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母子
祁妙的話完全超出了女人的預期。
她本以為，自己這病怏怏的模樣已經夠可憐了，再加上那段不願向旁人提及的往事，多少總能打動這個小姑娘的心，卻不料對方會一邊站起身來，一邊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
是以，女人不由自主地怔在了座位上，直到對方眼看着就要離去，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我只是想跟我的孩子在一起，有錯嗎？！”她霍然起身，朝着祁妙的背影喊出聲來。
祁妙頓住腳步，回身與她四目相接。
“你扪心自問，真的僅僅是出于這個目的嗎？”年輕的姑娘義正詞嚴地反問，那雙目炯炯的架勢，倒是叫女人一時語塞，“說實話，我挺佩服你的，敢于冒着風險生下這麽可愛的兩個孩子。可是，你真心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如果你真愛你的孩子，就請你從今天起，許他們一個平靜、安穩的生活，別再把他們推到衆目睽睽之下，別再為了你的那點私心，拿他們當感情牌打。”
說完，她也不等女人回話，看了一眼對方那副雙目圓睜的模樣，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館。
回到莫銘的別墅裏，祁妙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原本想好今天要給父子三人做些好吃的，此刻也是沒了心思。一直到心不在焉地等回了莫銘，她才遲疑着将今日發生的一切告訴了他。
果然不出所料，莫銘聽說她去見了兩個孩子的母親，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對不起啊，你別生氣，我就是……就是想去聽聽她是不是真的有什麽苦衷，萬一有誤會呢？畢竟她是莫悠和莫然的媽媽……”見莫銘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了，祁妙趕緊收口，“可是！我現在已經死心了！她是有些可憐沒錯，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男人看小丫頭一心悔過，臉色也沒那麽難看了。
“她都跟你說什麽了？”莫銘不冷不熱地問着。
本來，他對那個女人的借口是毫不關心的，但考慮到眼前的小丫頭心善，可能會被那個人給蒙騙，他還是忍不住問了。祁妙一聽這話，倒是神色一改。她調整了坐姿，定定地注視着男人那雙好看的眸子，半晌沒吭聲。莫銘上下打量她幾眼，問她在看什麽。
小丫頭微微眯了眯眼，道：“你知不知道……她喜歡你啊？”
話音落下，莫銘不禁一愣。
“不知道？”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祁妙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哦……真不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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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會喜歡我？”莫銘皺了皺眉，表情不像是在作假。
“反正，她是這麽說的，而且，你就不覺得奇怪，時隔多年，她為什麽突然又來招惹你了？”
莫銘神情嚴肅。
“因為你是她孩子的爹呗，你們一個是親媽，一個是養父，又認識了這麽多年，如今重逢，變成一對也未嘗不可嘛。”
聽小丫頭煞有其事地說着，男人總算是明白了。他冷不防伸出一條胳膊，将人一把攬到身前，挑着眉毛問她：“怎麽？你希望我跟她成一對？”
“我希不希望是其次，關鍵是，你樂意嗎？”祁妙當然曉得他是在明知故問，所以也不生氣，只氣定神閑地與他對視。
“不樂意，我有你就夠了。”這一次，對方倒是沒再逗她，直接出言表明了自個兒的立場。
祁妙對他的回答很滿意，窩進他懷裏，抓着他胸前的毛衣把玩。
“我覺得吧，她是想見見兩個孩子不假，但恐怕也想借機跟你重溫舊夢。”
“我跟她沒有舊夢可以重溫。”
他是真心沒想過，當初那個女人接近堂兄，居然還是與他有關。
想到這點，莫銘的心情難免有些複雜。祁妙發現他不吭聲了，擡頭看他兩眼，心下頓時了然。
“你也別太難過了，你哥哥的事，從來非你所願。”
“嗯……”
話音落下，兩人都不再吱聲。祁妙沒從莫銘這兒得到安慰，反倒安慰了他幾句，心思也免不了沉寂下來。
幾天後，她又接到了來自那個女人的電話。
她自然沒再答應同對方見面。
