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喬希做了一個夢。
夢裏依稀還是七八歲時的場景,她跟牟陽并排坐在鋼琴前,正在一起彈着母親最喜歡的那首《水邊的阿蒂麗娜》,這首曲子對她來說有些難,所以她彈的很是認真。
一曲終了,她屏息緊張地等着母親的評判,可身後卻是許久都沒有聲響,她跟牟陽對了下視線,一起轉頭看向母親,母親不知正在皺眉思索着什麽,注意力似乎并沒在剛剛那段曲子上,她悄悄地扯了扯牟陽的袖子,牟陽看她一眼,便試探地喊了聲,“佟老師……”
母親這才醒過神來一般,茫然地看他們一眼,忽然眼裏出現抹讓喬希心悸的迷亂神色,然後,她突地站了起來,說道:“牟陽,陪小希玩會兒,我出去一趟。”
“媽媽,您去哪呀?快吃晚飯了……”喬希怯怯地問道。
母親卻是再沒理她,抓起茶幾上的車鑰匙就沖了出去。
“陽哥哥……”她有些慌亂地喊着,回頭,卻是發現牟陽也不見了,她吓的大哭,開始在偌大的房子裏四處奔跑着,卻是再也找不到一個人……
胸口猛地一陣氣悶,喬希終于從夢裏驚醒,眼前是一片不熟悉的純白,呼吸中有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她恍惚了會兒,才想起這是在病房。
她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病床跟前。
紀晚澤還在睡着,她看了看點滴瓶,暫時還不需要換,便在病床跟前坐了下去。
腦子裏不禁又回味起适才那個夢。
那些熟悉的畫面,似乎……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時的場景,不同的只是,那個下午到晚上,牟陽其實一直都是陪着她的,直到深夜,噩耗傳來時,始終只有他在自己的身邊。
其實又何止那一天,包括後來的很多年,陪着她最多的,似乎從來都是牟陽,直到他們之間出現了那些罅隙之後。
她又看了眼在沉睡中還緊皺着眉頭的紀晚澤,想了會兒,站起身走到病房外,撥了個電話,電話是打給牟陽的。
她告訴牟陽把她的機票退掉,她暫時不跟父親他們一起走了。牟陽很是詫異地問她為什麽,她說:“晚澤住院了,我要照顧他……”
“病了?昨天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病了?”牟陽有些不太相信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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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遇到了一些事,大概是心情不太好……”喬希說,然後她似乎聽見了牟陽的一聲冷笑,電話另一邊便沉默了。
喬希要挂電話時,才又聽見牟陽說:“你們在哪家醫院呢?我現在過去。”
喬希挂掉電話進屋的時候,紀晚澤卻已經醒了,正站在病床前,試圖把點滴瓶從架子上拿下來,喬希見了忙過去問他:“你要什麽?我給你拿。”
紀晚澤略有幾分尴尬地笑笑,“想去下衛生間……”
喬希便幫他拿下了點滴瓶,舉起來說:“我幫你拿着這個吧,要不你不方便……”
這樣的事,在夫妻間似乎太過尋常,可到了衛生間門口,兩個人卻都有些不自在,好在醫院的衛生間裏,專門有挂點滴的地方,喬希進去幫他把點滴瓶挂好,出去帶上門時,小聲道:“你好了……喊我……”
過了好一會兒,衛生間裏,卻是沒有任何動靜,喬希站在門外,有些擔心地問道:“晚澤,你沒事吧?”
紀晚澤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唔”了一聲,卻是依舊沒有開門,喬希不放心地等了會兒,便又問一句,“你是……哪不舒服麽?”
“不是……”紀晚澤回道:“是……拉鏈壞了……”
喬希怔了下,試探着推開半條門縫,問他,“要我幫忙麽?”
