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只是不夠勇敢

姚琛澤今天不需要上值,昨天剛拿到姚青和柯舜義經過手的所有明裏暗裏的審批項目表,李濟航已經安排人在逐個查訪,排除了不少,有幾件事他需要親自去确認。

早晨的鮮蝦馄炖一個接一個,吃起來像是沒完沒了,左寒無端有些焦慮,吞咽時意外有些喘不上氣來。

放下勺子,四處打量了一圈,意識到自己并沒有事幹,他的焦急毫無道理。

有大卡車“轟隆隆”開了進來,應該是工人去主屋後的平層做修檢。爬上臺階時,左寒透過鍍膜玻璃看到了一條粗長的鎖鏈,三五個工人連拉帶拽扛進了屋內,不多時又一條鏽跡斑斑的鐵鏈被拖了出來。

其實想想也合理,易感期時的S級alpha力氣巨大又毫無理智,他也不是沒見識過,會被束縛住不奇怪。

只是這鐵鏈也太粗了吧……

常聽一些滿口黃牙的人酒足飯飽後說起,S級alpha其實不算是人類,是被詛咒的沒有靈魂的動物,之所以被軍政處供起來擺上高位,不過是各部聯盟相互攀比的噱頭,跟那些有資格坐花車的名妓是一個道理。

這些評價裏戴着明顯的有色眼鏡,又因為空間相隔遙遠、階層差距明顯,沒有任何被反駁和被制裁的可能,所以什麽五花八門的說法都顯得有理也有底氣。

他們好像很愛對陌生人報以惡意,做最嚴苛的批判,或許污名化旁人就能獲得一些虛僞的優越感。

左寒每每聽在耳朵裏,都會下意識想起那個逼仄的午後,彼時他不算高貴的omega腺體還在,在姚琛澤不對勁的一瞬間他就被絕對的力量死死壓制住無法動彈,渾身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恐懼密密麻麻爬滿每一根神經,繼而叫他根本無法呼吸。

正常人都不會想再經歷第二次吧,這種如蝼蟻見到巨象般絕對的恐懼。

現在的姚琛澤已然成年,力氣更大,想必精神力也更強悍,易感期應該更具破壞力吧。

可這與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唐管家繞過白色石柱走進門來,應該剛去大平層照應完瑣事,又依照慣例公事公辦問起左寒中午想吃什麽。

“吃面吧。”從未主動點過菜的人今天竟然開了口,唐薦忠未免有些驚詫。

“我自己煮,行嗎。”左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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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先生還是別為難我了。”唐管家笑着躬身勸,顯得左寒的要求極不合理。

等一碟搭配着黑松露的意面端上桌,左寒看着眼前色澤鮮麗、營養均衡的餐點,抿了抿嘴,用叉子不太熟練地卷起兩根裹滿奶黃色鮮汁的短面條,塞進嘴裏。

孫小蘭會在年底的這一天擀點珍貴的細面,做幾個饅頭備着,再給他單獨盛一碗清湯寡水卻格外好吃的軟面條。

她會把薄薄的面片切得很長,好像這樣她總吃不飽飯的兒子就可以健康長壽。

左寒又想,其實他自己廚藝很差,只會煮點飄綠葉的挂面吃,還是專業廚師做得更好。

胃口依舊不算好,又不想浪費糧食,磨磨蹭蹭吃了很久,奶油芝士已經涼了,濃厚的膩味從心口泛了上來。

下午無事可做,左寒依舊窩在沙發上按着電視遙控器,漫無目的地換着臺。

從字正腔圓的午間新聞換到日日重複播放的宮鬥劇,再看會兒畫着精致妝容的明星們扮乞丐,談戀愛。

又是一檔無聊的訪談節目,剛想換臺,摸在按鍵上的手指忽然一頓。

“一點契約精神也沒有,說跑路就跑路,違約金也一分沒賠,那種地方出來的人,難怪這麽不講道德。”

“斜府街是什麽地方,五年前那件事誰不知道……”

