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入了冬,屋裏的暖氣給得極足,躺在暖洋洋的被子裏,人就總是難免懶散,喬希清晨便醒來,可縮在被子裏卻一點兒也不想動,枕畔傳來紀晚澤勻亭的呼吸聲,睡得那樣沉,不用轉頭,你就知道他在,于是,心裏無來由的妥帖、安穩。
有晨光透過窗簾照進屋子裏,窗簾上的暗紋,被陽光镌在地板上,斑駁的光影,便在眼前開出一朵朵的花來。
空氣中隐隐飄着的黑格油的醇厚味道已經極淡,顯然香爐裏的炭已經熄了。
那是臨睡前紀晚澤要她教着,自己親手焚的一爐海南沉,香料他最初知道她愛沉香時,特別買給她的,他那時還一點也不懂沉香,只知道買最出名,最貴的給她,她一直未舍得用完,剩了一點藏在卧室的抽屜裏,昨天,卻被他看到,拿出來為她燃上,然後承諾,“只要你喜歡,我會一直買給你。”
只那淡淡的一點香氣,卻也浸入心脾,融融籠在心頭,喬希窩在溫暖的被窩裏,忽地便覺滿足幸福。
任窗外烈烈寒冬,溫暖的小屋裏,你愛的那個他,安穩地睡在你的身邊,他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地對你好,他用他的方式和你許下了永遠,而最重要的是,在這個當下,只有他和你,他是屬于你一個人的。
而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刻,那年少時某一天忽起的執拗,似乎便已然圓滿。
習慣了早起,躺的久了反是頭痛,終于還是戀戀不舍地起床,走過客廳去打開窗,喬希望向院裏,卻意外地發現院當中卻是空蕩蕩的,沒有落葉,亦沒有那些叽喳蹦跳的小鳥。總覺這幾日晨起時似乎少了些什麽,原是那啁啾了整個夏秋的鳥兒這幾日沒來造訪。
隔着窗只覺日光極暖,不知外邊的溫度,冷風吹在臉上,望見眼前的空曠,才恍然意識到,冬天其實已經到了,只是躲在這暖和的屋中,一下卻忘了。
呂姨已經準備好了早飯,聽見客廳的動靜,從餐廳出來,看見喬希,便笑眯眯地迎過去,“喬老師,給你熬了紅棗粥呢,這會兒火候剛好,現在要吃點兒麽?黃姐那天來電話說,你身體虛,讓我多給你做點補氣血的飲食呢,她不提,我倒疏忽了,其實,你想吃什麽就和我說,就是不會,我也能學的。”
喬希腼腆地笑,深吸了口氣,對呂姨皺了皺鼻子,“其實,是在家的時候,黃阿姨每天都給我做這些湯湯水水的,尤其是紅棗粥,一周要喝上四五次……現在聞到這味道都有點兒怵……”
呂姨怔了下,也笑,“是,多好的東西天天吃,也是會膩,不過總是對身體好不是,都說良藥苦口,再怎麽說這甜粥也比藥好吃吧?”
