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個女人

第二天一早,白九辭率軍出城。

慈青花同弟弟慈念君坐在同一輛馬車裏,掀開車簾望着漸行漸遠的城門。想到興許自己将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回來,她這心頭忽然就有些發酸。

其實,如若可以,她又哪裏願意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她故去的母親在這裏,她那不知哪一天會回家的父親在這裏,她最美好的回憶也在這裏,眼下,她卻不得不姑且放下這一切的一切,跟随命運踏上一條未知的道路。

可是,坐直身子瞧見弟弟那兩眼發亮的模樣,她又覺得,她所做的決定都是值得的。

是啊,因着體弱多病的關系,弟弟長這麽大還從沒出過曙山城,這一次,直接便要領着他上京城,而且還能在京城裏替他治好頑疾,讓他從今往後都不用再靠着湯藥度日,他豈能不覺興奮?

想到這裏,慈青花不自覺地笑了笑,又傾身替坐在對面的慈念君攏了攏毯子。

“阿姐?京城很熱鬧嗎?”

“是啊,天子腳下,自然繁華似錦。”

“那京城有沒有很多的私塾和書館?”

“當然有。等我們到了京城,安頓下來,姐姐便替你去買書,你要看什麽?”

“哇!太好了!阿姐對我真好!我要……”

“行了行了!”姐弟倆正相談甚歡,一個不和諧的女聲卻冷不防插了進來,“整天就纏着我妹妹要這要那的,你當她是百寶箱啊?!要啥有啥?”

是的,她葉紅绡已經騎着馬在車外旁聽了許久了——不怪她耳朵好,實在是那小屁孩兒說話聲太大了,他娘的哪裏像個生病的人?!

慈青花撩起車簾,仰頭去望,長姐皺着眉頭、雙目圓睜的模樣登時映入眼簾。

少女心下一陣好窘:幸虧弟弟坐在另一側,看不見阿姐這吹胡子瞪眼的樣子。

話雖如此,當她放下車簾,然後回頭去看弟弟的時候,小家夥還是可憐兮兮地抿緊了嘴唇、垂下了腦瓜。

Advertisement

嗚嗚嗚……大姐好兇,一點也不像阿姐待他好。

而且,他至今想不明白,為什麽大姐總要以“我妹妹”來稱呼阿姐。

說得好像……他不是她弟弟似的。

約莫是被排除在外的慈念君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裏得罪了這位才剛認識幾天的長姐。

眼見小家夥略委屈地撅着小嘴——不敢再吭氣的小模樣,慈青花不免有些心疼,這就壓低嗓門,小聲說:“沒關系,阿姐替你買。”

慈念君聞聲擡起頭來,這就給了姐姐一個燦爛的笑容:就知道阿姐最好了!

姐弟倆相視而笑,并不曉得車廂外的女子正在用鼻子出氣:哼,敢跟她搶妹妹……就算是親弟也不行!

于是,在接下來的旅途中,業已二十有四的女子全然顧不得旁人異樣的眼光,有事兒沒事兒就找慈念君的茬,以至于走過路過的孫蒙都有些看不下去——這還是親姐姐嗎?

他正要向瞪着眼珠子吓唬人的女子投遞一個鄙視的眼神,就無意間瞧見另一名女子施施然向他們走來。

“嫂子。”

本來還在“教訓”弟弟的葉紅绡冷不丁聽到了這兩個字,不由得扭頭循聲望去。赫然入眼的,是一身素衣的貌美女子,以及……一個點頭哈腰的小白臉。

看着孫蒙霎時化身“護花使者”的姿态,葉紅绡嗤之以鼻。

呵,嫂子?這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正牌夫人,就這麽上着杆子讨好人家?

葉紅绡當然不曉得白九辭和他女人抑或部下之間的私事,只是本能地覺着,那個本不該屬于顏慕晚的稱呼,讓她感到很不舒服。

偏偏那個害她不太舒心的女子還言笑晏晏地朝他們姐弟仨走了過來,這令她下意識地提高了警惕。

她不喜歡白九辭的這個小妾,不知道為什麽。

“葉姑娘,慈姑娘。”顏慕晚站定了,先後同姐妹倆打了招呼,又将目光停留在慈念君的臉上,“這是令弟吧?長得真是可愛。”

