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四)

紀晚澤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他頭一晚原本手裏就還有些工作要做,處理完之後就已經到了半夜,可是躺在床上,卻是怎麽都睡不着,腦子裏反複想着晚上的事,也想着喬希說的話。

關于前路,紀晚澤并沒有太詳細的規劃過,他心中唯一明确的目标其實只有一個。

他要獨立,萬信要獨立,他和紀家不能永遠仰人鼻息過活。

當初紀家叱咤商場時,喬家在這座城市裏甚至連根都還沒紮穩,可到如今卻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紀晚澤沒那麽大的心,硬說要把這反正撥亂回來,更不需要誰一定淩駕于誰之上,他要求的只是平等,喬家和紀家可以平等地立足于商場,更是平等地立足于人前。

而對于他的婚姻,他從不肯多想,倒也不僅僅是逃避現實,而是未來不可确定的因素太多,并非他想如何就能如何,也就不想自尋煩惱。

于是,他與喬希之間,真正關于婚姻的讨論,前一晚是第一次,更是唯一一次。

其實當時喬希的回答十分簡單,簡單的出乎紀晚澤的預料,她只回答了一個字——家。

一個簡單的字,卻涵蓋了太多不需要表達的內容。

紀晚澤并非是覺得自己以往做得已經足夠好了,但是潛意識裏卻也覺得,他做到了他能做到的全部。

但所有的那一切,卻遠遠達不到一個家的标準。

他們在某種程度上,不像是夫妻,而更像是一對兒拍檔,在這段婚姻中,人前人後都在盡其所能地通力合作,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沒有推心置腹的信任,沒有生死不渝的忠誠,沒有與子偕老的勇氣,有的,只是浮于表面,看上去很美的和諧圓滿,這樣的他,這樣的他們組成在一起,怎麽能算是一個家呢?

喬希只說了那麽簡單而理所當然的一個字,卻讓紀晚澤失眠了半宿。

睡醒的紀晚澤,頭枕着手臂又是沉思了半晌,才懶洋洋地起了床,邁步下樓的時候,便隐約聞到空氣中有一種于他來說日漸熟悉的味道,到了客廳,果然看見喬希在客廳一角的茶池前,正在靜靜地烹茶。

紀晚澤的步子止在最後一節樓梯上,靜靜地看着就在眼前不遠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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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喜歡坐在那塊巨大的端硯茶盤跟前,不厭其煩地煮水,燙杯,沖茶,瀝水,手底下雖然看似忙碌,每一個動作卻依舊從容,似乎每一杯茶,總是要經過很多道工序之後,她才會停下一會兒,慢慢地品上一杯,然後再又興味盎然地重複着之前的動作。

間或,她也會暫停會兒煮茶的事,照顧下另一側小幾上的香爐,沉香,細碎地切成屑,幾乎比糖豆還要小的炭,點燃,埋進香灰裏,細細攏好,薄薄的金葉子上鋪上沉香屑,擺在埋着炭的香灰上,做完,轉回身,再又去飲茶。

不知有多少的周末上午,紀晚澤看見喬希都是這樣度過,焚香烹茶,永不厭倦。

他心中有時難免會感嘆,怎麽會有個現代人是這樣來消磨難得的假期時間呢?

但因為是喬希在做,就總是顯得那麽理所應當,恰如其分,好像那才該是屬于她的生活。

袅袅水汽裏,那雙細白如瓷的手,不知疲倦地忙碌着,微微勾下的頭,被半長的柔順頭發遮住了側臉,墨色的茶池,紫砂的茶盞,安靜地半跪在案前的女人,組成了一幅異常美好的畫面,美得讓人想感嘆。

紀晚澤看了許久,才邁開步子走過去,一直走到跟前,他的影子遮在喬希的茶杯上,喬希才發現了他的到來,她昂起頭,溫溫婉婉地對他笑。

兩個人都沒有出聲,他便在她身邊坐了下去,捧起了一旁的香爐,像她偶爾會做的那樣,虔誠地捧在心口,微閉雙目,放穩吐息,讓香味緩緩混入鼻息,然後沁入心扉。

紀晚澤再睜開眼時,喬希已經把一杯泡好的茶放到了他的面前,他笑着放回香爐,拿起杯子前,說道:“越南牙莊?”

喬希笑着搖頭,眼裏卻有些贊許的神情,“是富森。”

紀晚澤挑了挑眉梢,眯起眼來,似乎又回味了下剛才嗅到的味道,然後才點頭道:“哦,是啊,牙莊是甜香,富森是奶香,稍不留神我就會混淆。”

喬希眉眼彎彎地看着紀晚澤,對他的判斷失誤卻是不吝贊美,“你已經很棒了,又并不喜歡沉香,聞一下還能八/九不離十地說出産地,比我強多了。”

紀晚澤深抿一口茶,才歪頭看喬希,“誰說我不喜歡的?”