喬希聽了,便溫溫順順地點頭,“嗯,那您給我盛一碗吧。”
滿滿的一碗粥,棗香撲鼻,可喬希端起來碗來,舀了一小勺,送到唇邊,卻就是不想送進嘴裏,真的是吃得膩煩,在娘家的時候,雲麗瓊總是讓黃阿姨給她搗鼓這些所謂藥膳,有時她還會親自給她煮,知道她是對自己好,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可終究并不喜歡,勉強堅持着吃了這麽多年,心底不經意便生了些抵觸似的,聞到棗的味道,都覺得心慌。
看見呂姨轉身去收拾竈臺,喬希才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苦着臉地吞下了一口粥,粥在嗓子眼裏轉了幾圈,才咽下,複又去舀了一勺,幾乎不敢在舌尖逗留,連忙就吞下去,如此反複,吞藥般地吃完一碗粥,把碗遞過去給呂姨時,喬希卻又笑,“謝謝您,真好吃。”
呂姨其實早就看見瞥見了喬希皺眉吞粥的樣子,可此時她卻又這樣乖巧着對她笑,誇粥的味道好吃,倒讓她覺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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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很多有錢人的家裏做過保姆,各式樣大小姐的傲慢清高她也都見識過,并且習以為常,只有喬希讓她意外,看上去,喬希甚至比她們更十成十大家閨秀的模樣,然而接觸起來,卻只覺鄰家女孩兒般的乖巧貼心,看着清清冷冷的疏淡性子,仿佛倒像是把那顆熱乎乎的心藏了起來似的,就像剛剛,她明明不喜,卻又怕自己失望,這樣勉強地吃下,還會端着笑容來寬慰她,這樣的孩子難免就讓人心生疼惜。
呂姨是個有了些年紀和經歷的人,看人有自己獨特的眼光,在她眼裏,家裏的男女主人兩個性子倒是互補,紀晚澤外熱內冷,喬希外冷內熱,原也是算是良配,但是在他們家裏做了三年,從他們新婚燕爾到如今,若說這一對兒過得不恩愛,卻也不是,丈夫體貼呵護,妻子溫柔随和,兩口子從不拌嘴,不吵架,在一起,便是言笑晏晏,可就是欠缺了點兒什麽,總讓她這個局外人覺得憂心着急,好好的一對兒小情人,卻好像誰也走不近誰似的。
昨天喬家的阿姨黃大姐打電話給她,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也不過是念叨這小兩口結婚三年也沒個孩子,說是喬希自小身子骨弱,氣血虛,要好好補補,身體結實了,才好懷上。
她便想也是,有個孩子,這家大約便有家的樣子了,于是也就順着黃姐的意思,細細打聽了喬希以前在家吃什麽補品,她也依樣學着給她做,不想,喬希原來并不喜歡。
呂姨刷着碗,腦子裏就模模糊糊地想着,喬希以往最愛吃哪些,這些東西裏,又有哪個也是補氣血的,既然她不喜歡棗粥,煮她喜歡的就是,何必還要她勉強着自己,來哄她這個老太婆開心。
“呂姨,早飯只熬了棗粥麽?”喬希在她身後忽然問道。
呂姨轉了身,忙就去開冰箱,“還有面包,昨天烤的,你沒吃飽是吧,拿吐司機給你熱兩片,要黃油果醬還是來點肉松夾着,橙汁是鮮榨的,不過你要是嫌喝着涼的胃裏不舒服,我就給你熱杯牛奶。”
喬希忙就笑道:“您先別忙了,我吃飽了,是晚澤,他上午要去掃墓,差不多也到時間了,我一會兒喊他起來,您再熱吧。”
喬希從餐廳出來,又去逗弄了會兒懶洋洋趴在客廳曬太陽的小貓,拿了前一晚給它買的貓糧,看它咯吱吱地咬着吃得格外香的樣子,腦子裏忍不住想起,昨晚在車裏,她說她不想養它之後,紀晚澤訝異的樣子,他聽她說,她怕它們活不長,他看她,眼裏似是有種憐惜的神色,轉而卻又露出戲谑的笑意,“那我給你買只烏龜養好不好?它一定活得比你長。”
他那一瞬表情迅速的轉換,讓喬希忽然覺得,自己的小小心思仿佛已被紀晚澤洞悉,卻又不去點破,便只用句玩笑帶過。
那樣的心思藏了很多年,喬希曾經以為她或許會一直藏下去,若不是突聞紀家的變故,恰逢那樣一個時機,恐怕也就真的會不了了之,可真的實現了那個願望後,她卻又忽而怯步,懦弱得讓她自己也汗顏。
再又望了眼客廳的鐘,時候已經差不多了,喬希拍了拍小貓的額頭,站了起來。
再回到卧室的時候,紀晚澤卻還在睡着,看他睡得那樣沉着的樣子,喬希幾乎不忍喊醒他,可是他昨天說,一早就要到家裏集合去陵園,再不起來,恐怕就要晚了。
她走到床邊,蹲在他眼前,輕輕喊他的名字,喊了幾聲,他卻沒有絲毫的反應,喬希皺了皺眉頭,擡手去拍他的臉頰,“晚澤……”她又喊了聲,卻忽然頓住,手掌底下的臉頰,超出了預想的熱,雖然他總是熱乎乎的,像個小火爐似的暖,但顯然此刻的體溫也是有些不正常。
喬希湊過去,把自己的額頭貼上紀晚澤的,竟是滾燙的吓人,喬希這才注意到,紀晚澤的臉上也有着兩簇并不健康的紅暈,她一下子有些慌,又是拍着他的面頰喊了他兩聲,他卻只是緊了緊眉梢,含糊呓語了句什麽,喬希咬唇,突地站起來,便飛快往樓下跑去,找到呂姨,拉着她的手臂,無措地說道:“呂姨,晚澤發燒了,怎麽辦?”
