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沈淮和顧寒時頭一次起争執,幾天都有意不搭理對方,心裏又悄悄盼着對方主動搭理自己。
手機一天要看無數回,開屏關屏,比孔雀還殷勤。
顧寒時終究比沈淮多吃幾年大米飯,熬了幾天,還是先低頭了。
他有意緩和關系,知道沈淮出道八周年紀念日馬上到了,給他打了個電話:“到時候我們一起吃個飯再慶祝下吧。”
顧寒時已經給了臺階下,沈淮心裏舒坦了不少,又有些小竊喜,假裝正經說:“可以。但是那天有拍攝,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
顧寒時早知道他給三分顏色就可以開染坊,甚至可以想象他說這話時憋着笑的樣子,他挂了電話,臉上的笑容有些無奈。
但再怎麽說,那天的事總算過去了一半,雖然彼此心裏的疙瘩,并不一定全都消了。
沈淮的人氣在如今的娛樂圈裏還是很旺的,超話榜雖沒有登頂前三,但也是長期位于前十,對于他這種已經出道八年的人來說,相當不容易。
最近微博上“沈淮出道八周年”的超話頻繁被刷上熱搜,顧寒時很難不去注意。
所以連同他當天會和後援會一起慶祝,也都知道了。
這幾天沈淮特別忙,兩人又因為之前的事情,聯系并沒有那麽的多,沈淮拉不下臉來像之前一樣事無巨細都去報告,顧寒時也仍受锢于劇本抄襲的事,沒有多問。
他訂的是一家極貴的酒店的頂層包房,連帶着頂級的餐飲服務。
特地叫人精心布置了,也準備了禮物,結果一等從六點等到了九點,沈淮那還沒有動靜。
顧寒時刷了刷微博,倒見他又上了熱搜,是慶祝活動上的照片,新鮮出爐,還是沒P過的生圖。
照片裏沈淮的笑容輕松燦爛,一如往昔。
甚至還有一張照片裏,鼻尖、唇角和發梢都沾上了蛋糕奶油,看上去格外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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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會兒的功夫,微博熱搜已經從“新”變成了“沸”,顧寒時退出微博,給他發微信。
“什麽時候回來?”
沈淮一直沒有回複。
菜已經涼了,冰激淩蛋糕微微融化,準備的一瓶紅酒已經被他喝得差不多了。
時針指向了十,在不經意間,又跳躍過了十一。
顧寒時看了看一片寂靜的手機,穿上西裝,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門開了。
沈淮從門口走進來,摘下黑色的口罩、墨鏡和鴨舌帽,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四仰八叉,閉着眼睛說:“累死我了,給我倒杯水吧。”
顧寒時“嗯”了聲,什麽都沒說,去一旁倒了杯溫開水,遞給他。
沈淮“咕咚咕咚”地灌進去,喝得太急,嗆到後猛烈地咳嗽起來,顧寒時手忙腳亂地給他拿紙巾,又去衛生間用溫水浸濕了幹淨的毛巾讓他擦臉。
沈淮擦完臉樣子清醒了點,呆呆地看着他問:“幾點了?”
“十一點半。”
“這麽晚了。”沈淮有些迷糊地皺眉,“你吃了嗎?”
“沒有。”顧寒時耐着性子答,“給你發了微信,你沒回,我在等。”
“微信?”沈淮從衣服口袋摸到褲子口袋,好不容易摸出手機,按了按鎖屏鍵,把手機在他面前晃了晃,“沒電了。對不起啊。”
他湊過去想親吻顧寒時的唇,顧寒時別過頭,蹙起眉頭:“一身酒氣,你喝了多少?不是和粉絲的慶祝會嗎?怎麽會喝這麽多?”
沈淮已是微醺,沒有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悅,搖搖頭,甚至眼裏還帶着零星的笑意:“不是,我也不想的,就是公司那幫人,一定要給我再慶祝一輪,去開了個包間。”
而他就這麽傻乎乎地等着。
顧寒時在心裏輕嘆,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很久沒見你這麽高興了。沈淮,你很快樂。”
“嗯。”沈淮從喉嚨間發出一點聲音,帶着紅血絲的眼睛濕漉漉的,“今天好多人呢。”
都是陪伴着他走過了孤單時光的人。
不管他是否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管他們在他生命中真正會留下什麽痕跡。
顧寒時有些心酸,又有些心虛地想,而自己沒有。
他被沈淮仰望了那麽多年,又被愛上。
他何德何能。
如果沒有他,沈淮原來應該會有很好的生活,包括和他的父親。
是自己把他拉入了那個深淵。
“你在想什麽呢?”沈淮的笑容和言語裏帶着醉意,并不期望一個回答,反而伸手捏了捏顧寒時的耳朵,“對了,我的禮物還沒給我呢。”
顧寒時看着他的眼睛,沉默半晌:“我沒有準備。”
沈淮的笑容淡去。
“這樣啊。”他似乎清醒了點,看了看周遭的布置,又站起來看桌上的菜肴,“我今天應該早些回來。你生氣了。”
“沒有。”
“太明顯了。”沈淮輕嘆,“顧寒時,我道歉。我道歉還不行嗎?”