正在喝水的葉紅绡一口噴了出來。

噗——要是讓那混蛋老爹知道他的長相被人誇了“可愛”,大概他那張棺材臉都要繃了吧。

葉紅绡徑自發笑之際,身邊的人正大多用一種見鬼了的眼神瞅着她。

“阿、阿姐——”除卻對她最為了解的慈青花,趕忙回過神來提醒了一句。

“對不住,對不住啊,突然記起了一點好笑的事情。”葉紅绡也不尴尬,這就燦笑着同席、孫二人賠不是。

也沒人問她究竟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因為他們鬼使神差地覺得,她想到的不會是什麽當真好笑的事情。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當然,葉紅绡并不這麽認為,她這就笑眯眯地看向笑意稍減的顏慕晚,若無其事地說:“對不住啊晚夫人,我弟弟他身嬌體弱,不便站起來給你行禮,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一個小孩子計較。”

話音未落,那邊廂,被擅自做主的慈念君幾乎就要霍然起身。

他哪裏身嬌體弱了?哪裏連起來給別人行禮的力氣都沒有了?

所幸他的脾氣并不似葉紅绡那般火爆,心下雖有不滿,但好歹還是及時克制住了,只抿着嘴地側過腦袋,眼巴巴地瞧着他最喜歡的阿姐。

慈青花也是無奈——姐姐話都放出去了,難道她還能張嘴否定,去打姐姐的臉嗎?

是以,業已站起身來的少女只得沖來人歉然一笑,柔聲說:“晚夫人請見諒,念君他沒出過遠門,身體有些吃不消,民女代他向你賠禮了。”

話未說完,她業已朝着顏慕晚福了一福,也因故錯過了長姐一瞬間流露的不滿之色。

“慈姑娘言重了,出門在外,哪兒講究這麽多虛禮?況且,我們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的弟弟便也是我的弟弟,這當姐姐的,怎麽會跟自己的弟弟計較呢?”

此言一出,在旁作陪的孫蒙簡直就想拍手稱好:就是就是!看看人家這氣度,這才像個當姐姐的人嘛!

葉紅绡聽罷,則不着痕跡地斜睨她一眼:呵呵,開天眼了啊?諷刺她呢?

完了,她便瞧見慈念君禮貌微笑的面孔。

嘁!胳膊肘朝外拐。

“謝晚夫人體諒。”幾個人裏頭唯一接話的,也就是慈青花了。

“诶——同我客氣什麽?”顏慕晚依舊柔柔地笑着,還上前兩步,輕輕握住了少女的柔荑,“這樣吧,反正往後都是一家人了,你也別喚我‘晚夫人’,便叫我‘姐姐’吧。我就稱呼你……”

“慢着。”誰料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遽然站起身來的葉紅绡給一口打斷了,“晚夫人,我家妹子只有我一個姐姐。再者,這八字還沒一撇呢,眼下咱們跟貴府可是半點兒關系都沒有。”

換言之,別這麽急着跟我家青花套近乎——哦不,是咱小老百姓高攀不起您們高門大戶。

一番怎麽聽怎麽不識擡舉的拒絕之詞入耳,連慈青花都禁不住面色一僵,可大約是被針對的顏慕晚卻面不改色心不跳,兀自笑得溫和。

“葉姑娘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

“呵呵。”

兩個相差三四歲的女子“相視而笑”,只是,這笑容是何含義,怕也只有她們自己心裏清楚了。

返京的隊伍休息了一會兒,前頭便傳來了上路的傳令。女眷們各自回了馬車,男人們也重返崗位,規規矩矩地趕路。待浩浩蕩蕩的長隊行至一山谷處時,在最前方領隊的白九辭忽然覺得不對勁,即刻擡手示意身後的将士們停下。

“阿姐,怎麽了?”這時,見馬車突然停住又遲遲不動,慈青花便将腦袋探出車廂,詢問在車廂旁為她保駕護航的姐姐。

“好像有埋伏。”葉紅绡雖不是行軍打仗的,但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對于觀測這等敵我明暗之事,還是有些準頭的。

于是,她這樣回答了她的妹妹,頓時令其大吃一驚。

“什麽?埋伏?可是,敵人不是都已經撤退了嗎?”

誠然,就在褚遂遠被阿姐割喉而亡的那一夜,白九辭便已率領麾下精兵與援軍彙合,一鼓作氣将敵人殺了個片甲不留。敵營裏火光沖天,戰死的戰死,被俘的被俘,撤離的撤離,而今再看,那搭滿帳篷的營地早已一片狼藉——怎麽還會有敵人埋伏在他們回京的半道上?!

豈料還未等她思考出個所以然,一聲驚呼就依稀傳來,緊接着,便是越來越多驚慌失措的呼喊。

慈青花隐約聽清了“碎石”二字,見長姐業已仰頭望向天際,她也忙不疊擡頭去看。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道路兩側的山崖上,竟有大塊大塊的石頭滾滾而下!

那一刻,少女幾近空白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們當真遭遇了伏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