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晨晨畢竟是個小孩,語言的敘事邏輯沒那麽清晰,有些颠三倒四,經常說着說着就忘記之前說了什麽。

不過還好,孟玉言的腦子倒也沒那麽蠢鈍,他把那些零零碎碎的話語自行拼湊在一起,湊成了大概事件。

晨晨的父母是雙職工,各自公司裏的主管經理級別的,事業心重,如果不是父母催得緊,也不會有小孩。

小孩出生後,兩個人都不願意帶,幹脆就丢給了托兒所。晨晨沒喝過母乳,對父母感情也不深。

托兒所裏他年紀最小,經常比他大的小孩被欺負,請來的保姆阿姨也不管。那個阿姨當着父母一面,當着小孩又是一面。

晨晨的性格慢慢就有些孤僻,不怎麽愛說話。他想養小動物,但保姆覺得照顧他就夠煩了,還要多個小貓小狗,肯定不願意的。

***

在晨晨的講述裏,他是學校的操場裏發現了一只剛出生不久的小貓貓的,貓媽媽不知道去了哪裏。

晨晨把小小的小貓給抱了回去,擔心那個保姆不喜歡,就把小貓放在了學校放消防栓的櫃子裏。

再後面……

那天是周五,小孩忘性大,于是等周一再去學校時,小貓已經死了。

晨晨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小貓,非常自責,抱着小貓的屍體裝進背包裏帶了回去。

收拾他書包的保姆阿姨發現了,立馬拍了照片,又給他父母打了電話,添油加醋說了許多,說帶他很累之類的雲雲,大抵就是要加工資…

父母忙着開會,哪有功夫管真假,看了照片,也覺得這個孩子頭疼,工資也給保姆漲了。

***

“我是個壞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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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晨晨一共重複六次,孟玉言不知道他有沒有在鐘鈞面前這樣說過,而鐘鈞又是怎麽做和他說的呢?

而他做法則是安安靜靜的聽着他說話,然後給他擦了擦眼淚,就像第一天,他也曾給他擦拭臉上的灰塵。

“你鈞哥是什麽和你說的?”

“恩…他說…”

這個提問打斷了晨晨的情緒,他回想了一下,“說讓我記住這個教訓就行。人不可能永遠都不犯錯的…”

恩,的确是鐘鈞會說出口的話。如果孟玉言沒猜錯的話,鐘鈞肯定還說過這不是他的錯等等的話。

社交這一塊,

鐘鈞比孟玉言厲害多了。

***

孟玉言參加節目這幾天,廚藝突飛猛進,經常自己會創新做些小零食,有給晨晨的,有給屋後兩位老人的,這是他表達善意的方式。

但他一般不會自己去,

一般都是交給鐘鈞。

他們兩個分工還算明确,鐘鈞負責把房間的衛生收拾到孟玉言滿意的程度,以及帶好小孩。

孟玉言則負責當天的飲食,他會變着花樣的做飯,廚藝是肉眼可見的一點點增加。

他還喜歡擺盤,

***

關于這點反差,在節目播出以後的未來,不少觀衆都格外吃驚,大抵從沒想過以前不茍言笑的孟玉言有一天能夠主動給別人洗手作羹湯吧。

不少人直呼不敢相信:

[這誰?這誰?這誰?]

[驚!中鴻太子爺私底下居然是這樣的嬌妻!前一秒還生氣,後一秒被一句話就哄好了?!]

[該說不說,孟總系着圍裙在廚房的身影,簡直是人.妻感滿滿啊!可惡啊!誰羨慕了我不說…]

[老婆,想知道你結婚了嗎?要不要考慮我?我家裏………]

***

孟玉言那會兒其實還并不知道節目播出後,自己會面對什麽樣的評論,就算知道也不會有什麽波動。

他并不擅長處理人際關系。

一個幼年時期從未被父母好好對待過的人,有給長大成人以後,同樣也不知道怎麽和幼年期的小孩相處。

他會尴尬,會手足無措,

這就是為什麽小孩一開始覺得的孟玉言“不喜歡”他。

***

鐘鈞在聽完晨晨的事情後或許會想各種法子哄小孩,會寬慰他,而孟玉言在聽完後,腦子裏浮現的卻是:

——雖然他從主觀意義上并沒有這樣想,但從最後的客觀角度以及事實看,的确害死了一條生命。

但這樣過于理智的話對于一個四歲的小孩的确不太合适,太不近人情了,孟玉言不能這麽說,于是閉嘴:

“怎麽突然和我說這個呢?”