紀晚澤轉過頭來看着喬希,臉色有些窘迫,“我……一只手有點兒不太得勁兒,拉鏈拉的時候卡住了……”
“嗯?”喬希聽了這話,終于推門走了進去,紀晚澤轉過身,一只手捂在小腹底下,尴尬地笑笑,“不知道怎麽卡住了……拉不開……”
喬希看了眼紀晚澤,臉有些紅,卻還是走了過去,“我來幫你吧,你輸液那只手別亂動,小心回血……”
她就這麽彎着腰,在他身前,小心地替他擺弄着褲子上的拉鏈,紀晚澤能感覺到她的食指正輕輕地壓着被卡住的部分,而另一只手,在試圖把夾在拉鏈中的部分抻出來,他低頭,就能看見她的頭頂,短短的馬尾滑向一邊,露出纖白的頸子,細瓷般的無暇,讓他有一種想去撫摸的沖動。
當然,他并沒有動作,只是覺得自己很緊張,大氣也不敢出。
之前,他不知怎麽沒拉好拉鏈,拉到一半就被卡住,他急着想上廁所,便用力往下拽,結果卻是卡得更死,手忙腳亂地拾掇了半天,卻越弄越壞,他從沒遇到過這麽讓人難堪的事,尿意已經快要忍不住,他一只手還不方便,怎麽也弄不開,而且喬希還在外邊等……
這會兒,他卻覺得簡直是更深的折磨。
他要忍住的,不僅是尿意……還有喬希的手指在他身上,時不時一壓一按的觸碰,給他渾身帶來的酥麻和戰栗……終于,某些他完全無法控制住的身體反應,讓他感覺褲子似乎一下子勒得更緊……
他渾身一僵……
喬希的手似乎也是一僵……
拉鏈終于被拉開時,兩個人的臉都是通紅的顏色,紀晚澤此時卻顧不得尴尬,也等不得喬希出去,立即轉向了馬桶……
兩個人從衛生間出來之後許久,臉上的紅暈也沒褪去,就這麽各自安靜着,都沒說話。
紀晚澤雖是很不自在,但他是個最耐不得沉默的人,過了會兒,只好沒話找話道:“小希,你後天不是還要出門,總要準備些東西吧,別陪着我了,我也不是什麽危重病人,行動不能自理,有事我按鈴喊護士就好,你還是先回去收拾東西吧……”
喬希擡頭看了看紀晚澤搖頭道:“我剛剛給牟陽打電話,讓他把我的票退了,我就不去了。”
紀晚澤皺了皺眉頭,“我這邊沒事的……你放心……”
喬希一笑,臉上的表情終于恢複了自然,“其實,我本來也不是個愛出門旅游的人,這下正好有個理由偷懶,爸爸有雲姨和小望陪着,也不差我一個的。”
紀晚澤有點兒遲疑,“可是這邊的事……總還是眼不見心不亂的好吧……他們真要是居心叵測,指不定要鬧成什麽樣,你何必……”
喬希又是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紀晚澤的手機這時在床頭櫃上震了下,喬希拿起來給他遞了過去,他拿着手機看了幾眼,有些煩躁地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喬希觑了眼已經黑屏的手機,問他,“怎麽了?又有什麽事麽?”
“席悅又發了幾張照片來,說是郵箱裏剛收到的,我真是想不出,到底是什麽人,花了這麽多的功夫,一直盯着我,才能拍出這麽多似是而非的照片……”
紀晚澤剛說完這話,電話便響了起來,席悅在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道:“老板,給你發的照片你看見了麽?”
“嗯……看見了,都是跟以前大同小異的,拍照的人真是煞費苦心了……怎麽樣,現在媒體那邊還沒動靜吧?”
“沒,不過鄧骁祺剛才打了個電話來,問你有沒有興趣跟他重新談談,我沒給他說死話,說要問問你。”
“好,先略拖他一下,等……等我岳父他們出國了再說。”
紀晚澤挂了電話,看見喬希有些發怔,心裏一下又忐忑起來,想要再開口解釋什麽,可覺得能說的,該說的話,昨天都已經說盡了。而且無論再怎麽解釋,那些照片全是因為拍攝技巧的問題引人誤會,可到底這些事并不是空穴來風……
默了好半天,紀晚澤才終于開口道:“小希,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會讓你有這些困擾,以後,無論是杜樂淘還是其他任何什麽人,我都一定都保持距離,再不讓類似的事發生……”
喬希擡頭看了眼紀晚澤,神色有些奇怪,俄而似乎是自嘲地笑笑道:“晚澤,你怪我麽?”
紀晚澤一下子愣住,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為什麽……怪你?”
“如果不是因為咱們的婚姻,你無論和杜樂淘怎麽樣,也不會有眼下這些煩惱的,不是麽?”
