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XX2年7月2日,末世降臨9個月後。
由最新研發的合金玻璃制成的牆壁,清晰度并不太高,卻也基本能看到內部的一切。
比如,被它所囚困的獵物們,是否好好的呆在他的籠子裏。
“吃飯了,07號。”
不大的單人标間,傳送食物的通道和之前的房間并沒有什麽區別,只是變成了有飯有菜的标配,一人份。
少年蜷縮在床頭的角落裏,聽到聲音後微微擡起了頭。
末世爆發的最初那段日子,塞壬因為在家中屯生活用品的習慣,度過了最混亂的第一個月。一個月後,他開始嘗試着外出,獲取生存的技能、物品與消息。
三個月後,A市建立起全國第三所末世生存基地,以及傍依的研究所。就在無數幸存者紛紛趕赴那裏時,塞壬已在研究所的地下監獄醒來。
——他在外面遭遇掠食的魔物,被咬傷後瀕臨死亡。被後來“打掃”戰場的研究人員們帶了回去,和許多有類似情況的人一起,丢在研究所的地下監獄。
環境的驟變需要應對的成果,成果的誕生需要無數新的試驗。而試驗品的來源之一,就是在這道德律法崩壞重建的世界中,無數明裏暗中抓獲的人。
幸或不幸,塞壬沒有死,反而熬過了三個月的漫長潛伏期,覺醒了精神方面的異能。
在外面,異能者是被無數人羨慕的神明寵兒;在這裏,他們也是寵兒——最為研究人員所喜愛的,難得的試驗品。
他被從放置“廢棄品”的房間裏調出,關進了合金玻璃鑄造的特殊房間。這樣的房間有三十個,人數不斷的消耗又增長着,日複一日的變化更新。
塞壬的房間號是07,Seven。
Seven,Siren。
他開始厭惡這個發音。
他的異能是精神方面,新生的異能還很孱弱,就像人類中的嬰兒。于是他們将他放置在實驗臺上,選擇了各種各樣的方式,試圖解析他的能力。
物理的,各種有害或無害于人體的波段、電擊、體外測試;化學的,效果未知的藥劑、切割解剖、植入各種匪夷所思的東西……他們甚至專門安排了一個治愈屬性的異能者,延長他的生命力,與繼續充當小白鼠的期限。
無論是普通人或者罹患精神病症,對痛苦的表達卻是相同的。可哀求和哭嚎沒有絲毫作用,那些戴着手套的肢體仿佛機器般冰冷而精确,被遮擋了一半的臉上,操作時的瞳孔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如果說,這沒有時限的漫長折磨,讓塞壬痛不欲生;那麽莉莉絲的消失,就連唯一可能的慰藉都失去了。
——從他獲得異能的那一瞬間開始,或許是試驗所對異能的無形壓制,或許是尚未成熟的精神力扭曲後産生的bug,伴随他兩年、共同度過末世之初那段灰色卻自由的時光的莉莉絲,與他徹底失去了聯系。
她是他的第二人格,可他卻不願這樣定義。他只叫她莉莉絲,是他的夥伴、是他的親人、是他的半身、是與他唯一心靈相通的人。
書上說,伴侶是夥伴、夫妻,是一起生活、工作與旅行的人,也是功能環中僅作為同一物來對待的同種其他個體。
那麽,她就是他的伴侶。
可是他弄丢了她。
“Seven,吃飯了。”
“Seven,明天的試驗內容是……,記得做好準備。”
“Seven,腦部有沒有不适感?具體位置在哪裏?”
“Seven,今天要給你植入魔物的3倍濃度體嚳液,希望你能扛過去。”
“Seven……”
最初他也曾反抗,用拒絕進食和配合說出感覺,或者編造虛假的反應而抗争。可這就像是小孩子無意義的哭鬧,除了帶給自己更深重的傷害之後,毫無他用。
等到疼痛的刺激感漸漸在試驗中麻木,身體像是一株枯朽的老樹走向盡頭。他能感受到有什麽東西正在流逝,即使異能治愈了表層的傷口,也無法挽回的漸漸末路。
那麽,為什麽依然不甘心呢?
