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F . 活着
——你說,人的一生中,究竟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啊……我想,應該是活着吧。
講臺上的老師情緒激動,唾沫飛揚,對底下的學生講着接下來的一年對于他們的重要性,或者說,所謂的重要性。
說的好像高二還專注于社團活動就是十惡不赦一樣。
東野未海左臂抵在桌子上,握成拳的手掌上落下的是她的下颌,那一只胳膊支撐着她整個人的重量。
真是無趣。
她撇撇嘴,桌子底下的雙腿已經交疊在一起,糾纏成一個奇怪而美麗的形狀。
東野未海撤掉支撐的左臂,抱起雙臂,趴在桌子上,随意舒展着坐在椅子上一整個上午已經僵硬的軀體。
那個有點禿頂的老師已經講到了最高/潮的部分,唾沫星子都幾乎要飛濺到第一排同學的臉上,他本人好像并沒有發覺那些同學不着痕跡地遠離。
東野未海甩了甩亞麻色的齊肩長發,擡手将鏡框從拿下來扔到一邊,揪起發尾開始查看頭發的分叉。
留了一絲目光給桌子右上角的手表,注意到還有不到五分鐘就要迎來午休,東野未海稍稍松了一口氣,她真的有點撐不下去了。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學習!不想以後後悔就現在賭上一切去學習!只有學到的東西一輩子都是你的!
真是讓人聽了就忍不住生厭的論調。
東野未海的唇角一點一點揚起屬于冷笑的弧度,那雙碧色的眸子也随之冷了下來,眼神幽暗,情緒不明。
她重重将課本合上,得到老師和同學的注目之後收回交纏在一起的雙腿,站起身來沖正前方鞠了個躬,
——“真是抱歉吶,不小心脫手了。”
東野未海一臉無辜,接下去就是她最喜歡也最習慣的一直沉默。
老師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又無奈東野未海平時并無什麽不良記錄,只是自己嘟囔了幾句,就擺擺手跟她說下次注意,并讓她坐下。
叮——
鈴響了,那老師在走出教室門的一瞬間還看了她一眼,她只是坐着,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
看吧,她也不過是這樣僞善的人。
看吧,這個世界也不過都是些這樣僞善的人。
東野未海笑了。
那是一個奇怪的,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笑容。
冰室辰也回過頭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個笑容,他舉起手裏便當盒,搖了搖,問她,“今天籃球部聚餐,要不要來?”
“你們哪天不聚餐?”東野未海收起那個笑容,白了他一眼,但還是找出書包裏的便當盒,放在桌子上。
冰室辰也一時猜不到她的用意,有些茫然。
東野未海走到他們班裏的講臺上,趴在第一排的桌子上跟一個黑色長發的女孩說話。
“抱歉啦,繪裏,今天我要跟劉他們一起吃午飯,要丢下你一個人了。”
少女的語氣很歡快,雖然臉上還是沒有什麽表情,但能明顯感覺到她情緒的放松與愉悅。
黑發女孩,水原繪裏——東野未海某種意義上的好友。她們之間的關系很奇怪,似乎只是因為性格相合就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
沒有相同的興趣愛好,也沒有必要容忍對方的過錯——她們只是覺得在一起不會有什麽麻煩,就算互相一天不說話也能找到自己的消遣方式。
詭異而美好的,「友情」。
“沒事沒事,你快去吧,我一個人沒關系的。”水原繪裏臉上還是一貫的微笑,和東野未海一樣看不出情緒。
“別勉強喲,只要你說一聲,我就馬上回來~”
就算她勉強也沒關系,反正她們之間也僅僅只是這樣而已。不親近,也不遠離。
“安心吧。”女孩依舊微笑着看着亞麻色的少女路過她的身邊,然後低下頭,一點一點斂去臉上的笑意。
看着眼神有些呆滞的冰室辰也,東野未海冷笑,“喂,你不會真的以為我一直是一個人,連個一起吃飯的朋友都沒有吧?”