呂姨愣了愣,看着喬希發白的臉色,抓着她的手往樓上走,嘴裏寬慰道:“正是變天的時候,這季節感冒發燒很正常,你別急,紀總體質好,吃點兒退燒藥就好了,實在是燒得厲害,打一針也就沒關系了。”
呂姨伸手摸了摸紀晚澤的額頭,也去拍他的臉頰,“紀總,您醒醒。”
許是呂姨的力度比喬希大,拍了兩下,紀晚澤迷迷糊糊地睜了眼,眼神混沌地看着眼前的兩個女人,有些茫然。
“您這會兒難受的厲害麽?先試試表,看看溫度好不好?”
紀晚澤要開口說話,嗓子卻啞得厲害,唔嚕嚕地哼了幾句什麽,好像是說自己還困着呢,再睡一會兒,就又閉了眼。
呂姨拿了溫度計給他夾在腋下,等了會兒,拿出來,看了看溫度,回頭對喬希道:“燒得倒不算高,應該就是尋常的感冒,上呼吸道感染,一會兒我去拿藥給他。”
呂姨不多會兒拿了退燒的藥進來,跟喬希一起給紀晚澤灌了下去,幫他掖好被角,囑咐喬希道:“就讓紀總這麽睡着吧,暖暖和和地捂着發個汗,燒估計就能退,要是中午前還不退燒,咱們再給醫生打電話吧。”
呂姨走出卧室,喬希就坐在床邊發呆,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最後只是把自己冰涼的小手貼上紀晚澤的臉頰,似是想幫他降降溫度。
正是發愣的功夫,紀晚澤的手機才床頭震了起來,喬希遲疑着不敢去接,推了推紀晚澤,他卻只管睡,也不睜眼。
打電話的人卻是極有耐心,手機不斷地在床頭震動着,喬希沒辦法,踯躅着拿起手機,看了眼上邊的名字,倒是松了口氣,電話是她婆婆打來的。
接通電話,喬希還沒來得及說話,紀方馨藍的聲音便不滿地在對面傳來,“紀晚澤,你還沒起是不是?一家子人都等你呢!簡直太不像話了!”
“媽……”喬希輕輕開口道:“晚澤病了,發高燒,剛剛給他吃了藥,這會兒喊不醒呢。”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是愣了下,再開口聲音都變得溫柔了起來,“小希啊,晚澤病了呀,沒事,那就讓他休息吧,你也別擔心,大小夥子,發燒感冒的都不算事,就是麻煩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還要照顧他。”
喬希跟婆婆又說了幾句,剛挂斷電話,把手機放回床頭,它卻又再次震了起來,喬希以為婆婆還有話沒說完,連忙又拿起電話,看向屏幕的時候,卻忽然有些茫然。
原來并不是有電話來了,而是進來了條短信,簡短的四個字顯示在屏幕上,上邊是發信人的名字,喬希捏着手機愣了下,才緩緩把它又放回了床頭。
她起身,打開卧室的門,輕手輕腳地走出去阖上門,又慢慢下樓,走到她的茶池跟前,娴熟地先是燃好香,再又去燒水,水滾了,夾起茶杯一個個燙過去,不知怎麽,那麽熟悉的動作,卻忽然出了岔,濺起的水花,落在了手背,吃痛地一松手,茶杯便掉在了茶池上。
所幸距離尚近,哪裏都沒有磕碰壞,重又把茶杯扶好,喬希握着茶杯,卻忽然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麽,腦子裏只現出适才在紀晚澤手機上看到的那四個字。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