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分析利害

那之後,葉紅绡再也沒了找白九辭算賬的心思。因為,她的妹妹淚眼朦胧地告訴她,她們的母親在生弟弟的時候,産後出血,不治身亡。

驚聞噩耗,葉紅绡整個人都懵了。她斷沒有想到,在她與妹妹失散的第二年,她們那年輕貌美、溫柔善良的母親,就早早地離開了人世。

“那個人呢……那個混蛋呢?!”

她微微發着抖,詢問母親生産時父親的去向,得來的答案果不其然是——不在。

女子握着劍柄的手遽然攥緊。

下一刻,她忽地哀號一聲,手起劍落,生生劈開了一張桌子。

白九辭覺得,此情此景下,他與趙起委實不适合繼續逗留——不是因着他生怕女子盛怒之下又舉刀相向,而是因為,外人實在沒法插足那樣的家事。

于是,他轉身默默離去,趙起會意跟上,将身後的屋子留給了那對想必有許多悲傷需要消化的姐妹。

“娘葬在哪兒?”

這種時候,說什麽都是多餘的,離家八年的葉紅绡不問別的,只想知道母親的遺體葬于何處。

慈青花沉默了片刻,低聲說“我帶阿姐去”,便要領着長姐去往母親的墳頭。可是,在将要跨出房門的時候,她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怎麽了?”葉紅绡問她。

“我……我要不要先去同将軍他們知會一聲?”慈青花小心翼翼地探問,當即就叫女子悲傷的面容變成了怒容。

“跟他們說個屁!這也歸他們管!?”

慈青花被她這一吼吼得縮了脖子,戰戰兢兢地嗫嚅着:“我……我……”

她只是有些習慣了在這座宅子裏事事不由己的生活,下意識地想要經過那些人的同意罷了,因為,前些日子,他們從來都不允許她擅自出門的。更何況,娘親的墓冢位于城外,眼下戰事方平,她們貿然出城,不會有什麽不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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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少女如履薄冰的模樣看在眼裏,葉紅绡也是心口堵得慌。

罷,妹妹柔柔弱弱、乖巧聽話的性子,自己這當姐姐的,還不了解嗎——她哪裏鬥得過那些仗勢欺人的臭男人?

想到這裏,葉紅绡緩了緩起伏動蕩的情緒,盡可能放平音調,對妹妹說:“別怕,有姐姐在,他們誰都不敢攔你。”

慈青花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忙不疊朝她點點頭。

可是,她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事後他們若當真問起,阿姐會不會又跟他們起沖突啊……

話雖如此,礙于自家姐姐說一不二的暴脾氣,少女也不好多說什麽,只得跟着風風火火的女子,一路所向披靡地邁向宅邸大門。

果然,長姐氣勢逼人,過路的将士只多看了她們幾眼,誰也不敢上前詢問——更別提出手阻攔了。

就這樣,姐妹二人騎着快馬來到城門。葉紅绡這才頓悟,為何自家妹子會那般遲疑。

原來是要出城的,怪不得……她也真是被氣昏了頭,竟然沒想到這一茬。

話是這麽說不錯,可人都到門口了,不去也不甘心——葉紅绡還是差點同守門的将士發生沖突,幸而被見勢不妙的慈青花趕緊攔住。

“阿姐!阿姐!我們……我們還是等局勢穩定了再去吧!先、先!先去見弟弟!見弟弟!”

是啊!不是她不想盡快讓長姐去母親墳前祭拜,實在是情況不允許,倒不如先帶姐姐去見弟弟!

“弟弟、弟弟叫‘念君’,是娘親自起的名字,阿姐還沒見過他吧?!我們先去找弟弟,好不好?”

将妹妹哀求與期盼的眼神看在眼裏,葉紅绡擰緊了眉毛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遂了她的願。

兩人同乘一馬按原路返回,半道上,葉紅绡忽然問起白九辭的事,問少女究竟發生了什麽。

慈青花心頭一緊,從身後環抱着長姐的腰身,沉着嗓子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來。結果,無疑是叫女子怒不可遏。

“他舍不得自己的女人,就拿你當替死鬼!?”

“也……也不全是……”見姐姐果然不出所料地氣炸,慈青花只得撿好聽的說,“聽說那位晚夫人身子骨極弱,要是真被送去敵營,恐怕都撐不過一晚,那樣的話,她就沒辦法替白将軍他們拖延時間了。”

“她撐不過一夜,你就撐得過?!我呸——這就是那幫臭男人的借口!!!”葉紅绡當然不會體諒——那白九辭的女人金貴,她的寶貝妹子就活該被人糟蹋?!都是人生娘養的,他們憑什麽?!

