怪異，所以我和老爺懷疑是有邪祟要害我們女兒。”

“我知道了。你們先等等，我回屋裏拿點東西就過來。”

莫林蘇到房裏拿了幾張符紙，塞在懷裏，然後跟着那位太太乘轎子前去。

莫林蘇還沒坐過轎子，因為颠來颠去的，很不适應，加上狹小的空間，總覺得胸口悶得很。

正到她打算開口下轎的時候，晃動停止了，轎子被放到了地上。然後有下人提莫林蘇掀簾子，她便走了出來，大呼了一口氣。

前面的那位太太看到莫林蘇此舉，便猜到她可能是不習慣坐轎子了。“半仙可是坐不慣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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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沒坐過的時候羨慕別人有轎子坐，到了自己身上卻是這麽個模樣。”

“半仙多坐幾次就沒事了，我頭先第一次坐的時候，還吐了。”

雖然喜歡自稱是莫半仙，但是別人總半仙半仙地叫又覺得別扭，“金太太還是別喊我半仙了，我叫莫林蘇。”這府上的門匾寫着‘金府’二字。

“好，莫姑娘。”

莫林蘇跟随金太太的步伐，往裏面走去。經過廊下的時候，她看見了不遠處樹下有一位十四五歲模樣的姑娘。見到來人，小姑娘便巧笑嫣然地對金太太說：“娘回來啦。”

原來這就是金太太的閨女。金小姐面容溫婉秀美，頭上別着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搖，身着素雪絹雲形的千水裙，端莊地站在樹下，婉約娉婷，猶如一朵高潔的蘭花。

金小姐來到金太太的面前，施了一禮。金太太便說：“這位是莫半仙，你喊她一聲姐姐也使得。”

接着金小姐對着莫林蘇施禮，說：“莫姐姐好。”

莫林蘇對面前這位愛笑的小姑娘心生好感，不但人美，氣質也高雅，脾性還不錯。莫林蘇趁此給她觀看面相，發現她近無災遠無禍，是個有福氣的人。

看來她們府上的怪異琴聲并不是要害人，不過擾人倒是真的。

喝了茶水以後，莫林蘇便提出讓金小姐帶她到有琴聲的院子。還未走近的時候，确實沒有聽到琴聲。但金小姐一出來，琴聲漸起。

莫林蘇循着琴聲的源頭看去，入眼的是一位清秀俊逸的男子，他穿着深紫色長袍，長發高高束起，身姿挺拔地坐于亭子的石椅上，十指輕快地在琴上來回撥動。

男子的眼睛，一直看着金小姐，脈脈含情。那無限的情意，仿佛滴出水。其中還夾雜着悔恨、愧疚。看來這鬼魂是沖着金小姐來的。

琴聲溶溶，細袅袅，軟纖纖。仿若和如春暖，香似花開，清若月明。意境輕靈空曠，聞者心情都為之舒暢。

忽而調一轉，琴聲變得悲悲切切，時而如嬰孩啼哭，時而如人嗚咽，好不悲傷。

他這是将苦盡甘來反道而撥了，何意啊？莫林蘇果斷掏出追往符，往男子處扔去，以此來窺探他的生前事——這是新學來的技能。

男子名喚姜虎東，金小姐的前世叫樓小詩，兩人是青梅竹馬。在樓小詩十六歲那年，她順理成章地嫁給了姜虎東。二人新婚之後，如膠似漆，簡直是羨煞旁人。

半年後，樓小詩被診出了身孕。外出辦事回府的姜虎東還未踏進房門，樓小詩的貼身丫鬟便樂呵呵地上前屈膝：“恭喜少爺，少奶奶有喜了。”

“真的？”姜虎東樂不可支，拉起衣擺，快步走進屋裏。房內樓小詩正躺卧在床上，雙手覆于肚子上，睡容平和。姜虎東怕吵醒了她，便蹑手蹑腳地往裏走，拐到椅子旁坐了下去。

一邊坐着一邊看着樓小詩傻笑，姜虎東此刻覺得真幸福。忽然間鼻子異常瘙癢，姜虎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在“阿啾”聲響起的時候，睡夢中的樓小詩被驚醒。

看到丈夫的那瞬間，樓小詩心裏是美滋滋的。正打算起身把自己有寶寶的事告訴他，誰知姜虎東就過來扶住了她。

“小詩當心些，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

原來丈夫已經知道了。樓小詩問：“你回來多久了？”

“剛回來，椅子還沒坐熱，就把你給吵醒了。突然被驚醒，難受嗎？”

