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3

梁櫻第一次見鄭瀚是在高中棋社。鄭瀚下得一手好棋。每次他下棋,身邊總是圍了一堆棋迷。他能彈古琴,能吟古曲,其字縱橫捭阖,其人眉目清爽。梁櫻高一剛進社團,聽說有這樣一號人物,便暗下決心會他一會。當時兩人不在一個班,梁櫻在七班,鄭瀚在五班。梁櫻就在食堂二樓等了幾次,終于在一個乾坤朗朗的周三逮住了鄭瀚。

“你叫鄭瀚是嗎?我是梁櫻,隔壁班的,我們一個社團。聽說你下棋很厲害,等下吃完飯,我們去社團殺一盤怎麽樣?”梁櫻端着餐盤一屁股坐在鄭瀚身邊,就像個老熟人一樣。

鄭瀚不慌不忙地從隔壁小胖餐盤裏夾了一塊紅燒肉。他斜了一眼梁櫻,“不好意思,我今天中午約了人下棋了。”

“那明天中午可以嗎?”

“明天中午我要去英語老師那裏背英語。”

“那你今天中午背不行嗎?我知道我們的英語是一個老師教的。”梁櫻說。

鄭瀚放下筷子,面無表情地說:“同學,難道你沒看出來,我就是不想跟你下棋嗎?”

“為什麽?”梁櫻不解。

“浪費我時間。”鄭瀚站起身,端上餐盤就往樓下走。

十六歲的梁櫻愣在當場。

鄭瀚的成績很好,數理化全能,除了數學不如我,物理競賽直接進了省隊。他的作息跟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因為準備全國物理競賽,高中三年有一半時間他都獨自呆在空蕩蕩的物理實驗室鑽研競賽題。我和梁櫻以及我們班的所有人都被劃分到一個陣營裏,相對鄭瀚的陣營。我們陣營的名字叫做“普通學生”,鄭瀚陣營的名字叫做“變态學生”——智力發育到接近變态的學生。

鄭瀚是一塊奇才。我們物理老師說,像他這樣的學生,一個學校要幾十年才能遇到一次。同樣是翻書,鄭瀚翻完一遍書,所有的物理題迎刃而解;我們翻完一遍書,依舊隔靴搔癢不會做題。高中第一年,鄭瀚包攬了所有大大小小考試的第一名,同時,梁櫻包攬了所有大大小小考試的第二名。高一結束,兩個人被分到實驗班。就像全年級所有人都被雷劈過一般,大家的眼睛通通擦得蹭亮,聚焦在這兩人身上。試想下,百無聊賴的高中生活突然多出來三座大山,一座叫鄭瀚,一座叫梁櫻,剩下一座叫高考,我們這些在縫隙裏生存的蝦米根本無法正常呼吸。

想學好的,整日盯着梁鄭兩位尊神,盯到眼睛都飙血了,依舊沒領悟出大神的學習之道;不學好的,整日盯着梁鄭兩位尊神,耳聽八方眼觀四路,作死都要搗鼓出點大神間的花邊料來。大神們的八卦是難扒的。衆人皆知從前鄭瀚在食堂二樓毫不留情地駁了梁櫻的面子,梁櫻從此便對鄭瀚避而遠之斷了邦交。兩人雖在一個教室修道,可是一個修九陽真經,一個修九陰真經,實在形同陌路。

梁櫻性格爽朗,為人謙和,樂于助人。同學們有什麽不會的問題都去問她,所以一下課,梁櫻身邊總是圍滿了虛心求道的衆蝦米們。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梁櫻在班裏的地位一升再升,幾乎到了隐形市長級別。反觀鄭瀚,他像一顆閉塞的□□,盡管所有人都知道他強悍到能端掉整個年級的人,但是沒人敢去碰他身上的按鈕,更別說是向他虛心求道了。雖然虛心求教的蝦米陳善可乏,但是暗送秋波的蝦米源源不斷。鄭瀚很招桃花,平均一個月能收到兩封情書。

早晨跑操,一般能聽到兩種聲音:

“你看,那個就是鄭瀚,帥吧。”

“你看,那個就是韓京,很帥吧。”

一次跑操,梁櫻因為系鞋帶落後掉進了男生堆裏。她個子小,我挪了挪地方,讓給她內道。她氣喘籲籲地對我說,“韓京,我跑不動了。”我笑:“跑不動,我拉你。”

說着我真的伸出手拉住了梁櫻,她低呼一聲想抽出手,“韓京,別這樣,大家都看着呢。”

我下意識地拉緊她的手說:“怕什麽,讓他們看,你是我……我兄弟。”

其實我很想知道梁櫻會怎麽回答我,可我還未聽清梁櫻的回答,腳下一絆,整個人就摔出了隊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時松開梁櫻的手。等我睜開眼,謝天謝地,梁櫻沒跟我一起摔到地上。

可是,她的手在鄭瀚手裏是怎麽回事?!

