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女中豪傑

一想到男子在背後緊貼着她的身子,把着她的胳膊和小手,附着她的耳朵輕聲細語地傳業解惑,慈青花的臉蛋兒就一陣陣地發熱。好在她還記得練習的時候要專心,是以很快就摒棄了腦中雜念,一門心思瞄準靶心了。

話雖如此,她練了近十天,還是動不動就脫靶。

是日,白九辭正在院子裏糾正着她的姿勢,一個家丁跑了過來,說是有客人來訪,請他去前廳一趟。白九辭讓小丫頭自個兒先練着,殊不知方才他躬身教導的姿态,業已被過路的白夫人盡收眼底。

縱然是兒子手下的将士,都鮮有這種待遇的。這丫頭,是個有福氣的。

待到白九辭走後,白夫人便不緊不慢地走進了他的院子。因着慈青花練得太過投入,婦人站在不遠處看了好一會兒,她都沒有察覺。直到白夫人看着看着終于看出了小丫頭的問題所在,随後擡腳走了上去。

“身體前傾過了頭,還有,肩膀放輕松,別太繃着。”

慈青花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大跳,小手一抖,一支箭這就軟綿綿地飛了出去,“吧嗒”一聲掉在了半道上。

“夫、夫人……”她驀地回過身去,見白夫人正神色淡淡地立在她的身後,她趕緊就收起了弓箭,給來人行了禮。

白夫人上前兩步,示意她接着練,不用管自己。可慈青花哪裏真能當她不存在?來人往那兒一站,她本就見不得人的箭術這就變得更糟了。

慈青花緊張得手都冒汗、臉都紅了,偏偏白夫人還兀自杵在那裏,不出聲也不動彈。直到約莫一炷香的工夫過後,她不徐不疾地走了過去。

“把弓給我吧。”

慈青花一愣,沒明白對方要弓箭做什麽。盡管如此,她還是乖乖把東西交給了她。

然後,她就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

沒錯,只見白夫人接過弓箭,二話不說便擺開架勢、張弓拉弦。一支利箭直指遠處的草靶,“嗖”的一聲,居然正中靶心!

慈青花簡直驚呆!

沒想到明日裏看起來端莊高貴又文氣的白夫人,箭術竟分毫不遜于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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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真人不露相!

慈青花猝然還魂,難以置信地注目于面色如常的婦人。等到白夫人放下手中的彎弓,不慌不忙地側首去看之時,映入眼簾的,已經是小丫頭滿滿的崇拜之色了。

白夫人:“……”

這丫頭,真是一點兒也不會裝,心裏想什麽,都寫在了臉上。

不過,自己倒是挺喜歡她這模樣的。

眼瞅着小丫頭睜着水汪汪的眸子,目光炯炯地凝眸于她,白夫人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九辭這孩子,自己功夫了得,但不太會教人。”白夫人平聲說着,将弓遞還給了十七歲的女子,“你若是全然按照他說的去做,不練上幾個月,是出不了成效的。”

慈青花愣愣地聽着,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

将軍他……被夫人揭了短呃。

不過,以上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罷了。

小丫頭意識到,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個有點尴尬的境地,這就默默地低下了頭。

“沒關系的,将軍願意教導妾身,妾身已經很感激了,妾身會自己慢慢練的。”

聽小丫頭真心誠意地說罷,白夫人凝神盯着她瞧了片刻,又開口問她把弓讨了回來。

“我給你示範幾次,你仔細觀察我的動作,能記住多少,就看你自個兒的本事了。”

慈青花一聽這話,登時怔住。

這是要……教她?連夫人也願意親自教她?!

回過神來的女子一下喜上眉梢,只覺自個兒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多謝夫人!青花一定好好學!”

于是,當半刻鐘後,費姨娘閑得無聊四處轉悠的時候,目睹的,便是白夫人同慈青花一塊兒在院子裏射箭的情景。

費姨娘以為自己眼花,趕緊蹑手蹑腳地躲在院門口,揉了揉眼,定睛一瞧——哎喲喂我的娘诶!還真是她們倆呀!

啧啧……放着好端端的貴婦人不做,偏要在男人院裏弄些打打殺殺的玩意兒,也真是醉人。

她不屑一顧地沖着兩人所在的位置翻了個白眼,而後眼珠子一轉,露出了躊躇滿志的笑容。

須臾,婦人便一步三扭腰地走了過去,掏出随身攜帶的帕子,裝模作樣地給自己扇起風來。

“啊喲——這不是夫人嘛!您怎麽上少爺這院兒來了?”

白夫人本是清淡的面容霎時一沉,片刻,她又恢複如初,面無表情地側過腦袋。

“我來我兒子的院子,有什麽不對嗎?”

