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高檔手工皮鞋踩上VIP病房柔軟的地毯,冷漠的視線掃過客廳每一處,沒看到想看的人,接着來到卧室。
屈尋舟躺在病床上,受傷的腿吊在空中,正抱着手機玩游戲,殺敵殺得不亦樂乎。
聽見腳步聲,他随意地回頭看了眼,發現來人是誰後停下動作。
“你來做什麽?”
薛墨非猶自掃視房間,除他以外沒看到任何身影,冷聲問:
“她呢?”
“誰?”
“被你偷走的仿生人。”
“什麽仿生人?”屈尋舟大吃一驚,放下手機說:“你們弄丢她,我已經算是很有耐性了,只是催你們趕緊找回來,從來沒責備過。現在倒好,你自己找不到人,就污蔑是我偷走的,要不要臉?”
薛墨非道:“有人說她在這裏看到了阮秋。”
屈尋舟滿臉譏嘲,“有人說你就信?我說薛氏集團該姓屈,你是不是得把它拱手送給我?”
薛墨非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吩咐下屬搜索房間。
屈尋舟大喝一聲,“住手!誰給你們侵犯別人隐私的權力?信不信我現在報警?”
下屬們停在原地,左右為難,求助地看向薛墨非。
後者勾起一抹冷笑,“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反應這麽激烈,莫非是因為心虛,怕被我們找出什麽?”
屈尋舟冷冷道:“那我倒要問問你,如果你找不出,打算怎樣跟我賠禮道歉?”
薛墨非說:“如果我找不出,以後就再也不懷疑你。”
他切了一聲,似乎很不屑,但緊跟着便說:“就這麽定了,找吧。”
薛墨非見他一臉坦然,懷疑他已經把人給送走了,于是在派下屬搜索房間的同時,另外派了幾個人去外面調監控和做調查。
人可以送走,她留下的痕跡不可能全部抹除。
然而花了兩三個小時,得到的結果令他失望。
病房裏沒有找到阮秋,監控因維修沒辦法調出來,負責照顧屈尋舟的醫生護士,以及同一樓層的病人,都說沒有見過除他經紀人之外的女人。
醫院保安倒是說看見過一個戴帽子和口罩的年輕女人,但屈尋舟表示那是他表妹,還當場打電話把對方叫來,模樣與保安所說的相差無幾。
“怎樣,現在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了嗎?薛大總裁?”
屈尋舟近乎挑釁地看着他。
薛墨非眼底閃過一抹暗光。
“你比我想象中的聰明一些。”
他嗤之以鼻,“少給自己挽尊了,現在已經證明就是你冤枉了我,請你履行自己的諾言快滾蛋吧,以後要是再來無理取鬧,小心我不留情面。”
“薛總……”
下屬們見他說話如此不客氣,想教訓教訓他。
薛墨非的太陽穴砰砰直跳,垂在身旁的雙手攥成拳頭,忍了又忍,最後說道:“我們走。”
下屬們不甘心,但是不敢反駁,乖乖跟着他離開。
屈尋舟看着他的背影揶揄,仿佛有點幸災樂禍,然而等他們的腳步聲徹底聽不見後,他就猛地收住了表情,從被窩裏抽出顫抖的手,擦了下額頭,一手都是汗。
他騙過去了!
屈尋舟籲出一口長長的氣,往後倒去,手指碰到手機,忙拿出來撥打蘇雯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他便迫不及待地問:
“你們到了哪裏?”
蘇雯掃了眼車窗外。
“剛剛上高速。”
“那就好。”屈尋舟徹底放下心,想對她說聲謝謝,卻因之前的争執不好意思開口,委婉道:“你有什麽要求可以開口,我都會答應。”
蘇雯不屑地切了一聲。
“我作為經紀人能有什麽要求?你好好養傷不給我鬧幺蛾子,就謝天謝地了。”
屈尋舟說:“無論如何,我不會忘記你這次的出手相助。”
“行了,沒事就挂電話吧,小心他監聽你的手機,人有錢到一定程度就沒什麽事是辦不到的。不過你也是傻,要是跟你父親和好如初,不就不用怕他了麽?”