“多謝你了。”梁櫻紅着臉對鄭瀚說。

鄭瀚松開梁櫻,冷冷道:“沒事別跑到男生隊伍裏。”

高二伊始的幾次月考,梁櫻發揮不穩定。年級的千年老二經常換人,到了第三次月考她正式掉出年級前十。

下課後,我走到她課桌邊,問:“成績出了?”

她紅了眼指着桌上一堆排名紙,說:“出了啊。”

梁櫻是學習委員,每次考試的排名紙她都最先拿到。

我低頭問:“這次沒有年級前十?”

她點點頭。

我再問:“那是第幾?”

她說:“十七。”

我當時的感覺就像被一盆冷水澆過。年級十七很差嗎?眼睛紅的跟兔子一樣,老子還以為她年級七八十名了。

“梁櫻,其實我這次進步了100多名。”我翻着排名紙恨恨地說。

她笑,“那這次第幾名了?”

“第309名。”

“不錯啊韓京,你進步的空間多大,不像我,我根本沒什麽進步的空間。”

我聽完心都碎了。不好意思梁同學,其實我也是奔着年級前十去的好嗎?你知道那種在我遠大的理想和我殘酷的現實之間揉來揉去的撕裂感嗎?我感覺我的心早就被揉碎了。

鄭瀚在教室前的飲水機灌水,路過時聽到我倆對話腳步頓了兩秒,問:“我這次第幾?”

梁櫻面無表情地說:“第一啊。”

“哦。”鄭瀚仰頭喝了一口剛灌的水,然後馱着背走回自己課桌,模樣甚拽。

梁櫻嘴巴歪了歪,“呆子。”

一日無事。

放學的鈴聲打響後,鄭瀚又神乎其神地出現在梁櫻的課桌前,“我們去社團殺一盤棋如何?”

梁櫻拒絕。

“你不是喜歡下棋?”鄭瀚皺皺眉頭。

“我考砸了,我心情不好。”梁櫻背起書包朝門外走。

“我在辦公室看過你的卷子,你這次物理沒發揮好,最後兩道大題全錯光了。你怎麽那麽蠢,系數都會乘錯,雖然差了幾個數量級,但是如果放到現實中會出大事故。”鄭瀚跟在後面說。

梁櫻火了:“我知道你物理好,我知道!你別來煩我行嗎?”

梁櫻這樣一吼,放學鬧哄哄的教室瞬間安安靜靜聆聽大神對話。

鄭瀚語無倫次:“我只是想找你下棋,你說你心情不好,下下棋就心情好了?你說你喜歡下棋。我只是想找你下棋。”

一秒鐘以後,全班都炸鍋了。

鄭瀚幾個意思?

鄭瀚幾個意思?

鄭瀚幾個意思?

我們的鄭大神終于靈臺清明,知情為何物,急火攻心,于是走火入魔了嗎?

鄭瀚要追梁櫻了嗎?

鄭瀚要追梁櫻了嗎?

鄭瀚要追梁櫻了嗎?

鄭瀚把一盤圍棋塞到梁櫻手裏,喊了一句“我在棋社等你!”便飛快走出教室。全班倒抽一口冷氣,待梁櫻也跟着奔出教室,才一齊發出感嘆:

“哇……”

“哦……”

“我去……”

“卧槽……”

“AUV(诶呦喂)……”

酒店房間裏,梁櫻喝着我給她買的芒果汁,對我眨眨眼:“所以,我們就是這樣開始的。我們下完棋,他就跟我表白了。我永遠也忘不了鄭瀚虛擡起校服的袖子,伸出右手,好像只是尋常的下圍棋前的談手。他對我說,梁櫻,我們來談一局。”

談一局,是圍棋術語,意思是兩位棋手以黑白子對弈,每次落子,都如同一次對話。談一局,是開一盤局;談一局,談的是梁櫻最美的年華和最真摯的情感。

梁櫻和鄭瀚确定關系後的第二天,不光我們實驗班炸鍋了,全年級奔走相告。事實是,所有人都炸鍋了。大家頂着被雷劈過的淩亂頭毛,目擊梁櫻和鄭瀚雙入雙出有說有笑。我們班跑操的時候,經常能看到高一的小學弟小學妹們趴在走廊的陽臺上指指點點:“你看,就是那對!高二的兩個大神!”再也沒有人關心“你看,那個就是韓京,很帥吧!”