如此憤慨的女子忽然冷冷一笑:呵,說到底,不還是仗着自家的門楣,欺負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

正盤算着這次入京要不要跟那皇帝老兒讨個一官半職來,好騎到那些臭男人的頭上“作威作福”,替妹妹好好出一口惡氣,葉紅绡就聽得少女甕聲甕氣地喚了聲“阿姐”。

她從冷笑中抽離出身,扭頭應了一聲。

“我……我覺得,白将軍不是壞人。”

“什麽?!你還幫他說好話!?”

“阿姐你先聽我說。”少女不慌不忙地坐直了身子,不再緊緊貼着長姐的背脊,“晚夫人是白将軍的救命恩人,她是為了救他,才變得體弱多病,若是換做我,也沒法眼睜睜看着這樣的恩人有去無回。雖然我心裏也怨過、怕過,但是,對于整個曙山城的六千條人命來說,對于白将軍個人而言,把我送去,的确是一個更好、更明智的選擇。”

“青花,你……”葉紅绡很驚訝,八年前那個跟在她身後安安靜靜的小丫頭,如今竟能言之鑿鑿地說出這麽一番話。

“而且,我猜,後來我應該是被別人下了藥,正好被他發現,他才會……才會要了我的。”

誠然,他分明親眼目睹她為求暫時的清白而用筷子自己破(和諧)身,當時也并沒有說什麽。她覺得,他大約是默許的,只是,他沒料到他的部下會私自做主,給他來了那麽一招,這才親自上陣,成了她的男人。

“阿姐,你知道嗎?他平時話不多,可是那天,他卻專程跑來對我說,他明白我的委屈,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想法子活下去,因為只有活着,人才有希望。”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他不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如果可以,他也不願犧牲她這樣一個無辜的女子。可惜,世事往往沒有兩全。兩害取其輕,她只是無奈成了利弊權衡後的犧牲品。

“我覺得,他當時對我說的話,全是出自真心的,并不是為了安慰我或是哄騙我才講的。”

葉紅绡一語不發地聽着,難得沒有怒而駁斥。

“其實,他根本不必納我為妾,只需到時候向皇上請示,賞我金銀財寶、绫羅綢緞,保我榮華富貴即可。畢竟……就算我已經是他的人,從敵人的軍營裏回來,哪裏還會有幹淨的身子?白家是高門大戶、世代忠良,他們那樣的人家,哪兒能容許一個滿身污穢的女人進門?他們也許會敬重我、可憐我,甚至照顧我,卻不會接納我作為家中的一份子。”

然而,白九辭卻鄭重其事地對她作出了承諾,如此一來,他即将面對的壓力,可想而知。

“阿姐,我不是不怪,只是慶幸,事情沒有發展成最壞。”

至少,蒼天垂憐,她雖已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卻最終從敵人的手中逃出生天。她沒有被人肆意糟蹋,只不過,再也回不到閨閣少女的歲月。

“阿姐你還記得嗎?小時候,娘常常教導我們,說一個人,不能總看到自己失去的東西,不能總看到那些可悲可嘆的事情,唯有知足,方能常樂。”

她想,她現在便是如此,盡管恐懼過、哀嘆過、不平過,卻終究是懷着一顆感恩的心,感謝那些不幸中的萬幸,感謝她還能清清白白地活着,活在至親至愛的身邊。

“所以,你真要嫁給那個姓白的,給他當妾?”

少女心平氣和地言說至此,始終未置一詞的女子終于發了聲。

慈青花回過神來,稍覺緊張。

“我知道,阿姐你心疼我,替我打抱不平。可是阿姐,事已至此,就算我們同白将軍打破了頭,又能夠得到什麽?你說我不争也好,說我膽小也罷,我還是覺得……有失,總有得。”

葉紅绡不吱聲,只皺着眉頭,兀自駕馬前行,就好像,她心知妹妹還有話要說。

“阿姐,我到底是被送出去的,縱使而今安然歸來,試問,這曙山城中不明真相的父老鄉親,又有幾人願意信我仍舊清白?”主動提及這一難以啓齒的話題,少女的柔荑不自覺地握緊了些,“與其留在這裏,任人指指點點,還連累念君跟着被人說閑話,倒不如随白将軍赴京,安安分分地去白家當妾。如此,別人礙于白家的地位,也斷不敢再蜚短流長。況且,他們有醫術精湛的大夫和名貴的藥材,能治好念君的病。将來……将軍念着往日恩義,說不定還能提攜念君一把。阿姐你忘了?娘在世的時候一直盼着,家裏能出個狀元郎呢。”

言說至此,少女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許笑意,仿佛已經可以預見到了一個美好、安寧的未來。

直到須臾片刻,她意外地聽到了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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