不甘心,讓這些傷害自己的人拿着以自己的身體造就的成果,通向所謂的光明未來。
不甘心,從頭到尾都是一只無能為力的小白鼠,在末世的最初将生命損耗在冰冷的手術臺上。
不甘心,人類之所以不想死去,或許只是因為想活着。
不甘心,死掉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她會和自己一起“死亡”,而在那之前,連一聲道別都不能說。
“Seven,這是最後一個實驗了。”
“你的腦電波越來越虛弱,主人格的精神已經漸漸失去活性——這是自毀的前兆。我們準備導入一個全新的人格,順利的話能夠将阿斯伯格綜合征一同抹除。新生的人格将會是強大的、完整的、服從的……啊,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了。”
“和這個世界說再見吧,夥計,感謝你這段時間的招待。”
冰冷的藥劑注入身體,儀器運作的聲音熟悉又陌生。他感覺到渾渾噩噩許久的精神被外來的什麽東西猛地撕裂開來,無法壓抑的痛苦瞬間爆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被撕裂了。
他被吞噬了。
他被消解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
即使自己不再完整,即使付出再多的代價。
他也絕對不要、絕對不會、絕對不能,輸給一個外來的東西。
活下去。
活下去。
活……
……
……
意識中的撕咬和磋磨,持續了整整三天。
研究人員們緊張的監視着,躺在試驗臺上的少年,精神體的進度。
投影精神狀況的電子屏上,是一片電信號構成的粗糙圖像。畢竟異能的研究剛剛起步,還無法與如今的精密度相切合,只能看到粗略的“拟态”。
圖像呈現出一塊不規則的近圓體,偶爾抽搐着起伏收縮,始終沒有平靜。
那象征着被試驗對象的精神體,如今的狀态。
“喂,你知不知道,怎麽就算成功了?”
參與監測的某個年輕助手,拉了拉另一個資歷稍高的助手的衣服,難忍好奇的問。
“聽說,是精神內部的變動徹底消失——從圖像的角度來說,就是這個形體不再發生驟變吧。”兩人說話間,上面的圖像又猛地抽搐了一下,于是第二個助手指了指它:“看,它一直在這樣變化,說明現在還沒有……”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卻發現身邊同伴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某種類似于驚訝疑惑、漸漸變為恐慌的表情。
當年輕的助手回頭去看時,瞳孔映出了他此生所見,最後一幕景象——
那個掙紮抽搐了三天的球體,忽然從內部分裂開來。變成了五個較小的、形狀大小近似的東西,和一個比它們都要小的,無比規整的圓形。
以及最顯眼的一個,比它們都要大,近圓的存在。
由一,到七。
這圖景只在顯示器上殘留了短短的一秒,下一秒整個儀器仿佛被什麽能量從內部撐開一般,“嘭”地一聲炸開了!出事的不僅僅是這一個儀器,包括在場所有工作中的器械,有的碎裂有的爆開有的中止工作;在場所有毫無異能的工作人員,皆在同一時刻陷入了腦死亡的狀态。
數秒的嘈雜和擾亂之後,是前所未有的、幾乎詭異的寂靜。
然後,躺在實驗臺上整整三天的少年,睜開了眼睛。
完全張開的眼眶裏,瞳孔在幾秒間異常的收縮了幾次,最後擴張至将虹膜一并覆蓋成漆黑,然後被血一樣的紅瞬間暈染。
色素完全沉澱下來的一瞬間,發色轉白的少年從實驗臺上坐起身,随之哐啷哐啷帶倒無數連接在身上的儀器。
白發,紅瞳,這是魔化後的物種才有的标志。
可他的眼睛只被同化到虹膜,眼白還是完全正常的。
何況,除了發色和瞳色之外,他的容貌沒有像魔物那樣扭曲和變形。原本幹淨精致的模樣,因為色彩的變化,反而平添幾分妖異。
碩果僅存的幾個身負異能的研究員,在最角落的地方緊張地盯着他。看清他神态間并未消失的理智和清醒之後,為首的人下意識松了口氣,又更加警惕的開口:
“……Seven?”
“Seven,吃飯了。”
“Seven,明天的試驗內容是……,記得做好準備。”
“Seven,腦部有沒有不适感?具體位置在哪裏?”
“Seven,今天要給你植入魔物的3倍濃度體嚳液,希望你能扛過去。”
“Seven……”
——Seven,Siren。
他厭惡這個發音,所以……
少年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人與人交往時常有的表情。卻是曾經的塞壬,絕對無法做出來的。
“Hi,I'm Ces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