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大夥看着紙條上的字,似乎都是愣了會兒,還是舅母率先醒過神來,笑道:“呦,小辛這是想找媳婦了的意思吧?”
表哥挑了下眉梢,又坐了回去,嘴裏嘟囔道:“你們城裏人還真是活得講究,咱們說想要什麽東西,都是看的見摸得着的,再值錢也知道哪買,你們要的東西可都是蹊跷的,一般人都不知道往哪找去……”
表嫂嗔他一眼,“人家這是浪漫有情調,你懂什麽,就知道要煙抽……”
那小兩口彼此逗上了嘴,舅母轉頭呲達了他們兩句,回來便笑道:“原還說,無論是什麽,都是咱們大夥給小辛張羅,這麽看,可是不能夠了,還真是又得指望姑爺,小辛人家城裏孩子,又是大學老師,條件這麽好,要找的媳婦,咱們眼皮底下可沒有,姑爺認識的人多,給小辛留意着點兒。”
紀晚澤勉強地笑着,點了點頭,餘光裏看着辛鵬眼神灼灼地正望着喬希,而喬希則是對他靜靜笑了下,便垂了眸,倆人間似乎有着什麽旁人不知的默契,在短促的眼神交彙中已經彼此明晰。
紀晚澤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去,腦海裏又閃現出照片中那雙交握的雙手,喉口驟然一梗。
他低頭看着被自己包在掌心中的那只手,那樣蒼白纖細的手指,安靜而順從地被他握着,那指尖處仿佛永遠股驅不散的涼意,在他手心裏一點點擴散開來,緩慢地蔓延到他的心口。
他慌張而無措地想着,此時,他還能名正言順地牽着的手,是不是不久,便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呢?
屋裏其餘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散去,喬希喊他的時候,他猛然醒過神來,才看見空蕩蕩的桌子上,只空留着辛鵬的那張紙條,喬希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慢慢起身拾起紙條,揉進了手心裏,然後淺笑着問他道:“晚澤,你這麽一早過來,是有什麽急事麽?”
紀晚澤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妻子,好一會兒不知道這個問題該怎麽回答,似乎敲門前曾經想好的說辭,這一刻都忘了個幹淨,觸目所及的地方,是喬希他們前一夜布置好的,多少有些不倫不類的聖誕樹,他看着那樹,愣了片刻才終于想起要說的話,“我想來陪你過個聖誕節……”
喬希揚起眉梢,有幾分不信的表情,忽而卻又笑着抿了下唇,并沒再深究下去,只是問:“公司裏的事情不忙了麽?你不是說要過了元旦才能閑下來麽?”
紀晚澤搖了搖頭,“還好,這幾天并不忙,也許元旦也不用回去了。”他下意識地說道,眼睛緊盯着喬希的表情。
喬希果然一臉意外的樣子,卻似乎沒有絲毫的驚喜,眉心蹙了蹙,便只“哦”了一聲,偏過頭看了看挂在牆頭的鐘,才又問道:“你去睡一會兒吧,我等下還有事,大概不能陪你。”
“有事?”紀晚澤遲疑地問道,“要去小賣部那邊?你平時不是下午才過去嗎?”
喬希笑笑,“嗯,我每天上午跟辛鵬去一趟他的學生那邊,然後下午去小賣部。”一邊說,一邊挽住了紀晚澤的手臂,往她的卧室走去。
紀晚澤有些詫異,“辛鵬的學生?辛鵬在這裏有學生?”