他回避了這個問題,“我想跟她說幾句。”
蘇雯把手機遞給坐在她身旁的阮秋。
阮秋抱着自己的小背包,坐姿端正得像個三好學生,一路上銘記他的叮囑,不哭不鬧很安靜,聽見他聲音的剎那卻忍不住鼻子發酸。
“舟舟……我不想離開你……”
屈尋舟何嘗不是這樣?但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麽讨厭,得做自己讨厭的事,得變成自己讨厭的人。
“秋秋。”他安慰她,“你這段時間跟着雯姐,她會照顧你,但是脾氣不太好,有時可能會罵人,你可以罵回去,或者幹脆別理她。等我安排好這邊的事,就過去找你。然後……再也不離開了。”
他還是決定放棄《永生》的拍攝,到時應該會面臨巨額違約金,對他來說錢倒不是最大的難題,而是當他解約後,演藝之路會受到極大的影響,恐怕上升的勢頭會就此打住,從此一蹶不振。
事業,還是阮秋?
屈尋舟要後者。
阮秋對于所發生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但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糾結和痛苦,捂着嘴巴極小聲地說: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
“以前在班上我最喜歡的同學是你。”
兒時的屈尋舟,白白軟軟,瘦瘦小小,總是一張不高興的委屈臉。
大家玩鬧時,他遠遠地看着,大家被父母接走時,他孤單地站着。
阮秋從老師們的交談中知道他不高興的原因——他父母離婚了。
離婚是什麽意思?是他沒有家了。
他冷的時候沒人給他送衣服,他餓的時候沒人給他買零食。他的小手沒人牽,他的頭發總是長得蓋住眼睛。
他的父母怎麽那麽殘忍?舍得讓他過這樣的日子呢?
阮秋不想看到他不高興,總是偷偷的往他書包裏塞瓶牛奶,在他面前掉根棒棒糖,做游戲時假裝無意地站在他身邊,唱歌的時候牽住他的手。
屈尋舟從沒想過她會說這種話,心中動容,緊縮的眉頭漸漸舒展,不自覺地揚起笑容。
“嗯。”
電話挂斷,阮秋戀戀不舍的把手機還給蘇雯。
蘇雯本來不想跟她說話,但一打開網站就看到關于仿生人的報道,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她之前怎麽就沒注意這些新聞呢?光忙工作去了,難怪這人看起來傻乎乎的,原來根本不是人。
她再一次仔細打量阮秋,可是從頭看到腳都看不出端倪。
對方的頭發、皮膚、表情,每一樣都無懈可擊,與真人沒有任何區別。
蘇雯冒出一股好奇,趁她不注意時偷偷拽掉她一根頭發。
阮秋擡頭呀了一聲,畏懼地看着她。
她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說了聲不好意思,便把臉對着窗外,心底暗道真神奇。
她只顧着驚訝,阮秋卻是緊張死了。
這個叫蘇雯的大姐姐第一次見面時就很讨厭她,還特別喜歡罵人,雖然舟舟讓她罵回去,可罵人這種事……唉,該怎麽開口嘛……
她一直呆呆地看着蘇雯,惹得蘇雯莫名其妙問:“你看什麽看?”
她吓得縮了一下,心裏想着要罵回去,脫口而出的卻是:“我看你漂亮!”