費姨娘翹起她那雙紅豔豔的嘴唇,笑了。

“夫人這是說的哪兒的話呀,妾身這不是覺得,您平日裏極少上少爺這兒來,所以好奇嘛。”

誠然,她這十幾年待在白府,就沒見這母子倆如何親近過,若非自始至終尋不到半點蛛絲馬跡,她都要懷疑,這白九辭到底是不是白夫人親生的了。

“夫人,可莫要生氣呀。”

費姨娘噙着嬌柔的笑意,施施然站定在距離兩人一丈開外之處,看着那唯唯諾諾的小丫頭低眉向她福了一福。

然後,她就發現,白夫人竟然當她不存在似的,徑自側過臉去,舉起弓箭,瞄準了遠處的靶子。

費姨娘當然不樂意了:是正室了不起啊?!是正室就可以不拿正眼瞧人啊?!

是的,她最不喜歡別人無視她了——旁人越是這般,她就越是要引起旁人的注意力。

“夫人啊,您別怪妾身多嘴,您這細皮嫩肉的千金之軀,哪能在這兒擺弄這麽危險的東西啊?若是待會兒少爺回來了,看到您領着花夫人在他院子裏幹這個,那他指不定就要……啊!夫人夫人!你你你……”

抑揚頓挫的話音未落,風韻猶存的婦人就禁不住花容失色。只緣聽她說話的女子冷不防就轉過身來,将那足以奪人性命的箭矢對準了她的臉。

從未受過這等待遇的費姨娘自是吓得臉都白了,當然顧不上去欣賞白夫人那飒爽的英姿。

“你這是做什麽呀!?”

“費姨娘覺得,我這姿勢可還算漂亮?”

此言一出,別說是被針對的費姨娘了,連一旁大吃一驚的慈青花也是愣了神。

“啊?哦!漂亮漂亮!夫人真是女中豪傑,女中豪傑啊!”猝然還魂的費姨娘生怕對方真就一個手滑把箭給射了出來,是以急忙連聲誇贊。

見來人臉色煞白又點頭如搗蒜,白夫人這才轉了回去,二話不說便射出一箭。

毋庸置疑,這快、準、狠的一擊,自然又是幹脆利落地刺入紅心。

費姨娘望着那塊因遭遇沖擊而一瞬顫顫巍巍的靶子,頓覺自個兒的小心肝也跟着打起顫來。

“那……那妾身就不打擾夫人雅興了!”

語畢,她便落荒而逃,完全沒了來時那嚣張的架勢。

慈青花默不作聲地旁觀了整個過程,心下免不了對白夫人産生了一種別樣的崇敬。

倒不是想像她那樣,三下五除二就叫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閉嘴,只是,她忍不住暗暗思忖着,白夫人同白九辭不愧是一對母子。

那之後,小丫頭越發勤加練習,心道自己不可能像白夫人那般英氣逼人,但若是能通過每日苦練,趕上她一半的箭術,那也不枉費他們母子好心教導她一場。

白九辭見她進步明顯又勤奮賣力,略覺吃驚之餘,也是越瞧越歡喜。

他的小丫頭,是個吃得了苦的。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當他不久便發現她的掌心磨破了皮還開始流血,他又難免感到有些心疼了。

他關照她別一下子練得那麽猛,可小丫頭卻是越戰越勇,連連搖頭,說自己不累也不疼。直到替她上藥的他一不留神使錯了勁兒,她才“啊”的一下驚呼出聲。

白九辭擡眼看她,那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說不疼嗎?”

小丫頭委委屈屈地瞅着他。

“将軍戳到妾身的傷口了……”

很好,會繞着彎子駁他的話了。

白九辭倒也沒覺得不高興,畢竟,換做從前,他同樣也是不會揭她的底的。

他想,這就是日子久了,他與她變得親近的緣故。

白九辭将她的小手往自個兒這兒拉了拉,伸長脖子輕輕往傷處吹了幾口氣。

“還疼嗎?”

“不疼了。”

小丫頭揣着心頭微甜,輕聲作答,見男人這便不再多言,只專心為她上藥。

“這兩天,不許再練。”

“啊?”

直至她一聽男人親口下了禁令,一張小臉才一下子垮了下來。

“欲速則不達。”白九辭抽空看她一眼,心平氣和地說了這五個字,“你別以為葉姑娘這陣子在外頭跑得勤,就留意不到你手上的傷。”

沒錯,若非這十天半個月裏,葉紅绡像是有什麽教中事務要處理,故而動辄不見蹤影,那麽以她對自家妹子的關心,怎會察覺不到小丫頭的傷勢?

慈青花窘了:從什麽時候起,将軍居然會拿阿姐來“威脅”她了。

不過……

慈青花垂下眼簾,莞爾一笑。

“妾身聽将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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