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電光火石間,紀晚澤另一只手迅速扣緊了已經打開的窗框,撐開雙臂,讓重力前傾,止住了自己歪過去的趨勢,将将把已經懸空離了橫梁那一只腳放了回去,雙手扶住窗框,才要站穩,恢複好平衡,卻忽覺腰間的繩子緊了下,猛地往後拽去……
他脊背一僵,不能動作太大地回頭,只能大喊了聲:“淘淘,快松手,別用力!我沒事……”
杜樂淘的動作完全沒有經過大腦,全是瞬間下意識地行為,看見紀晚澤站穩時,雙手只知道撈着繩子發愣,聽見這喊聲,才如夢方醒地松了手,雙手捂住嘴,眼淚瞬間便奪眶而出。
紀晚澤穩住了身子,找好最佳的角度,雙手撐住窗框,一縱身,躍進了陽臺裏,杜樂淘見了,顧不上抹眼淚,轉回身,便沖了出去。
鄰居家的女主人被剛才的一幕唬得也有些發愣,直到感覺腳邊有東西在蹭她的褲腿,才醒過神來,彎腰把地下的小狗抱在懷裏,喃喃道:“哈尼啊,吓死媽媽了,天啊,這簡直是太瘋狂了!”
杜樂淘沖出鄰居家的大門,跑回自己家門口,聽見裏邊鑰匙咔噠轉動了下的聲音,下一秒門一打開,她便飛撲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紀晚澤,在他懷裏放聲大哭。
紀晚澤冷不防被她撞過來,後退了半步才接穩她,訝異地摟住她問道:“淘淘,怎麽了這是?”
鄰居家的女主人拿着紀晚澤的外套送出來,看見眼前的一幕,不禁掩面笑道:“這位先生啊,您可是把您女朋友吓死了,剛剛臉都白了,還別說是她,我也吓得不輕,這會兒腿還有點兒發軟呢,您這下子可真是夠刺激的……”
紀晚澤伸手接過自己的外套,表情有些不自在地跟鄰居道謝又道歉,看着她回去關上了門,這才攬着杜樂淘,邊哄邊也走回了屋裏。
杜樂淘止不住地哭着,淚水熱乎乎地灑滿了紀晚澤的頸窩,他拉了她兩下,沒能拉開,只好柔聲哄道:“好啦,淘淘,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哪就有那麽兇險了?沒事的,快別哭了,你不是一向膽子最大了麽?怎麽這會兒倒成了膽小鬼……”
杜樂淘聽了這話,終于抽抽噎噎地擡起了頭,滿臉淚痕地望着紀晚澤說道:“紀晚澤,我從來不知道,你對我這麽好,你可以為了我連命也不要……”
杜樂淘的話,像是在紀晚澤的心尖上猛地一彈,悸然一痛後,便是滿滿的酸澀,喉頭瞬間像是被什麽梗住,忽地便說不出話,只好又拉回杜樂淘的頭,壓在心口,手掌微顫地覆上她的後腦,緩緩摩挲着那裏柔軟的亂發。
為了她可以連命也不要,那樣的情懷他當真有過,卻不是适才。
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那年,在加州的校園裏,他和杜樂超在打球,杜樂淘開始就在場外咋咋呼呼地加油叫好,後來不知什麽時候遇到了一群韓國留學生,她是自來熟的性子,大約也是難得見到幾個黃皮膚的同類,沒多會兒就跟人家攀談了起來,初時聊得還好,後來不知怎麽,約莫是那幾個韓國人說了什麽有損了杜樂淘作為中國人民族自尊心的話,她便陡然火了,起初,也并不是真要動手,只是說翻了臉,她英語又不夠流利,說不過人家,就跟人家拉起架子,賣弄她那半吊子的跆拳道,妄圖唬住人家。
可她卻偏又忘了,跆拳道本是人家韓國人的當家本事,哪怕看的人未必精通,又怎麽會被她唬住,反倒成了笑柄,這就好像金發碧眼的老毛子跟中國人眼前練太極似的,即便不是班門弄斧,又能唬住人家什麽。
那幾個韓國留學年紀也都不大,都是沖動愛惹是非的年紀,或許開頭也并不是真急,只是讓個外國人在他們眼前擺弄他們的國粹,若是短了氣勢太丢臉,上來或許也只是想切磋下,順便給這中國小姑娘的下馬威,杜樂淘又是個不服輸的性格,拼了全力跟人家打,最後所有人就都真急了眼,于是一場口角演化成的切磋,終究升級成了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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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晚澤跟杜樂超在球場上打球的空檔,轉身看到那邊打起來時,局面幾乎已經演變得不可收拾。
杜樂超過去的時候,最開始,還試圖跟那幫孩子講道理,紀晚澤卻是上去就揮上了拳頭,開始是一對一,後來變成一對二,再又變成了群架,紀晚澤跟幾個人打成一團時,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豁出這條命去又怎麽樣,誰敢欺負杜樂淘,他就絕不會放過他。
那樣愣頭青的年紀和二百五的行為,卻真是不顧安危的為了自己愛的姑娘在拼命,異國他鄉的操場上,打紅了眼的紀晚澤,眼睛被人打得腫了起來,最後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是瘋了一樣地揮動着拳頭,最後還差點誤傷了趕來拉架的同學。