可想也知道，對方不可能就此死心。她攔在了兩個小家夥放學的路上，逼得祁妙不得不退一步而求其次。
“回頭我給你電話。”她是這樣對孩子的母親說的，言下之意，就是請她趕快離開。
女人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姐姐，那個阿姨是誰啊？”如此少見的情狀，自是引起了兩個小家夥的好奇。
祁妙心頭一緊。
“是你們爸爸的粉絲。”她只好信口扯謊，看着兩個孩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祁妙松一口氣，載着兩個孩子回了家。第二天，她只身去了一周前剛去過的咖啡館，看着孩子的母親将幾張診斷報告推到她的面前。祁妙給了她面子，拿着這些白紙黑字看了起來，看着看着不由心頭一緊。
“如你所見，我沒幾年好活了。”這時，她聽到女人平聲說着，令她雙眉微鎖着擡起眼簾，“我承認，就算是快死了，我也還是不死心。我想每天看見莫銘，想讓他陪伴我度過我剩下的這些日子。”她頓了頓，似是作了一個深呼吸，“可是，你說得對，我是一個自私的母親。我自私了這麽多年，不該再為一份無望的感情而沉迷下去。”
祁妙眼珠不錯地注目于她，依舊不言不語。
“你知道嗎？我們見面後的第二天，莫銘就給我打了個電話。他一個向來不喜歡主動表露情緒的人，竟然親口告訴我，說他這輩子只會愛你一人，沒有半點多餘的心思去分給另一個女人。”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可笑。她這才意識到，那個清冷的男人不是生來冷情，而是沒有遇到那個讓他動心、讓他沉溺的對象。而她，顯然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心裏的那個人。
是啊，為了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男人，她錯過了愛她的人，錯過了六年的母子情，錯過了一段本可以絢爛綻放的光陰。
她真的是好傻。
那一日，她在天臺上吹了兩個小時的冷風，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清醒了。
“你放心，我不會再對莫銘抱有非分之想了。”從短暫的回憶中抽離出身，女人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會再企圖介入你和他之間，不會再給你們添麻煩。”
祁妙定定地注視着她略有凹陷的雙眼，一時不太适應她突如其來的轉變。
“今天，我特地再請你出來，只想對你提出最後一個請求。”女人目不轉睛地直視着祁妙的眸子，眼底似是泛起了隐約的淚光，“讓我見孩子們一面，陪他們在游樂園裏玩一天，好嗎？”
面對女人神情懇切的請求，祁妙微微僵了臉，不知該如何作答。
對方見她猶豫，又反反複複地作出保證，說自己絕對不會告訴兩個孩子她究竟是誰。她可以假借祁妙朋友的名義，哪怕是以莫銘粉絲的身份也可以，總之，随便找個身份，只要能讓她跟她的兒子們在一起待上一天，她就心滿意足了。
“就一天，好嗎？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的面前，我會消失，永永遠遠地……從你們的生命中消失。”
聽了這樣的話，祁妙沒法做到無動于衷。十分鐘後，她一個人從咖啡館裏走了出來，茫然地在大街上晃悠了許久。
一個母親想見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本就無可厚非。她雖然不怎麽喜歡這個女人，但她心疼兩個一出生就沒爹疼、沒娘愛的小家夥啊。況且，她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女人，是可憐的——她并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卻被病痛折磨到偏執，然後在感情的道路上越走越歪。
思緒紛繁雜亂，祁妙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心裏盤算着，這件事情，還是得跟莫銘好好地商量商量。
于是，當天晚上，她挑了個合适的時機，把對方現下的情況以及唯一的訴求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莫銘，随後有些緊張地端量他的表情。
莫銘沉着臉，不吭聲。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甚至這輩子都不打算告訴孩子們，誰才是他們的親生父母，可是……母子連心，她既然已經悔悟了，那我們再這樣把孩子藏着掖着，未免也太狠心了一些……”