遲鈍和漫不經心一下被穿透了,左寒木着臉坐直了身子。

畫面上的人臉部打着碼,他還是從邊角裏認出了說話的那個人,吳斌。

也堪堪意識到,剛剛的那幾句都是在說他。

左不過是吳斌看了那期報道,主動聯系到了電視臺。這人大意把他放跑了,估計被陳旭章臭罵了一頓。

擔心他真的接受節目采訪,把他們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心思捅出去,吳斌索性主動找到首都的這家電視臺,先給他潑一盆髒水。

合情合理。

“幾年前那件震驚聯盟的案件想必大家還有點印象吧,當時以薛海明為首的黑幫勢力搜羅了一群窮苦地方出來的女性alpha和男性omega囚禁在斜府街,以滿足部分人的性欲和獵奇心理。”

“當年這件事也算是聯盟監管失責吧,自那以後,聯盟就對這類群體設置了一些特殊保護。”

鞏明坐在演播廳一副主持正義的模樣,正缺節目素材就有人送上門來,他看起來情緒高昂,語調裏帶着點輕快。

“主持人,我覺得沒有必要同情這種人。**是個omega嗎?他都沒有腺體,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時候被人玩爛了。”吳斌的話裏帶着點莫名其妙的氣急敗壞。

他的名字難得被消了音。

然而有什麽意義呢?

“和民宿那位老板娘不同,左先生這位曾經的老板似乎對他的評價不高。”

“其實我想這件事跟左先生堅持不回家,也不贍養癱瘓在床的父親和重病的奶奶是一樣的,從中我們可以看出,遇到問題他的第一選擇是逃避。依照我和左先生短暫的幾天相處來看,我覺得他并不是一個壞人,只是不夠勇敢,不夠有擔當。”

“而我們的交流被一位自稱‘軍政處要員’的alpha打斷,我們節目組也不知道左先生現在在何處,可能尋求到了新的庇護。”鞏明說得隐晦,笑得正經。

“在這裏為了保護我們當事人,就不放一些左先生的照片了,也希望大家把目光從這些事上面,移到對體制和教育的深思上。”

素材被删光後還能找到這樣冠冕堂皇的借口。

“貧窮和性交易好像總是息息相關,陰暗的地方容易滋生細菌,其實對下一代,教育和生養一樣重要,讓我們轉切一下鏡頭,聽一聽教育專家徐教授的意見。”

……

“這不是個人的悲哀,這是群體的悲哀,我們應該透過這件事看到本質……”

滋滋的電流聲讓轉錄的人聲聽起來越來越不清晰。他被冷漠地理性地審視着,他的痛苦有這樣那樣宏大的原因,只是時代掀起的塵埃吹過他,只是巨大齒輪攪下的廢屑飄到了他的頭上。

他的痛苦本身微不足道。

左寒忽然出現了急性耳鳴。

彈簧終于不堪重負,崩斷了,他好像又回到了斜府街那個逼仄的小房間。

肩膀被拍了拍,左寒擡眼,忽然有點認不出眼前的人。

“怎麽了?不舒服嗎?怎麽渾身冒冷汗……”耳邊的人聲好似也隔着棉花。

龍涎香,是姚琛澤,是那個有權有勢的小少爺,他說過會帶他離開,可為什麽他還在原地。

于是他死死抓着姚琛澤的手,放棄了最不值錢又最想固執留住的自尊,抖着聲音,嘴裏喃喃哀求,“你帶我走吧。”

“你說過,你提了帶我離開的呢,我們走吧。”

“去哪兒?”姚琛澤不明所以,左寒拽着他的胳膊,像要把全身的重量都墜在那條胳膊上。

“帶我走好不好,其實我可以很聽話,我也…我也不是不聽話。”左寒像是聽不到他的問題,只是滿臉慌亂,又一下子湊過來貼得很近,讨好似的攀着他的胳膊,試探着親了親他的唇縫。

姚琛澤的心髒倏然跳得又亂又快,他被拉着坐到了一旁,下意識咽了咽口水,靠近左寒的那半邊身體微微僵硬。

“你別、別哭啊,我我帶你離開。”姚琛澤不知道自己在做着什麽承諾,他只是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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