紀晚澤一愕,探身拉住喬希的手,語無倫次道:“這……這……怎麽能這麽說,跟你有什麽關系……是我做錯了啊……”
喬希輕輕聳了下肩膀,嘆了聲,說道:“晚澤,我近來總在想,我這一輩子,好像總是在不停地做錯事……”
紀晚澤的表情更加錯愕了起來,“小希……你……我……你做錯什麽,是我的錯……”
喬希輕撩了下眉頭,緩緩漫出些笑容,目光一時有些幽遠,默了下,才忽然轉開話題道:“晚澤,你知道麽?我剛剛夢到我的母親了,夢到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她……你知道我母親的事麽?”
紀晚澤不知道喬希怎麽忽然又說起這些,卻是下意識地點了下頭,
喬希似乎并不意外紀晚澤會知道,卻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其實,我對我母親的印象并不是太深了,很多時候,我幾乎都記不得她長什麽樣子了,只是記得,她好像過得很不快樂,但是小時候,我不知道她為什麽不快樂,直到她不在了。她走了之後,一直是雲姨照顧我,雲姨比我的母親更像個母親,她随和、溫柔,對我特別的好,為了怕虧待我,自己一直都不肯要孩子,那時,我幾乎就是把雲姨當成了母親。”
喬希說着又是嘆了口氣,看向紀晚澤說道:“晚澤,你還記得高二那年,有一天,我躲在學校的角落裏偷偷地掉眼淚,然後你給了我一顆巧克力麽?”
紀晚澤怔了下,随即嘴角也泛起絲笑容,“我記得啊,那天放學我走得晚,跟同學打了會兒球,去器械室放球的時候,看你躲在那裏,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你知道,當時我在想什麽麽?”
“嗯?”喬希赧然地觑了眼紀晚澤,不好意思道:“一定是在想,自己真倒黴,遇到我……”
紀晚澤搖頭笑道:“沒,就那一剎那,我腦子裏只想了一件事,怎麽會有人,哭起來都那麽好看呢?”
喬希聽得一怔,臉上一下又泛起幾分紅暈,不自在地別開視線,頓了下,才又說道:“你知道那天,我為什麽哭麽?”
紀晚澤聽了,有幾分茫然地搖了搖頭,心裏卻是一時有些緊張了起來,當年的場景,他一直記憶猶新,那時及至現在,他總是下意識地認為,一個女孩兒這樣哭,一定是遇到了感情問題……可喬希為什麽此刻要跟他說這些呢?她終于要跟他開誠布公了麽?如果她告訴自己,她那時是為了誰哭泣,是不是就預示着,她現在要離開自己呢?
“那天,我和牟陽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了不愉快……”喬希淡淡地說道。
紀晚澤聽了喬希的話,只覺心口猛地一窒,覺得自己的預感果然是對的,幾乎就要阻止喬希繼續往下說下去。
喬希卻是并沒有注意到紀晚澤的反應,只是繼續說道:“因為那天我無意中看見了我母親的日記,看了她的日記,我才知道,原來雲姨是破壞了我父親和母親婚姻的人,母親為了那些事才開始酗酒,最後死于酒後駕車的一場車禍,雲姨,那個幾乎當成自己母親一樣愛的人,不想竟是間接害死我母親的兇手……我當時難過極了,絕望極了,甚至恨極了,我不知道該和誰說,就告訴了牟陽,可……結果他卻輕描淡寫地告訴我,母親也有錯……”
“啊……”紀晚澤萬分詫異地接口道:“你說你哭,是因為這個跟牟陽吵架?”
喬希想了下,又搖頭,“其實也算不上吵架,只是最後不歡而散,那天,牟陽走了我就開始哭,哭他竟然這樣說我母親,也哭自己竟然這樣‘認賊作母’。”
紀晚澤聽着喬希這樣平靜地說起這些過往,心裏猛地一陣抽痛,他狠狠地握了握喬希的手,聽見自己聲音有些顫抖地勸道:“小希,別想那些了……你那時還小,很多事不知道而已……以後……有我在……咱們有自己的家,你恨雲姨,讨厭她,就別再理她……”
喬希憂傷地看了看紀晚澤,又是搖了搖頭,“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又錯了……雲姨當初并沒有破壞我父母的婚姻,當初的一切,都是我母親臆想出來的……不是父親和雲姨逼瘋了母親,而是……她原本就是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