聽了她的勸解之言，男人難得沒有流露出不悅的神情。
祁妙心想，他大概也不至于把人恨到骨子裏去吧？至少，在聽說那個女人已經沒多久可活之後，他并未表現出暢快、解恨的傾向。
他……其實也沒盼着她去死吧。
“讓他們見一面吧。孩子們一出生就沒了爸爸，要是這輩子都見不到媽媽，那也太可憐了。說句難聽的，我看她的精神……确實像是病入膏肓的樣子。我相信，她這些年過得也并不好。如果……如果你堂兄在天有靈的話，應該也願意看到他們母子相見的。”
聽人提及自己曾經親密無間的兄弟，莫銘的神色難免有所松動。他眨了眨眼，嘆了口氣，面露少許疲态。
然沉默良久後，他最終還是點了頭。
幾天後的清晨，陽光明媚，萬裏無雲。祁妙早早地把兩個孩子叫醒了，将他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驅車帶他們去了城郊最大的游樂園。在那裏，莫悠和莫然見到了一個好像在哪裏看到過的年輕阿姨，對方一見他們就笑眯眯的，似乎是想過來抱抱他們，但又怕他們會排斥她，故而不敢靠得太近。
“這位是姐姐的朋友，今天她陪我們一起玩。”
“阿姨好。”“阿姨好。”
直到祁妙若無其事地向兄弟倆介紹了來人，他們才異口同聲地跟她打了招呼。
女人被這兩聲“阿姨”叫得心酸，卻也只能強壓下心頭的苦澀，沖他們展露了最溫柔的笑顏。
“你們好。唔，讓阿姨猜猜，你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祁妙在一旁看着言笑晏晏的女子，看着她溫和地同兩個小家夥說起話來，心下忽覺五味雜陳。
今天的她，打扮得特別精神。她穿了一件大紅色的冬衣，配了一條黑色的短裙和灰色的長靴，整個人看起來高挑而挺拔。烏黑的長發高高盤起，她頂着靓麗而不妖豔的妝容，始終微笑着凝眸于她的兩個孩子。
她一下就猜對了兄弟倆誰是誰。
莫悠和莫然都有點驚奇——最奇怪的是，他們面對這個應該是頭一次見面的阿姨，居然半點不覺得讨厭，反而還挺願意親近她的。
将兩個小家夥自然流露的喜愛看在眼裏，祁妙不覺嫉妒，只覺心疼。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血脈相連”吧？便是這股神奇的力量，會讓兩個從未見過母親的孩子，打心眼裏想要跟生下他們的人在一起。
可惜，她，他們的母親，還有莫銘——他們都決定好了，不會将事情的真相告訴兩個孩子。
至少，目前還不會。
陪伴着兩個小家夥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周末，祁妙漸漸發現，其實他們的媽媽，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不堪——她也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是一個普通的母親罷了。
祁妙不禁開始慶幸：幸好自己努力說服了莫銘，讓他同意兄弟倆跟他們的生母見了這一面。
快樂的時光轉瞬即逝，下午五點，游樂園的游客們漸漸散去。兩個小家夥玩兒累了，被祁妙一左一右牽着小手，送進了車廂裏休息。祁妙叮囑他們乖乖在座位上歇一會兒，确信一切妥當後，才匆匆跑去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同他們的母親面對面。
“你還好吧？是不是覺得很累？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祁妙一早看出了女人面上的疲憊之色，這會兒，也顧不得之前發生的不愉快了，轉而真心誠意地關心起她的身子來。
女人噙着柔和的笑意搖了搖頭，然後定定地注視着她的眉眼。
“謝謝你。”片刻，她輕聲說着，眼底滿是欣慰的柔光，“謝謝你今天帶莫悠和莫銘過來陪我。”
她心知肚明，以莫銘的性子，恐怕不會輕易答應今日一行，若非這個女孩耐心相勸，她恐怕這輩子都沒法享受到今天的這份天倫之樂。
“不用謝我，你……你終歸是他們的媽媽。”
女人感激地沖她笑笑，眼含淚光，輕輕點了點頭。須臾，她眸光一轉，深深地望了望在車廂裏互相倚靠着打盹的小家夥們，終是忍不住淚眼朦胧。
“你和莫銘把他們教得很好，我真的很感謝你們。我會遵守我的承諾，不再見他們。往後……往後，兩個孩子就拜托你們了。”
這話聽得祁妙心裏難受，可她也只能鄭重其事地颔首稱好。
“保重。”
她沒能向對方詢問太多其今後的打算，只由衷地說出了這兩個字，在對方笑吟吟的注目下，不徐不疾地轉身離去。
那一刻，祁妙不會看到女人潸然淚下的模樣，也不會看到她彎腰向自己鞠下一躬的畫面。
她只知道，從這一天起，她會肩負起一份全新的責任，會傾盡自己的真心，成為兩個孩子人生道路上的一盞明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