樓小詩搖搖頭，“不難受，我都睡夠了，本來也差不多要醒了。倒是你，剛從外面回來，我看你滿面倦容的，外面的事還順利嗎？”

“還不錯，底下的人辦事都挺利索，加上有爹親手教導，家裏的生意不難上手。”

“那就好，等會兒我叫廚房的人熱點飯菜，你吃了就先去休息一下，可別累壞了。”

“嗯。”

夫妻二人過着如汁如蜜的生活，可天有不測風雲。在樓小詩懷胎四月的時候，姜府出了大事。府上的藥材生意出了差錯，治死了人，被人告到知縣那裏。

很快姜府的老爺被知縣抓拿入牢，姜家的藥行也被查封。幾經周折，姜虎東依舊沒能将父親救出來。後來才有人告知，是有人要陷害他們家，要想就姜老爺，怕是不易。

正當姜虎東沒主意的時候，曾愛慕姜虎東的周家小姐，也就是府尹的侄女跑來告訴他。只要他願意棄了樓小詩，轉而娶她，她有辦法把他爹就出來，姜家的生意也不會受影響。

姜虎東一口就拒絕了她，誰知周小姐惱羞成怒，臨走前還威脅了他一通。姜虎東沒有在意，以為她一個女孩家，能有什麽惡毒心思。誰知不出兩天，竟有人爆出他們家在賣高利貸，還有藥行的掌櫃作證。

這下連姜虎東也入了獄。姜太太不知道從哪裏得知周小姐有意幫助他們姜家的事，其中條件也清楚，于是她去懇求樓小詩。樓小詩本就胎兒不穩，加上家中諸事不順，在郁郁中，她小産了。

樓小詩在病中自願回了娘家。沒過多久，姜虎東父子被放了出來，藥行和高利貸的事也查清是被人誣陷，姜家獲救了。

姜虎東出獄後，連家都沒有回，就趕去樓家探望樓小詩，但遭到了樓家人的拒絕。姜虎東無奈，形只影單地回了府。

姜太太之前已答應了周小姐的婚事，所以在姜老爺和姜虎東出獄後就加緊操辦了起來。姜虎東雖有萬般不願，奈何牛不過父母，強忍着悲痛迎娶了周小姐。

碰巧的是，就在姜虎東迎娶周小姐的那一天，樓小詩病逝了。她在臨死前寫了一封信，給姜虎東的。只有一句話：天意弄人，你我相愛是劫，那我們便生生世世再也不見吧。

之後沒過多久，姜虎東也意外身亡。他成了鬼魂，并沒有去投胎，而是想要親口對樓小詩說：“我雖然娶了周小姐，但是我的女人永遠只要你一個，永遠。

然而已投胎轉世的樓小詩不記前塵，也看不見姜虎東。姜虎東就這樣以鬼魂的形式，陪了樓小詩一世又一世。直到某一天，他發現，他彈琴的時候，樓小詩能聽見他的琴聲。

于是每當樓小詩轉世出現的時候，他就彈琴，借此傳達他的情意與愧疚。只可惜樓小詩轉世不明就裏，每一世都當琴聲是邪惡的東西。就連金小姐這一世也不例外。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莫林蘇看完後，心情也變得沉悶。她讓金小姐先回避一下，打算跟姜虎東聊聊。

“姜虎東。”

男子在金小姐離開的時候就停止了彈琴，聽到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萬份驚喜，“你居然能看見我，剛才你扔符紙過來的時候，我什麽反應也沒有，我還以為你跟之前沽名釣譽的道士一樣，無能得很。”

“金小姐已不是樓小詩了，我希望你能去投胎，不要再這樣下去打擾別人了。”

“不行，我還沒有跟小詩說，我沒有背棄她，我跟周小姐只有夫妻名分。”

“你覺得金小姐需要你說的這些話嗎？她不是樓小詩，她沒有任何前世的記憶。即便知道有你這個人存在，你在她眼裏依舊只是陌生人，你明白嗎？你看看周圍，一切都在改變。”

莫林蘇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很無情，但無論是從金小姐這邊出發，還是為姜虎東着想，這都是應該挑明的話。姜虎東不應該長長久久地沉浸在執念中，他必須接受現實。

姜虎東踉跄了幾下，擡眼茫然地看着院中風景。是啊，事物都在改變。

“我想在投胎前，再看看金小姐。”

莫林蘇沒想到姜虎東這麽快就能覺悟，舍得放下多年的執念。她把金小姐喚了出來，姜虎東則癡癡地看了金小姐許久，說了句“對不住”便離開了。

就在姜虎東離開的瞬間，金小姐似乎心有所感，莫名地感到悲傷，感覺心裏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