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渡我回去的船
最終去溫泉的還是只有我和梁宴兩個人。我對段久前後改變的态度迷惑不已,并且毫不責怪自己的把一切緣由都歸咎到梁宴身上。
梁宴對此嗤之以鼻,坐在馬車裏懶散地一擡腿,丢下一句:“段大人那是識趣,比你識趣。”
然後獲得了我揚起書冊對着他後背來的一記重擊。
嘴是用來說話的。但如果說的話我不愛聽,那我不介意把梁宴打成個啞巴。
不過有一點我沒告訴梁宴,剛剛在段久府上的時候,我其實發覺屏風後面有一個人的。
那人的衣袍露出了一點邊角,被段久側着身擋着,并不明顯。但我奇怪的是,段久擋着的方位很微妙,他并沒有擋在梁宴面前,反而大半個身子都阻擋着我的視線。
仿佛……他并不擔憂梁宴發現這個人,而只是不想讓我看見。
但按常理說,那人的隐藏手法并不高明,我仔細看就會發現端倪,梁宴怎麽會沒有察覺到呢?
除非……
那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啊不是,我不是要罵他。我是指,那人應該是我能看得見,但梁宴看不見的——鬼魂。
我還在想到底這鬼魂是何人,段久竟然連我也要瞞着,還遮遮掩掩的不想讓我看見。馬車就緩緩地停了下來——桃花溫泉到了。
梁宴下了車,屏退了左右人,跟蘇公公交代了一句“不要讓任何人靠近,留幾個精幹的守衛在最外層就好”。
這幾天我在蘇公公臉上見過的最多的表情就是同情,在梁宴跟我說話的時候,在梁宴安排人給馬車鋪兩個軟墊的時候,在梁宴要求在寝宮裏放滿紙筆的時候。
蘇公公就會流露出同情而又憐憫的目光,仿佛大梁朝的陛下已經得了對着空氣說話的失心瘋,離滅國亡朝不遠了。
甚至前兩天梁宴在夢裏睡得安穩,夢境自動退散後,我出來找軟榻睡覺的時候,還聽到蘇公公在廊下抹着眼淚,跟自己的小徒弟哭訴道:“陛下可憐啊,老奴從小看着他長大,怎麽如今……唉……怎麽會落得成這樣,唉。”
所以我通過車簾的縫隙,看見蘇公公臉上又流露出那種迷惑不忍,不能理解梁宴卻莫名其妙心疼他的目光後,我是真的很擔憂。如果有一天蘇公公發現有個鬼魂,也就是我,一直在他家陛下身邊轉悠,他會不會直接被吓得一命嗚呼。
那我豈不是罪過大了。
等到仆從們都走光了,梁宴才回過身掀開車簾,對着只有他能看見的紅繩伸出手,挑着一點嘴角笑道:“走吧,我的小侍讀。”
這該死的稱謂聽得我非常不順耳,雖然我一直勸慰自己“沒有侍讀是梁宴小時候的遺憾,我絕對不能對他發火”,但梁宴調笑的姿态依舊看得我十分不爽,仿佛我在這場争鋒裏落了下風。
別問為什麽我和梁宴都成了這種關系還要争鋒,問就是男人之間該死的勝負欲。
生前我為臣,梁宴是君,比他低一層也就罷了,畢竟我還要靠着他發俸祿。如今死都死了,他演個公子哥兒,我還得給他當侍讀?
做夢!
我直接無視了梁宴伸過來的手,從車上跳下去,在梁宴皺着眉的目光裏自顧自的向前走。
然後被人扼住手腕。
他娘的,忘了這該死破繩子了!
本相遲早有一天剪了它!
“跑什麽,你知道溫泉在哪嗎,沈大人?”梁宴輕笑了一聲,看不見我人也不妨礙他搖着那把沒打開的折扇,風流又輕佻地低聲道:“還是說,我們沈卿對于要和我同泡溫泉這件事,已經迫不及待,躍躍欲試了。”
躍你大爺!