Advertisement
“他資助的一個貧困生,家裏最出了點兒事,我正好能幫得上忙。”喬希簡單地解釋了句,帶着紀晚澤回到屋裏,走到床前鋪好了被子,轉頭對他說:“你休息吧,睡醒了沒事做,堂屋那邊有電視,可以收到五個頻道,這邊手機沒有信號,你要是需要打電話就去小賣部那邊,或者往村口走走,找個離基站近的地方。”
看到喬希要走,紀晚澤心裏有種難掩的不安,猶猶豫豫地開口問她,“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出來帶的現金并不太多,要是有需要,我讓席悅寄過來一些,嗯……我也能和你們一起,幫幫那個貧困學生……”
喬希輕輕牽了下唇角,搖頭道:“暫時不用了,你還是休息吧,他家裏地方太小,去的人多,實在沒地方,我晚上回來,有事,咱們晚上再聊。”
直到喬希出去了幾分鐘,紀晚澤還愣愣地盯着門框發呆。
如果說全然不相信杜樂淘所說的話,他便不會這樣冒冒失失地來這一趟,可是,內心深處,他卻真的并不那麽相信,喬希心裏會有了別人,而這個人竟然還不是牟陽。
他和衣躺在了炕上,心裏反複地想為所有的事,妄圖能為它們找到個完美的解釋。
那些照片也許只是個誤會,只從鏡頭裏斷章取義出來的東西,有時候最容易給人以誤導,那個叫辛鵬的男孩兒與喬希是同事,喬希一向對所有人都很友善,他正好到了這裏,這麽個窮鄉僻壤的地方,沒有旅店賓館,暫時落腳在她外婆家裏,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那麽,到底是什麽讓他這樣的不安,是兩個人相處時那種難掩的默契,還是喬希對他現出的那種不經意間的疏離和淡漠?
喬希其實一直以來也總是讓他有一種距離感,但是這樣的距離感,卻從沒有如此的明顯過,即便是上一次,他強烈地感到來自牟陽的威脅感和壓力時,也不曾體會。
他躺在炕上輾轉反側,每一次翻身,都難免牽動肋骨處隐隐作痛,可卻就是無法踏實入眠。
所有無法确定的猜測,分分秒秒地都在他的心裏上下翻湧,一刻也不能消停。
如果說喬希選擇了牟陽,他的理智上不能接受,那麽選擇了辛鵬,他便連情感上也無法釋懷了。
畢竟,牟陽與喬希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們之間的情分,他原本就無法比拟,可辛鵬呢,這個在此之前他幾乎沒有聽說過的男孩兒,怎麽能夠後來居上,侵占了喬希的心呢?
喬希如果選擇了牟陽,某種程度上,還不能算是他的全然失敗,畢竟他們或許有情在先,他與喬希的婚姻本就是一場意外,可辛鵬呢,在他們婚姻存續期間,竟然會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獲得了他那一向波瀾不驚,清寡淡泊的妻子的心,這又該如何解釋?
無論是出于男人的自尊角度,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喬希如果之前愛過什麽人,或者一直愛着,似乎都還能讓他接受,可結婚之後呢?如果喬希還會愛上什麽人,他不才是那個最應該的人選麽?近水樓臺而又名正言順,怎麽會讓別人占了先?
紀晚澤渾渾噩噩地躺在炕上,糾結地想着,如果喬希真的要愛上別的什麽男人,他此刻倒真的寧願那個人是牟陽……
可……為什麽就不能是他呢?
他到底是在什麽地方判斷失誤了呢?喬希并不是像他曾經以為的那樣心有所屬麽?如果她心有所屬,又怎還會有別人出現呢?還是說,辛鵬與她原就認識?他當初誤以為喬希在緬懷的那個人是牟陽,其實根本就是辛鵬?
可年紀似乎又不太對得上,那個辛鵬,如今看着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樣子,倒退到他們結婚之前,他應該不過是十八、九歲的毛頭小子,那時的喬希,會喜歡他麽?
又還是說,也許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辛鵬與喬希不過就是普通的朋友與同事,是他因為之前看到的那些照片,難免有了某種心理暗示,所以一味地想偏了?想到這,紀晚澤再也躺不下去,一翻身從炕上坐了起來,推門走出了屋子。
他無法去問喬希的這些問題,卻可以旁敲側擊地去問問舅母。
舅母帶着小外甥,正在堂屋裏剝着玉米,看見紀晚澤從屋裏出來,有些意外道:“姑爺怎麽沒歇着?是要喝水還是上茅房?”
紀晚澤搖了搖頭,走到舅母身邊坐下,順手拿起個玉米問道:“咱們一早喝的粥,就都是這些玉米粒,自己磨的麽?”