如今想來,那時的舉動,幼稚的多麽可笑,可是那一腔子的熱血,和強烈得可以無所顧忌的感情卻又多麽讓人懷戀。
那時,他多麽愛她,古怪精靈的小丫頭,迷糊可愛,愛闖禍又臭屁,一派天真又有些小小自戀,永遠不知道什麽是煩惱,總是那樣神采奕奕,興致勃勃,他看着她,就覺得天都別樣的藍,心裏敞亮得永遠像是五月的豔陽天。
可那樣的時候,終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再不是那樣意氣風發混不吝的年紀,哪怕依舊愛她,她依舊是他幾乎所有快樂的源泉。但,再不敢想為她豁出命去,他到底已經不是那時可以無邊無際縱容自己的紀晚澤,他有家,有妻,有需要他重振的家業,有肩頭沉甸甸的責任,有父親最後的期盼和母親全部的希望。
他的命不是他一個人的,他不敢再為任何人冒險,哪怕是為了杜樂淘也不敢。
之前那點兒小小意外,也不過是他一時的大意罷了,哪怕看上去異常兇險,可若非有九成九的把握,他也根本不會去嘗試。
可是杜樂淘卻在這時,這麽感動的以為,他可以為了她連命也不顧,這遲來了多年的感動和震撼,對于如今的他,只餘下滿腹的澀然,卻再不複當年的熱烈。
還偏偏是這樣的關口,他想要她放棄等待的時候,那些原本今天想見她要說的話,忽地變得沒有辦法說出口。
紀晚澤耐心地哄着懷裏的姑娘,肩頭的衣裳濕了大半,杜樂淘的眼淚才是止住。
她紅着眼睛看着他,晶亮亮的眸子,小花貓一樣的臉,哭得那麽醜,形象全無,卻讓紀晚澤心中愈發柔軟了起來,心裏的念頭轉了幾圈,最後卻只能是等她情緒平複了之後,好像為了岔開話題似的,跟她閑聊起畢業以後有什麽打算。
杜樂淘坐在沙發上,靠在紀晚澤的懷裏,像只撒嬌的小貓,拉着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嘟着嘴說:“我也沒想好呢,有的同學要考研,有的已經開始實習找工作,紀晚澤,你說我明年實習的時候,去你的公司好不好?”
紀晚澤笑笑,“不好,你學的是新聞專業,去我那有什麽用。”
“誰說的,我學的專業是新聞加廣告,你們網站難道不需要廣告推廣麽?我就去你們廣告部實習吧!”
“接着讀書不好麽?你年紀還那麽小,人又傻,早早地出來工作倒不适應,不如就考研繼續讀書吧。”紀晚澤沒理會杜樂淘的問題,這樣建議道。
杜樂淘微微蹙了下眉頭,旋即便也點點頭,“倒是也行,其實我也沒想好畢業就馬上工作,我哥哥也是建議我繼續讀下去呢。”
紀晚澤便又繼續循循善誘,“有沒有考慮過出國深造呢?傳媒專業的話,我還是建議去美國讀,一是你哥哥就在那邊,有人照顧你,再者說美國畢竟是傳媒領域的超級大國,那裏的學校才能學到最先進的傳媒理念,有空你倒是可以咨詢下你的老師,看看美國哪所大學适合去申請,我也可以找朋友幫你問問。”
杜樂淘從紀晚澤懷裏坐起來,擰過身對他吐舌頭,“我才不要去美國,我們學校就有本專業的研究生院,我幹什麽舍近求遠,再說了,我要是去了美國,你怎麽辦?”
紀晚澤心裏苦澀,面上卻又只能笑,伸手揉了揉杜樂淘的頭發,嗔道:“你的前途重要,還是我重要啊?怎麽這麽拎不清!是誰那會兒信誓旦旦地說,以後要當個全世界都名字響當當大腕記者的?”
杜樂淘呲牙咧嘴地對着紀晚澤做鬼臉,“此一時彼一時嘛,現在,什麽也沒你重要,我就是要呆在你身邊哪裏也不去。”
這樣的撒嬌賣乖,讓紀晚澤的談性戛然而止,顯然今時今日,再不是個繼續讨論這類問題的好時候,外邊的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紀晚澤擡眼看了看牆上的表,略欠了欠身,對杜樂淘說:“好吧,你自己先琢磨琢磨留學的事,反正還有時間,大四時再決定也來得及,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有了之前紀晚澤的“壯舉”,杜樂淘雖是舍不得紀晚澤走,卻又不忍心他為難,趕緊聽話地站起來,幫他把外套遞過來,然後期盼地問道:“你明天還找我麽?”
紀晚澤略一遲疑,便搖頭道:“明天忙,我就不來找你了,你自己好好的,再出門鑰匙幹脆挂在脖子上,別又丢了,你先将就在這住幾天吧,等你房東回來,就把這裏退了,上次說的房子那邊正在辦手續,收拾好了,你就先搬過去住,那裏管家式物業,到時候你的鑰匙放在物業那一份,就再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從杜樂淘家裏出來,紀晚澤渾身疲憊地像打了一場仗,尤其是左臂,剛才翻窗的時候,那點意外多少還是讓他受了點傷,突然發力時扭到了肩膀,當着杜樂淘不敢說什麽,怕她更是激動,便也只能忍着,這會兒上了車,才發覺幾乎要擡不起來似的疼,好在不是挂檔那只手,也就勉強地開車回家。
要進家門前,紀晚澤坐在車裏足足五分鐘,調整好了表情,再又檢視了自己渾身上下,并沒有看不出不妥的地方,這才長籲一口氣,拿了鑰匙開門。
只是推開門,才往裏邁了一步,他便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