“你以前說過啊,覺不出有什麽特殊的好。”

“那是多久以前說的話了?讓你熏陶了三年,我現在可是已經着了迷了,有時你若幾天忘了燃一次香,我還覺得哪裏空落落的呢,我讓席悅給我辦公室裏也擺了香爐,可我們倆都沒你的耐心細致,不會擺弄它,所以香爐買的是電的,味道好像就總是差了點兒什麽。”

有種歡愉的情緒一點點映入喬希的眸子裏,她燦然地笑,露出一對小酒窩,“你真的喜歡麽?喜歡的話我教你,你這麽聰明,一下子就能學會。”

紀晚澤點頭,往一側挪了挪,把香爐旁邊的紅木小瓶拿了過來,指着裏邊幾樣精細的器具道:“你先教教我,這些都是做什麽的吧。”

喬希笑吟吟地拿過那瓶子,取出裏邊的三樣東西,“這是香鏟、灰押和香勺……”

不過喬希的話才起了個頭,紀晚澤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抱歉看了眼喬希,拿起手機接聽了電話,電話是他母親打過來的。

電話另一端,紀方馨藍的聲音一如所有時候一樣沉穩幹練,聽見紀晚澤的聲音,也不多說別的,直接開門見山道:“晚澤,下周二是你父親的生忌,大家到時候都忙,估計沒時間去寝園,我跟你叔叔姑姑們商量了下,就定了明天,周日一起去祭掃,上午八點一起從家裏出發,你要是今天不太忙,回來跟着準備下祭掃用的東西。”

紀晚澤拿着電話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有些歉意道:“我最近過得糊塗,這麽重要的事,竟是忘了。對不起,媽。”

紀母倒是也沒什麽不高興的樣子,“你們年輕人過日子,從來也不注意陰歷,忘了也是正常,怎麽樣,今天能回來麽?”

紀晚澤別過頭,看了眼又恢複了投入的神态繼續烹茶的喬希,對着電話道:“好,媽,我陪喬希吃了午飯就過去。”

收了線走回喬希身邊,紀晚澤拿下了喬希手裏的杯子說:“別喝茶了,快到午飯時間了,休息會兒,咱們早點兒開飯,吃完飯我要回趟家。”

喬希溫順地跟着他站了起來,問道:“媽來的電話?家裏有事?”

紀晚澤牽着她的手往飯廳走,嘴裏道:“沒事,就是快到我爸的生忌了,要我回去準備下東西。”

“我跟你一起回去?”喬希詢問地揚起頭看紀晚澤,他卻搖搖頭說:“不用,也沒什麽太要緊的,我怕家裏回去的人太多,亂,你會心煩……”

喬希連忙說:“不會的……”

紀晚澤卻笑着打斷她道:“你不嫌煩,我倒嫌煩,我那幾個叔叔姑姑還有堂兄堂妹,每次見面都要給你介紹一遍,下次你卻一定會忘……”

喬希的表情一滞,臉上現出幾分赧然,“對不起……我這次一定記住!”

“不用了,你就在家歇着吧,一周也難得休息兩天,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紀晚澤這樣一說,喬希也就不再堅持,一起簡簡單單吃了餐午飯,紀晚澤站起來要走之前,才忽然想起道:“小希,過些日子聖誕元旦公司裏都忙,我沒空陪你,等忙完元旦的大促,正好你也放寒假了,我陪你出去度假吧,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我讓席悅提前安排好。”

喬希微怔了下,随即歉意地說:“寒假時我要去一次我外婆家,我有很多年沒回去過了,今年是我外婆七十大壽……”

紀晚澤一笑,“那我就陪你一起去那外婆那裏。”

喬希的表情有幾分不好意思,“可我外婆那裏是純粹的鄉下地方,沒有電腦網路,似乎連手機信號都不太好,會耽誤你的正事的……”

紀晚澤輕蹙了下眉頭,似是有些遺憾道:“好吧……那就到時候再說,或者等你從外婆那裏回來咱們再出去。”

紀晚澤回到家,沒想到家裏倒是意外的清淨,不僅叔叔姑姑們不在,他的那些堂兄妹們也沒在,只有紀方馨藍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客廳裏在慢悠悠地折着紙錢。

紀晚澤走到她身邊坐下,也随手拿起一張跟着折了起來,嘴裏奇怪道:“他們今天都不來麽?”

“嗯,沒讓他們來,明天一起去陵園就好了,烏泱泱得來一屋子人太鬧。”

紀方馨藍三十多歲才生的紀晚澤,如今已經過了花甲,人卻絲毫沒有老态,依舊和年輕時一樣精明幹練,和兒子沉默地折了會兒紙,偏過頭看着紀晚澤問道:“你老丈人最近為了咱們新拿的那塊兒地,又操心了吧?”

紀晚澤牽了牽唇角,點頭,挑起一側的眉梢問母親,“怎麽?他還給你打電話了?”

紀方馨藍不置可否地把折好的紙攏了攏,才又說:“甭管怎麽說,他都是你岳父,你別跟他犯犟,有什麽事需要交涉,都有我呢,聽見了麽?”

紀晚澤喉嚨裏輕輕哼了聲,卻也不再糾纏這個問題,紀方馨藍瞥他一眼,又問:“小希最近挺好的?你怎麽沒帶她回來?”

“我怕家裏亂,就沒讓她來。”

“那明天呢?她去麽?”

“她身子骨弱,陵園那種地方陰氣太重,還是少去吧,前兩次跟着掃墓,回去都是病了一場呢。”

紀方馨藍聞言失笑,“你年紀輕輕的,倒是迷信,行啊,不去就不去吧,她原是也沒見過你父親,更談不上有感情,掃墓這樣的事是咱們的心氣兒,也不用非讓她跟着走過場。”

“我也是這個意思。”紀晚澤點頭附和道。

“晚澤,對你媳婦好點兒!”紀方馨藍忽然話鋒一轉地說道。

紀晚澤詫異地看了眼母親,“怎麽了?我哪對她不夠好麽?”

紀方馨藍表情嚴肅地看着自己的兒子說:“晚澤,當年的事,就算你岳父占盡了便宜,獨一點卻是咱們絲毫不吃虧的,你能娶到喬希是你難得的運氣,所以,對她好點兒!”

紀晚澤還要再說什麽,紀方馨藍卻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拍着紀晚澤的肩頭,分外語重心長地第三次重複道:“對喬希好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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