舅母看紀晚澤一副要同自己拉家常的模樣,心裏高興,樂呵呵地便與他攀談了起來。
紀晚澤裝着不太在意的樣子,東拉西扯了會兒,便問起辛鵬什麽時候來的,每天都做些什麽。舅母是個沒什麽城府的人,見紀晚澤問起來,便誠心誠意地誇起了辛鵬,直說這孩子不僅是學問好,醫術好,心地也是恁地好,千裏迢迢地來這麽個窮地方,竟然專門是來幫他資助過的,素昧平生的學生。
紀晚澤心裏一突,舅母提起辛鵬的醫術,冷不丁想起,前一陣他生病的時候,喬希似乎總是提起她有個懂些偏方的同事,原來……那時,他們便已經很是熟識了麽?
舅母的話裏,似乎并沒有什麽太有效的信息,只她一副坦蕩的神态看,至少在她眼裏,辛鵬跟喬希之間,并沒有顯出什麽超出同事關系的過分親昵,紀晚澤也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對他來說,到底能不能是個安慰,又閑聊了會兒,裏屋裏不知出了什麽事,傳來了一陣陣摔東西的聲音。
舅母臉色一變,驚跳起來道:“壞了,你舅又要犯病,你說這是怎麽了?都好了這麽些年了,以為沒事了,如今又是這樣,而且以往真是犯病也是春天裏的事,這會兒怎麽冬天就開始了?”
紀晚澤連忙跟着舅母一起往屋裏走,一進屋,就看見舅舅正舉起個臉盆,往地上擲去。舅母上去與他糾纏了半天,紀晚澤也跟着拉住,才是強按着他在炕頭又坐下,舅母讓紀晚澤按着舅舅,自己一邊收拾着屋子裏的狼藉,一邊無奈道:“老東西,你又是哪不滿意了?這麽着鬧,不怕在姑爺面前丢臉?”
舅舅置若罔聞地掙紮要起身,嘴裏叨叨着:“有壞人,他跟我說了,咱家進了壞人了。”
紀晚澤聽得一臉愕然,為了抱住舅舅不讓他動彈,牽得他傷處要命地疼着,卻也不敢撒手,舅母趁着舅舅掙得有些累了的時候,捏了他的腮,往他嘴裏硬灌進去一勺剛拿了藥片碾成的藥水,灌完藥,再一看邊上紀晚澤,臉色蒼白冷汗涔涔的樣子,不禁訝異道:“姑爺,你這是怎麽了,可是我們家老頭子傷到你哪了?”
紀晚澤忍痛搖了搖頭,看舅舅這會兒安靜了下來,才一點點松開手,卻也沒敢走遠,舅母在舅舅另一側坐下,一邊伸手哄孩子似的拍着舅舅的背,一邊尴尬地對紀晚澤笑道:“姑爺,讓你看笑話了,其實你舅這毛病,可是有些時候沒犯了呢……”
紀晚澤搖了下頭,表示沒關系,看舅舅一點點阖了眼,似乎要瞌睡的樣子,便同舅母一起扶他躺了下去,舅母給舅舅安置好蓋了被子,才起來拉着紀晚澤出去,把屋門管好,在外邊又加了把鎖,才長出一口氣道:“這藥勁兒上來的快,這一覺大概能睡到擦黑了,辛苦你了,姑爺。”
“沒關系……”紀晚澤說,然後有些遲疑地問道:“舅母,舅舅剛才說……有人告訴他有壞人,他說的是誰啊?”
舅母讪讪地一笑,“哪有誰啊,還不就是病,以前就這樣,總說有個老頭在他耳邊叨叨,那會兒最厲害的時候,就說那老頭讓他怎麽抹脖子,怎麽跳河,現在這算好的,沒說這些。”
紀晚澤驚詫道:“幻聽麽?”
舅母聞言點了點頭,“對,好像是這麽說的,幻聽什麽的,就是精神病嘛,也不知道他們老佟家哪來的這樣的基因,要說我公公婆婆可都是好好的人,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怎麽這哥倆,一個兩個都有精神病呢?”
紀晚澤聽了更是吃了一驚,“哥倆?您說舅舅和誰?我岳母麽?”
“可不是……”舅母脫口道,說完,猛地捂了嘴,不安地看着紀晚澤說:“可也不是啊……那什麽,他姑姑可跟我們老頭子不一樣,他姑姑……他姑姑……”
舅母吭哧了半天,忽然有些說不下去,最後幹脆一嘆氣道:“哎,其實人都沒了,也不怕你知道,只是這事一直瞞着小希呢,你可別同她說,她要知道,她媽媽跟她舅舅一樣的……不定怎麽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