“真的沒有。”顧寒時輕輕搖頭,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沈淮,你坐下。坐我旁邊來。”
沈淮沒動,警覺地皺眉:“你想說什麽?”
顧寒時的眉眼有些冷淡了:“我想了幾天。也許你這麽退出确實是不理智。你放不下這一切。或許你只是因為一時沖動。”
又來了。
許是酒精的作用加劇了他的煩躁,沈淮扯了扯衣領,生硬地說:“我說了,我不想幹了純粹是自己的決定,和你無關。你在這種時候給我講大道理?顧寒時,你什麽毛病?”
他怒氣沖沖,像個剛點燃的火球。
相比之下,顧寒時冷靜許多,臉上看不出一絲怒意,只繼續說:“一旦退出,違約的事不說,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章玥如果拿我們的事做文章,又或者有人扒出了些什麽,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你想過後果嗎?至少從現在來看,你沒有能力承受這件事背後的代價。”
顧寒時以為說完這些後他會氣到跳腳,沒想沈淮只是冷笑了聲,聳聳肩:“行了,我懂了。是你後悔了。你怕了。怕就怕了,這也沒什麽,你可以告訴我嘛,我拼了命也不會讓你沾上一點污漬的。”
“沈淮。”
顧寒時叫他的名字,聲音有些微顫。
沈淮冷冷地看着他。
顧寒時從來沒有見過他那樣的眼神,平靜、淡漠、戒備。
但是在這個時候,顧寒時也不意外了。
他想,或者這才是沈淮,是那層光鮮燦爛的皮囊下真正的靈魂。
滿目瘡痍。
像一個在黑暗的角落裏喊着“我好疼”的孩子。
那一刻,顧寒時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他。
因為在他身上,映照的是自己,完完整整的自己。
他的喉結動了動,說了聲“我先走了”,然後轉身。
就在這個時候,沈淮大步走過來,從身後抱住了他。
顧寒時身體一僵。
沈淮把臉埋在他的脖頸鎖骨間,他的呼吸溫熱,鼻子卻是涼涼的。
顧寒時冷靜地說:“沈淮你放開。”
“不許你走。”他搖頭,手上箍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顧寒時的手放在他的手上,試圖掙開。
“別動。”他張嘴,輕輕咬了他肩膀一口,連聲音都低下去,像小獸在嗚咽,“我怕。”
他居然哭了。
顧寒時掰離他手指的動作僵了僵,剛一側頭,沈淮的吻就覆了上來。
摻雜着比以往更濃重的色彩,他的唇齒間嘗到了什麽?
悲傷與苦痛。
他忽然想到母親去世前半年,那次她瘋魔般地跑出家門,他慌張地去尋找父親,卻看到父親和另一個女人親密相偎。
他憤怒卻隐忍,從來沒有質問過什麽,也從來沒有試圖戳破過那層玻璃紙。
即使他的父親和家中所有親眷怨憎他,覺得他無理取鬧。
後來他長大些,想得通透許多,有一天突然明白過來,自己更怨的只是父親從未悔恨自責。
僅此而已,但已足夠卑劣。
他的世界從那天起,一直在倒數着一個末日。
“要不要?”
沈淮問他,溫柔卻卑微。
他遲疑,卻明白自己只是故作姿态。
所以只一秒,便點頭:“嗯。”
好像終于見到漫天星光墜落。
那夜,起起伏伏。
窸窸窣窣的彼此的聲音,周遭所有的一切,每一個細節,動作、神态、聲音,都帶上了宿命的味道。
好像午夜夢回,猛然驚醒,發現依舊在夢中。
此間顧寒時忍不住落下淚來,沈淮往下輕撫他蒙上一層薄汗的脊背,吻他濕漉漉的睫毛:“痛?”
“我是高興。”他的聲音有些啞。
“嗯。”沈淮說,“謝謝誇獎。”
顧寒時扭頭看他,神色自然,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臉也沒有紅。
說不清是為了什麽,看着沈淮,他忽然又想哭了,像個委委屈屈的小姑娘似的。
可他其實很少哭,就連當年母親離世的時候,他也只掉過幾滴眼淚。
而今他和沈淮相擁共眠,仿佛終于能解開這麽多年的心結來。
他想,原來他還是可以愛的。
命運沒有過分虧待他。
他只是略有遺憾,他想要的,終究還是很難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