蘇雯:“……哦,你也漂亮。”
“謝謝。”
阮秋趕緊背過身,腦門頂着車窗大大地松了口氣。
屈尋舟希望他們去越隐蔽的地方越好,于是助理載着她們一口氣開了兩天兩夜的車,抵達蘇雯的老家,一個十八線小城市。
蘇雯的父母已經定居國外了,家中留有一套郊區小別墅沒有處理,她打算帶着阮秋在這裏暫住,直到屈尋舟過來。
別墅是一棟三層小樓,帶前後院子和泳池。因太久沒人居住,院裏雜草叢生,屋子裏面倒還算幹淨,家具電器一應俱全,買點日用品就能生活。
助理在院子裏走了一圈,很盡職盡責地問:“雯姐,要不要找些工人把院子修整一下?”
蘇雯搖頭,“用不着,你先回去吧,車留下,你坐車去省會買機票回晉江,以免他有事找不到人幫忙。”
“行嘞,那我走了?”
蘇雯目送他離開,把院門反鎖,提着她十幾萬一個的鉑金皮包往大門走去,路過阮秋身邊時問:
“傻愣着幹嘛?進來啊。”
阮秋又是一縮,硬着頭皮跟在她身後,走進別墅。
蘇雯帶她上二樓,分配了房間。
“你住左邊的,我住右邊的,吃飯叫外賣,缺什麽寫個條子給我……”
“我不會寫字怎麽辦?”阮秋問。
她愣了愣,沒想到小學畢業後還會遇到別人跟她說這種話,竟然糾結了好幾秒,然後說:
“那就畫出來。”
阮秋點頭,默默地記在心裏。
“還有什麽事嗎?沒事自己把屋子收拾一下,衛生間有拖把和抹布,我得開始工作了,沒出來前別打擾我。”
阮秋說了聲好,看着她走進房間關上門,在空曠的走廊上站了好一會兒,鼓起勇氣走進另一扇門。
房間裏有床、梳妝臺、大衣櫃,家具都是用布蓋着的,掀開就能用了,但地板上蒙着一層灰。
阮秋放下包包去衛生間找拖把,拖了好半天都沒效果,仔細想了想才發現自己的拖把是幹的,平時別人用的都是濕的。
她回衛生間打卡水龍頭加水打濕,可拖把吸飽水後又沉得擡不起來。好不容易拿出去了,又濕淋淋的弄得地板一團糟。
阮秋努力好久,用光力氣,忍不住坐在床上抱住膝蓋,喃喃地說:“媽媽……舟舟……”
她好想他們。
入夜,小區亮起路燈。
蘇雯還埋頭在電腦前工作,忽然聽到一陣呼吸聲。
房間裏沒開燈,輕微的呼吸聲從黑暗中傳來,靜得就像有人站在她身後。
她想起曾經看過的恐怖片,簡直毛骨悚然,壯着膽子抄起她堪比匕首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向聲音來源處。
啪,她猛地按下電燈開關。
阮秋站在角落裏,一臉驚恐地看着她。
“我的天……”蘇雯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放下高跟鞋無語地問:“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阮秋不敢說話,但蘇雯看了眼她身旁半敞的房門明白了,應該是早就進來但自己沒聽到。
她老是這樣,一忙起來就很忘我,導致錯過許多事情。
或許她真的該采納屈尋舟的建議,停下來休息休息,學着欣賞一片雲,一朵花。
咕嚕嚕——
一陣響聲打斷她的思路。
蘇雯垂眼看向阮秋平坦的腹部,好奇地問:“你餓了?”
她乖乖點頭。
蘇雯露出驚訝的表情,“真稀奇,你也會餓。”
她為什麽不會餓?阮秋對她的話感到疑惑,而肚子很誠實的又傳出一陣咕嚕聲。
蘇雯忍住笑意,擡擡下巴。
“走吧,咱們下樓吃飯,你想吃什麽?”
阮秋舔了舔嘴巴,毫不猶豫地說:“冰淇淋!”
“不行。”
“奶油蛋糕?”