晨晨的回答也很直接,說因為孟玉言問過他這個問題,那會兒的他沒回答,感覺不太好。就……

***

這話說完以後,

晨晨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他的确年紀小,但也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比如這次以後他們可能就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

晨晨絞盡腦汁誇贊着孟玉言,誇早上給他牛奶都是溫熱的,會給蘋果雕花特別厲害。

包括鐘鈞以前特意留的飯後小吃,晨晨知道是他做的,因為鐘鈞特意給他說過了。

說着說着,

晨晨突然一下抱住孟玉言。

在感覺到他整個人僵住以後,那個人小鬼大的小屁孩偷笑起來:

“鈞哥說,每次你不說話的時候,只要抱一下就好了。”

“…………”

***

孟玉言也知道自己該說一些溫情的話,但他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說什麽,只能沉默摸了摸晨晨的頭。

現場再次陷入死寂。

也是這時孟玉言反應過來的,晨晨并不是一開始就懂事的,很大程度上,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被鐘鈞化解掉過,教育過了。

***

那天孟玉言和晨晨的兩人的飯後小談話結束在鐘鈞推門進來後。

他一進來,場面頓時活躍起來。

男人的手上端着一盤已經切好了的果盤,模仿着孟玉言之前擺盤,雖然擺得略粗糙,

一邊拿給一大一小拿着,一邊往自己的嘴裏塞,說話的聲音含含糊糊的:“這麽晚了,還沒睡覺啊?”

“快了。”

孟玉言看到鐘鈞出現,也終于小小的送了一口氣,小孩是真麻煩啊。

***

拍攝的第七天,也是最後一天。

按照之前說的行程表,節目組一行人上午還有最後一次集體活動,一袋和之前不同,講打亂之前的分組。

這一次活動是尋找東西,和第一天找娃類似,不同的是這次不可以再和之前搭檔一起,要尋找新搭檔。

并且數量不限,人緣好的可以組到更多的搭檔,找到更多的線索。

而直到這時候,

孟玉言都沒覺得有什麽。

他個人非常不喜歡和其他人組隊的,于是沒有考慮和任何一個嘉賓組隊,選擇自己一個人尋找線索。

***

跟在身後的攝像那天話又多了起來,一路上都在問他對以前的搭檔看法怎麽做之類的問題。

孟玉言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着,在鏡頭前他不會展現出任何一點點對鐘鈞的特殊,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的回答非常的模淩兩可,确保無論怎麽剪輯,怎麽借題發揮,都絕對不可能從他的話裏找到任何漏洞。

孟玉言慢慢悠悠的走着,心裏一點點想着節目拍攝完以後的事。他說忙也忙,說不忙也不忙。

公司的事兒,家裏的事兒,這邊想開發還得需要專業團隊考察考察。

他也有好幾年沒去外婆了,孟楚華身體到底怎麽樣,倒不是說他突然多麽關心他親爹,起碼先有個應對…

紛紛雜雜的念頭在鐘鈞飛速閃過,現實裏的他只是拿着一根筆直的棍子試探的敲擊了一下

他真的在很認真,很努力的尋找節目組給發卡片上的東西。

突然一陣鈴聲響起,

是身後攝影的電話響了。

孟玉言起初也沒太在意,只覺得他怎麽沒關鈴聲,但很快他就被別的信息過吸引。

先是聽到攝影喂了一聲,裏面有說有什麽人掉海裏了,然後攝影的聲音陡然拔高,幾乎是驚呼出聲:

“什麽,鐘總出事了?”