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談戀愛了。不光他們的戀愛地位鞏固了,就連梁櫻也一鼓作氣,徹底坐穩了年級第二的寶座。

面對如此急轉直下的劇情,我只想說:請問還有天理嗎?同桌周畢表示理解,他淡淡評價:“正常,他們就該是一對。”

我感覺我還沒在高二的苦海中醉生夢死夠,我還沒在梁櫻和鄭瀚的膩歪裏心碎撕裂夠,高三生涯忽然就在暑假拉開了大幕。

鄭瀚從省隊直升國家隊,他具體什麽時候出國比賽拿了國際物理競賽金牌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從國家隊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和梁櫻分手。聽說,他在國家隊認識了一個女生,那女生是國際化學競賽的金牌選手。大神的世界我們不懂。

我記得,梁櫻笑着去的機場,哭着回的家。

媽的,臭小子,我要宰了你,好好讓你嘗嘗‘震撼’的滋味。我想。

結果不用我出馬,連老天都看不過去了,鄭瀚回國後不久就出了車禍。車禍的後遺症是腦震蕩,短暫性記憶缺失,缺了六個月。對平常人來說,不過就是吃吃飯睡睡覺的小事,過段時間記憶就能回來。但是對于鄭瀚來說,這正是确定大學保送的關鍵時期,他将參加全國頂尖學府的筆試和面試,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還想出國深造。記憶缺失六個月導致他腦中的知識出現斷層,尤其在語言方面,很多單詞需要從頭記起。他從前引以為豪的‘過目不忘’成了‘記十遍也忘得幹淨’。

我在這頭看笑話,笑話鄭瀚活該,梁櫻在那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鄭瀚的父母不在身邊,鄭瀚是住校生,生病了身邊沒人照顧。梁櫻放下失戀的苦痛,心甘情願地陪鄭瀚在教室自習到深夜。那段時間,我常常看到梁家的保姆車停在三教樓下巍然不動,司機在漆黑的車內百無聊賴地聽着廣播。

突然有一天,北大招生辦的人來了。兩個招生老師非常低調,詢問了幾句鄭瀚的情況,拿出一份協議,讓他簽字畫押就走了。第二天學校的官網上就貼出鄭瀚被保送的消息。紅色的喜報小廣告在網頁上歡快地浮動,看得我心煩。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知道鄭瀚的父母做的是潛艇工作。當年他中考直接加了20分,中考總成績超過第二名25分,是本市的中考狀元。

我問過梁櫻,鄭瀚他不是一直想去清華嗎?

梁櫻淡淡說:“因為她被保送了北大。”

“哦。”我說。後來梁櫻放棄複旦保送,執意參加高考,最終的成績還是只夠上複旦。她不能忍受無法兌現承諾的自己,直接去了美國。盡管她知道,這個未名湖相聚的承諾,自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

“我去美國前問過鄭瀚一次,到底為什麽跟我分手?因為他自始至終沒有給過我一個完整的答案。”梁櫻手裏的芒果汁已經喝完。

“為什麽?”我問。

她笑:“因為他說偲賢懂他,我不懂他。”

原來她叫董偲賢,這些年纏繞在梁櫻和鄭瀚之間的人。我開始有點領悟梁櫻白天如此偏激的原因了。如果這個世界上能有一個人讓梁櫻嫉妒地發狂,那一定是董偲賢。

梁櫻打開手機給我看了董的照片,“怎麽樣,比我好看嗎?”

我點點頭,“雖然我是你的好朋友,但我不得不說,她确實比你漂亮。”

“哪裏漂亮呢?”

“五官比你生的精致,你看那個鼻子,筆直筆直。不行,那個唇形太誘惑了,我看完都想吻上去。”

梁櫻拿枕頭砸我,“去你的!”

我甩開枕頭接着說:“我大概能猜出來下面的劇情了。你去了美國,董偲賢和鄭瀚在一起了。但是他們中途分手,鄭瀚失戀,又來找你,于是你那次聖誕節從紐約直飛北京陪了鄭瀚一晚上,對不對?”

“嗯。”

梁櫻眼眸一暗,接着說:“而且那天晚上我們做了,都是第一次,他緊張地像個孩子。他把我按在酒店房間的桌上猛親,甚至都不知道手該放哪裏……”

我蹭地一下關了燈,合上被子,憋着氣說:“別說了,睡覺。”

黑暗裏,梁櫻咯咯笑,“韓京,你就是小氣。”

“對,我就是小氣。我就是不喜歡鄭瀚,我恨他,怎麽了?他拿走了我最好的東西還不好好珍惜。他龌龊。”

“不許你說他龌龊。”

我一把掀開被子走到梁櫻床邊将她從被子裏拉起來,“梁櫻你看着我,我告訴你,他就是龌龊,他就是龌龊,他讓我惡心。”

梁櫻的火氣被我提起來,“韓京,你總是這樣!我知道你喜歡我,很喜歡我,我高一的時候也暗戀過你,我們高二的時候……但是你知道我當時為什麽沒選擇你嗎?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手一松,“你說什麽?”

“我說,我高一的時候就暗戀過你。”梁櫻重複。

“你是說……你對我動過心?”我顫抖地說。

“嗯。”黑暗中梁櫻給了我一個肯定。

我問過自己無數次:韓京,如果你當初追去美國時就找到了梁櫻,如果梁櫻已經和鄭瀚分手,如果梁櫻最終選擇接受你,你會怎樣?你還會這般頹廢嗎?你還會這般堕落嗎?你的生活會不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現在,梁櫻告訴了我答案。

她曾經暗戀過我,只是我不知道。可現在的這個我,只會不斷地堕落和腐爛——如果說有什麽不同,那一定是梁櫻也許能将我救贖,卻不能徹底将我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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