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記得,自己有個戀人。
戀人是這世上對她最溫柔的人,當她還在黑暗中沉睡的時候,就是他用低語喚醒了她。
然後牽着她的手,走向明亮又美麗的世界。
可戀人也有他的痛苦,被隐藏在微笑和光鮮的外表之下,只與她一人分享的痛苦。
并且,總有人要将他們分離,總有人不允許他們在一起。
不、不可以!
他們在粘稠的、腥黑的、濃郁的世界裏擁抱,給予對方或許零星的慰藉與溫度。他們共同抵禦外界的惡意,分擔痛苦、共享幸福。
直到有一天,戀人消失了。
她痛苦又茫然,決定去尋找他。可很快有人告訴她,他死了。
死在另一個人的手中。
從此,在這個世界上,她擁有了兩個最最刻骨銘心、生死不忘之人。
即使身軀被歲月風化成灰,即使時間凝固山川逆流。
依然至死不渝的戀人,以及,至死不渝的仇人。
***
“唔……?”
剛剛亮起的視線還有些模糊,蒙蒙的昏暗光線中有一團更加模糊的影子。她揉着眼睛想坐起身,發現身上蓋着什麽厚且棉柔的東西,被體溫熏的暖呼呼的。
“怎麽了,今天醒的這麽早?”
她感覺到那團影子靠近了幾分,然後唇上被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湊近的呼吸溫熱,她能感覺到對方傾身而來時,大腿隔着被子觸碰到她皮膚的重量。
于是她本能的掙紮了一下,不知道碰到了什麽,耳邊響起對方一聲低低地抽吸聲。
帶着壓抑的。
“親愛的,一大早就這麽熱情,是不舍得我去工作嗎?”那人溫柔的聲音裏帶上幾分調笑的味道,卻是無法否認的親昵,“看你,困成這個樣子。”
她揉了揉眼睛,終于看清了面前的人影。
青年看起來剛剛二十出頭,年輕精致的容貌配上黑色的頭發和眼睛,被有些昏暗的光線蒙上幾分神秘感。他專注地低頭凝視她,瞳孔與虹膜是一片同樣的洌黑,即使在這麽近的距離,也很難分清它們的界限。
這無疑是個非常美麗的人,也是個讓她感到莫名依賴和溫暖的人。
除了,她不認識這個人。
“好了親愛的,我知道你依然很困,不用勉強自己醒來和我說再見——雖然這讓我很驚喜,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
男人保持着一個蹲跪在她身上的姿勢,開始了認真的回憶:
“節假日?當然不。我們認識的第幾年?那是上個月。我向你表白的日子?也不是。你或者我的生日……我怎麽可能記錯呢。”
他一一列舉,又一一否認。最後嘆了口氣,将雙臂攬過她的肩膀:
“好吧,我承認我想不到了——告訴我吧,不然我今天一整天,大概都沒辦法專心的投入工作。”
見她始終呆呆的樣子,他笑着開了個玩笑:“總不會,你只是想去上廁所?”
青年穿着一件薄薄的襯衫,隔着布料貼上她光果的肌膚,能感覺到對方溫熱有力的臂膀。她有些不适的動了動,發現後退無果後,只好試着開口:
“那個,抱歉……但是我還是要問,我們是什麽關系?情人?戀人?還是夫妻?”
男人的臉上,瞬間出現了怔愣乃至驚訝的表情。
她看着對方一臉懵逼,微微嘆了口氣。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把他的胳膊拿下來:
“不好意思,我好像不記得你了,甚至不記得我自己。”
“……”
“……”
沉默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撕開了剛才溫情脈脈的對話與氛圍。
他們在昏暗的、窗簾緊閉的房間裏,一個緘默的凝視,一個心虛的低頭。
“你啊……”
片刻之後,她聽到頭頂傳來男人的聲音。仿佛無奈,仿佛嘆息,卻無法忽視其中的溫柔和妥協。
“本來以為你已經康複了,現在看起來似乎還沒有……”
康複?
她擡起頭,看着男人從她身上起來,然後一個翻身坐在她旁邊。修長的胳膊重新攬上她的肩,看到她似乎不适的縮了縮,噗的笑出聲來:
“這個模樣的你,真是熟悉又陌生啊……”
然後那笑容染上幾分苦澀,他微微側身,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我是你的丈夫,我們已經結婚快一年了。”
她的右手被從被子裏抽出來,對方的指尖落在她無名指上。于是她清楚的看見無名指根上一枚小巧的白金戒指,鑲了一顆小小的、似乎是鑽石的東西。
和對方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明顯是一對。
他看着她發怔的目光,笑了笑,伸手把戒指從指頭上取下來。她猶豫了一下沒有掙紮,戒指被取下後,指根處的一圈紅痕,證明它的确被佩戴了很久。
“哝,裏面還有我們的名字。”
他将兩枚戒指放在手心,示意她拿過去看。
女式的那枚內部,刻着“C&L”,男式的內部,刻着“L&C”。
“我們名字的首字母,還記得嗎?”
看着她搖了搖頭,他并不算意外:“Lilith,我的莉莉絲。”
“Lilith……”她将這個名字在口中念了一遍,似乎感覺到一絲熟悉。然後看了看那個“C”,擡頭看他,“那你呢?”
這次他卻沒有直說,而是将戒指分別戴回去,才戳了戳她的臉:“你猜?看看你能不能猜到。”
“……”她有些無語的默了默,看他怎麽都不肯妥協的樣子,只好在腦中努力挖掘。
然後有一個名字,輕而易舉的出現在唇邊。
“S……C、Cesare,”,她眉頭微皺,有些遲疑地說,“是西澤爾嗎?”
男人的眼睛瞬間變得很亮,像是久處黑暗的人,瞳孔中映出第一道明光。
然後她被緊緊的抱住了,用力的,似乎要将她揉進對方的身體裏。
“莉莉絲、莉莉絲……是的,你還記得……我……”
西澤爾的語序甚至有些混亂,像是痛苦又仿佛快樂。懷抱仿佛落水的人攥着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甚至勒得她難以呼吸。莉莉絲試着掙紮,卻一絲一毫也無法反抗,這個近乎禁锢的擁抱。
……熟悉的感覺。
……無法掙脫、無法逃開的,籠中鳥。
是因為太過親密嗎?屬于……戀人的親密?
莉莉絲有瞬間的錯亂感,莫名出現了一種想要緊緊回抱對方,同時又渴望遠遠逃離的複雜感覺。像是大腦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深深的愛着,一個沉沉的恨着。
這感覺讓她難受,同時感覺到一點不安。于是她咳了一聲,以此引起對方的注意力:
“那個,西澤爾……雖然你這麽說,可是我還是覺得太突然了。”她莫名有些窘迫,畢竟這種行為,或許在對方看來是被妻子莫名其妙的拒絕親昵,“所以能不能,先放開我?你的力氣好大,我有點呼吸不上來了。”
不知道被哪個字戳中了,對方的懷抱仿佛僵了一瞬,最終緩緩的松開。
就在身體完全分開的一瞬間,莉莉絲的腦海中,忽然飛快的閃過了一個片段。
那是從仰視的角度看過去的,一個黑色頭發、面容模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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