***

其實這是一個很不合常理的疑點,一般攝制組的工作人員在工作的時,關掉手機是常識才對的。

可孟玉言的所有理智在聽到攝影的那句話後完全沒了,他的腦子在那一瞬間就炸開了,天旋地轉之下,耳邊只能聽到尖銳的耳鳴。

他看不到自己的臉色和表情到底是什麽樣,但能看到那個工作人員的表情,他似乎是被孟玉言吓到了。

“我問你話呢,出了什麽事,人哪裏?!在哪裏!?”

攝影跟拍了孟玉言這麽久,

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種。

之前在節目裏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俊美青年在那會兒幾乎判若兩人,臉上溫和的面具也跟着一寸寸裂開。

攝像當即有些結結巴巴的回複了一個地方,最後還不忘補充了一句:

“很危險啊,孟總您別擔心,現在已經有救援人員去救了…”

***

再後面的話,孟玉言就沒聽清楚了。他從沒有跑這麽快過,也因為跑太快太急,下山時摔了好幾個跟頭。

因為前一天才下過雨的緣故,讓鞋子上,褲腿上全是泥濘,看起來狼狽不堪。全沒了往日的風度。

不知道撐在了哪裏,孟玉言白皙的手掌被尖銳的石子劃傷,翻來的傷口裏混雜着泥土和鮮血。

光看着都覺得疼,可他顧不了那麽多了,他那會兒也感覺不到一點疼,耳邊是尖銳的耳鳴。

“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會出事呢?之前不是還好好的?”

他自言自語的念叨着。

經過這麽幾天的摸索,村裏地形圖完全在腦海裏,于是也知道哪裏是捷徑,知道他的位置和鐘鈞的位置并不遠。

所以……

腿比腦子還要先行動起來。

從小體質就不怎麽樣的他,也不知道靠着一股什麽樣的精神,硬生生把身後的攝影給甩沒了。

***

等他終于到那個所謂出事海灘時,那裏還真像模像樣的圍滿了人。

“人呢?我怎麽沒看到?”孟玉言第一次在鏡頭面前爆粗口,“我tm問你們,鐘鈞人呢?”

孟玉言的餘光處海平線上漂浮着什麽東西,他那會兒本就再崩潰的邊緣,恍惚間看成了鐘鈞的外套。

他試圖掙開衆人,往海水裏走,後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不少人拉着他。

“孟總,冷靜!冷靜一點!”!

那些人對着孟玉言說,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這就是一次游戲,最後一次小游戲而已。

但興許是劇烈運動讓他大腦缺氧,那會兒的孟玉言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只看的那個飄飄浮浮的幻覺。

***

本來從小體弱多病,這樣一上午劇烈的折騰下來,孟玉言全身的器官早就已經超負荷,無法支撐了。

每口呼吸都仿佛生生吞入刀片一般,身上各處青青紫紫的摔傷,劃傷在海水的浸泡下也是密密麻麻的疼。

青年身上的襯衫被海水淋濕,顯得他整個人單薄極了。

毫無血色的唇,急促的呼吸,輕顫的身子,這些都讓他看起來脆弱好像馬上就要破碎在衆人眼前一樣。

***

孟玉言的确沒堅持多久,

很快就暈了過去。

只是在陷入暈厥前,恍惚間把一個離他最近的工作人員看成了鐘鈞。

明明眼裏已經沒有聚焦點了,卻還是緊緊抓着對方的衣服,一顆顆透明的眼淚從眼角滑落。

孟玉言哭了,依舊還不忘兇巴巴的咬牙切齒道:“你他媽要是死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

二十多名工作人員一瞬間啞了。

除了時不時的海浪拍打海面的聲音,和天空中盤旋的鳥兒外,現場是是死一樣的寂靜。

離孟玉言最近的那個人,

在那一瞬間甚至都忘記了呼吸。

***

那會兒的孟玉言實在是太慌張了,如果他當時能冷靜一點,就發現身後安安靜靜盤旋着的無人機。

哪怕發現不了無人機,當時攝影的表情都異常,周圍工作人員的異常,他也能發現的。

再不濟,他也該打個電話确認的。說到底,還是太着急了。

人在太惦記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慌亂,會急中出錯,行動上驚慌失措,平時的冷靜被感情占據上風就會失了分寸,自亂陣腳。