我真是低估了梁宴這狗東西不要臉的程度。
尤其是我被梁宴哄騙着,在還沒看清溫泉原貌的時候,就進了他夢中之後。
我那這兩天跟失靈了一樣的敏銳感,終于回歸到我腦子裏。讓我在看到夢裏白霧後只有一池溫泉的時候,瞬間反應過來了梁宴的不懷好意。
但是……為時已遲。
梁宴幾步上前箍着我的腰,把轉身要跑的我從地上抱起來,不顧我的掙紮和口頭上十分沒有底氣的威脅,移到溫泉旁邊,把我……丢了進去。
是的,你沒聽錯,是丢了進去。
我衣衫盡濕,整個人浸在溫泉裏,除了束起的發絲勉強躲過一劫外,其餘的地方全部水淋淋的。
梁宴不愧是與我鬥智鬥勇十幾年的狗東西,卡我死穴的方法真的一個比一個準。我渾身都是水,哪怕離開夢境,整個人也是濕漉漉的,對于十分追求儀表的我來說,這他娘的簡直是地獄。
如了梁宴的願,我是跑不掉了。
我還沒來得及問梁宴,把我衣裳弄濕後我穿什麽,梁宴就褪了外衫,也下了溫泉。
完蛋。
這是梁宴向我步步逼來時,我唯一的想法。
怎麽就鬼迷心竅的答應這狗東西來泡溫泉了,沈棄你糊塗啊!這狗東西是要來泡溫泉嗎?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當梁宴的手放到我腰上的時候,我往後退了一步。
梁宴對于我這一舉動很不滿,皺着眉又把我拉回去。他的行為看上去十分老實,只是勾着我的腰,把我壓在溫泉的池邊,不讓我動。
“跑什麽?我對你做什麽了嗎。”
“……我們不是來賞桃花泡溫泉的嗎。”
梁宴一挑眉,點頭道:“是,我們這難道不是在溫泉裏。”
梁宴語氣自然,還沖着周圍的景色揚了揚下巴:“桃花不是也正開着。”
“對,是。”我扯着嘴角,假笑着、毫不留情的,把梁宴的手從水下拽出來。
“那你手往我衣服裏探什麽探!”
“噓。”梁宴一點沒有被戳穿的惱羞成怒,反而擡了下唇角,用被我拽出來甩開的手按住我的唇,在我耳邊輕笑道:“別出聲。這可是在夢裏啊,沈卿,你就是大喊大叫,除了我,還有誰會知道?”
“我只是要……收取一些本就屬于我的利息。還記得嗎,我說過的,你那些要跟我劃清界限、說與我毫無糾葛的話語,我都一筆一筆記在心裏的。”
梁宴并沒有給我反應的機會,他在我的側頸上咬了一口,趁我吃痛擡起脖頸的時候,手滑進我的衣衫裏。
“在哪裏寄存東西不需要付報酬呢?沈子義,你是不是忘了,我好歹是九五至尊。你那些話放在我心裏那麽久,你整個人橫在我心裏那麽多年,不需要為此付出一些小小的代價嗎?”
梁宴笑起來。
水下波濤翻湧,小小的一泉池水裏起了旋渦。我一時怔愣,失了先機,被梁宴握住了把柄,只能咬着牙彎住腰,任由薄紅和顫動浮在我的臉上,捂着眼把該死的紅暈藏在眸底。
低聲耳語。
竊竊私談。
上不了臺面的話被風裹挾着,吹進我耳裏。
梁宴在我的耳垂上留下一排齒印,灼熱道:“沈子義,我來拿我的報酬了。”
……
桃花從樹上簌簌地往下落,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落在溫泉裏。我原先擡起又精疲力竭垂下的手,打在落下的花瓣上,漾起一池春意。
夢境裏沒有鳥雀,只有落不盡的花和一片靜谧的桃林。
我在夢裏。
在梁宴的夢裏。
在這個我罵着狗東西,卻又發着抖情不自禁摟住他脖子的人的夢裏。
賞着花與景。
聽着水流稀落。
最後望進梁宴的眼裏。
他吻着我的眉眼,如多年前那般跟我說:
“別怕。”
“沈子義,別怕。”
“我永遠在這裏。”
我沒答話。
一方面是我聲音嘶啞,只能在激蕩的水流裏發出些許嗚咽,另一方面是——我看着眼前胸腔顫抖的人。
我想,怕的人其實不是我。
是一個時時刻刻都擔心我會離開的傻子,是一個寧願耗盡心血也要把我帶回人間的瘋子。
他是人間正道的一場劫難,卻是渡我回去的船。
我捂住梁宴的眼。
點着頭道:“嗯,不怕。”
“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