冰室辰也的沉默表示他真的是這麽想的。
“想太多。”東野未海毫不留情的批判,“雖然我們之間的關系有點奇怪,但是的确是貨真價實的友情,你不用擺出一臉懷疑的表情來。”
又沒有留給他說話的餘地。
冰室辰也有些無奈的聳肩,跟上了東野未海已經踏出教室的步伐。
陽泉籃球部的主力五人外加一個東野未海圍成圈坐在籃球館裏,旁邊就是剛才才被經理們整理好的籃球架。
紫原敦一來就相當自覺的坐在了東野未海的旁邊,她的另一邊是冰室辰也,紫原敦再過去就是劉偉。
籃球部聚餐的順序雖然是随便坐的,但是卻有趣的形成了以身高為界限的分嶺——兩米以上的,排排坐,兩米以下的,坐在他們對面。
岡村建一和福井健介兩個人東野未海并不是很熟,只是點頭之交。
劉偉高一剛加入籃球部的時候岡村建一就已經被內定為下任部長,那個時候她還不太熟悉這邊的路,經常性往籃球館這邊跑,等劉偉帶路,偶爾見到他們,也打個招呼表示友好。
他們之間那點少的可憐的交情甚至還不如她和紫原敦相處的這一個多月,自他來的這一個多月。
他們畢竟是學長,選座位的時候就充分體貼到女生的情況,特地為東野未海留了一個身邊都是熟識的人的位置。
東野未海一來就看明白了那兩個學長的用意——雖然對妹子抱有強烈的好奇心,但還是會對她有基本的尊重。于是她沖他們微微颔首示意後就坐在那個被人精心安排好的座位上,雖然都是地板,一樣冰涼。
東野未海動作輕巧地打開便當的蓋子,裏面是早上她早起特地做的早餐,非常豐富,不太像準備一個人吃的,但是份量又不大,看着很是奇怪。
“唔……海妞你是專門為我弄的嗎?”紫原敦毫不猶豫地伸出筷子,一樣夾了一個放到嘴裏。
“是為了感謝陪我吃飯的女生,她對廚藝有些苦手,我偶爾會多做一點給她。”東野未海接過紫原敦扔過來算是補償的長條面包,決定用來下午加餐,“不過‘海妞’是什麽?”
“東妞不好聽,就成了海妞啊。”紫原敦偏偏頭,像一個孩子。
請原諒她理解能力有限。
東野未海把頭扭到另一邊,無聲地向冰室·陽泉籃球部紫原敦語翻譯·辰也尋求幫助。
“我想,是昵稱一類的吧,”冰室辰也慢條斯理地吞下一個小章魚,他本人意外的也是一個料理好手,“就像敦叫我‘室仔’一樣。”
“我寧願被叫‘東野仔’或者‘未海仔’也不想被叫‘海妞’。”東野未海伸手推了推出教室前順手帶上的眼鏡鏡框,毫不留情地吐槽。
“不行哦。”紫原敦咬着剛才還在她的便當盒裏的最後一只炸蝦,牙齒和炸蝦摩擦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女孩子就是‘妞’。”
東野未海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向紫原敦,最終還是敗在了巨嬰單純無辜的眼神之下。
午休結束的時候,冰室辰也和東野未海一前一後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原本應該一起走的劉偉是體育課,就直接去了體育館等集合。
他們之間就差不到半米,東野未海的位置再近一步,就過于靠近,後退一步,就過于疏遠。她沒有,所以就保持了最美好的距離。
冰室辰也突然停下步伐,東野未海差點撞上去但還是控制住了重心。
“東野,你說,人活這一世,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麽?”他的表情隐在陽光之下,晃晃地讓人看不清楚。
“不是學習麽?老師就是這麽說的。”東野未海後退了一步,回到那個會讓她感覺到安全的距離。
“我是問真的。”
冰室辰也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裏直接出來,帶着不顧一切的嘶啞,很低,也很認真。
“哦,這樣啊。”東野未海的語氣很漫不經心,她擡手将眼鏡摘下來,直直對上冰室辰也露在外面的那只眼,“那大概是活着吧。”
活着,什麽都可以再說,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