越在意,越容易丢失理智,

這是孟玉言以前最最忌諱的。

他見過太多太多反面教材,因此他不願意自己突然多了一個軟肋,不願意以後被另外一個人控制情緒。

所以他有意識到和鐘鈞疏遠,不和他有私底下的接觸,哪怕知道他經常用小號看自己,他自己也同樣關注着鐘鈞,但這些都是可控的。

假如沒有之前出車禍那次意外,假如沒有失憶那一個多月的相處,兩個人依舊會和之前一樣,表面上互相敵對,實際偷偷互相關注。

但……沒有如果。

之前孟玉言的舅舅說他媽媽是個很重感情的人,雖然看着冷心冷肺,實際上也極為重感情。

不知道在網上看了什麽,那次在醫院裏還笑着說他是個隐性戀愛腦。

孟玉言當時不置可否,并不認可這個說法,直到遇到這次“測試。”

***

等孟玉言醒來的時候,是在一輛正在半空中的飛機上,他手上打着點滴,口鼻處帶着和呼吸面罩。

一旁一個他不怎麽認識的人正在對他言辭懇切的道歉,從他的話中,知道他是這次“小游戲”的提出者。

他對那些道歉的話毫無興趣,

但能确認另外一件事:

最後的團體游戲不是什麽根據線索尋找卡片上的東西,是一個沒有告訴他們的小測試。

嘉賓會從攝像這裏知道自己的搭檔出事,這時候無人機會全程進行跟拍,就是為了拍出他們的反應!

***

過去很久以後,孟玉言也有幸看到了鐘鈞那會兒的反應。視頻裏他的攝像照例問了關于搭檔的問題。

鐘鈞也繞彎子給擋回去了。

後面的流程幾乎是一模一樣,無論是突然來電話,還是用不可置信的說語氣說孟總出事了?

包括勸鐘鈞那邊很危險,有專業的救援隊去了,讓他別去的話都一模一樣,完全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鐘鈞的表情很直接,或者說,他看上去比孟玉言還要更加害怕,表現得也更狂恐不安。

畢竟他之前才真真切切的面臨對孟玉言出車禍,故而他對于孟玉言出事之類的詞語更加敏感。

***

鐘鈞知道孟玉言去了山上,節目組給安排的意外是山體滑坡。而他們也真的給弄了一出很像的事故現場。

他跑的速度太快,又是往密林中竄,連頭頂的無人機都有些跟不上,因此中間的視頻中斷了一會兒。

等再次出現再無人機鏡頭裏時,鐘鈞很是狼狽,衣服不知道在哪裏被挂破了,臉上也有長長的血痕。

汗水幾乎打濕他的頭發,他全然無覺察的徒手開始挖,手都已經出血了,都還是不肯放棄。

周圍的工作人員實在攔不住了,這才說只是游戲,是一個測試游戲而已,都是假的,孟玉言其實沒出事…

md!!”

視頻裏的鐘鈞像一頭暴怒的野獸,猛地沖過來,直接把說話的那個人壓在地上,揪住對方的衣領。

血肉模糊的指尖把那位離他最近的工作人員的臉上染紅了。

“孟玉言人呢,我現在就要看到他?!他人呢?!”

***

無人機的視角比普通攝像的鏡頭要高,清楚的拍到鐘鈞也是筋疲力盡下倒地的。

男人的十個手指頭上全是血,到了幾乎看不清指甲蓋的程度,嚴重些的手指甲已經外翻了。

血肉混合着泥土,

完全看不清本來手指的樣子。

鐘鈞倒那裏時,如果不是胸口正劇烈的一起一伏,看起來就像一具屍體。

有工作人員試圖靠近鐘鈞,講麥放在唇邊的時候,才能聽到鐘鈞在呢喃什麽…

他在很小聲的,一遍一遍的重複着另外一個人的名字:“小玉…小玉…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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