“不行。”
阮秋深受打擊,不肯說了。而蘇雯本來也就那麽随口一問,已經在下樓時自作主張的點了外賣。
外賣很快送到,一人一碗牛肉面。
兩人坐在餐桌兩端,蘇雯夾起一筷子面條往嘴裏送,眼睛卻一直盯着阮秋。
之前她沒怎麽注意過她,也對她絲毫不敢興趣。現在得知了她的真實身份,才覺得她一舉一動都有意思極了。
那麽栩栩如生的相貌,那麽自然的表情,從頭到腳,甚至不高興時微微撅起的嘴角,都完美得無可挑剔,比一些整容整到表情僵硬的人類更像真人。
阮秋沒有發現對方奇怪的注視,她正對着碗裏的面條悶悶不樂。
肚子很餓,可這碗面條看起來讓她一點胃口都沒有。尤其是飄在面上的幾顆紅彤彤的碎辣椒,一看就很辣,徹徹底底打消了她的食欲。
蘇雯問:“你為什麽不吃?不想跟我一起吃飯嗎?”
阮秋想到她發火時可怕的模樣,硬着頭皮用笨拙的手拿起筷子,送了幾根面條進嘴,然後……辣得直吐舌頭。
“嗚嗚……我不吃……”她滿臉通紅地捂着嘴。
蘇雯看得一頭霧水,放下筷子嚴肅地說:“你在耍小性子嗎?現在尋舟的處境很危險,前有狼後有虎,你要是再讓他分心,會害死他的知道嗎?”
阮秋被她吓了一跳,不敢再哭了。
蘇雯指着她的碗,“現在,拿起筷子乖乖把面條吃完,然後回房間睡覺。”
她不能讓舟舟分心,她要聽話……
阮秋拼命在心中告誡自己,繼續吃面條。可面條辛辣的味道占領了口腔,刺激得她眼淚狂流。
蘇雯莫名其妙,“你哭什麽,我欺負你了嗎?請你吃面也要哭?矯情。”
屈尋舟的話在耳邊響起——她罵你的時候,你可以罵回去。
罵回去……罵回去……
可怎麽說才能罵回去?她不會罵人啊!
阮秋竭盡全力,調動所有自己會使用的詞彙,握着拳頭滿含熱淚地吼:“我真是太讨厭你了!”
“什麽?”
“你是一個笨蛋!大笨蛋!你再逼我吃面我要生氣了!”
蘇雯:“……”
“這碗面條不好吃!一點都不好吃!”
不知是她氣勢太弱,還是她罵出來的話語太過滑稽,蘇雯頭一次被人吼還不生氣,忍俊不禁地看着她笑。
對方露出笑容,阮秋更生氣了,“你再笑我要打你了哦。”
蘇雯:“……你打得過我嗎?”
“打不過。”
“所以……”
阮秋用力跺了跺腳,一溜煙跑上了樓,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
哼,只要她跑得足夠快,對方就不能逼她吃面!
但是餓着的肚子該怎麽辦?
她沒有辦法解決,只能往床上一趴,閉上眼睛努力忽視腹中的饑餓。
不知過了多久,蘇雯來敲門,“你還沒吃飯呢,出來吃飯。”
阮秋鑽進被窩裏,裝鴕鳥聽不見。
“我買了蛋糕哦,誰要吃?”
她猛地下了床,要去開門,可是想到對方之前兇兇的模樣,又退卻了。
蘇雯繼續說:“這是屈尋舟特地打電話讓我買的,你猜是買給誰的?”
舟舟?
阮秋眼睛發亮,歡快地跑過去開門。
“電話呢?”
“電話早挂了。”蘇雯翻了個白眼,遞給她一個小小的水果蛋糕,“你吃不吃?不吃我扔垃圾桶。”
阮秋只得接過來一勺一勺地吃,蘇雯道:“這才乖,既然你這段時間得跟着我,就得聽我的話,我可不像他那樣,願意天天哄着你開心……”
她說話時假裝為阮秋擦嘴角的奶油,指腹劃過皮膚,高度還原的真實感令她在心中驚豔了一番,暗道自己得提前跟搞科研的搞好關系,等以後老了,就讓他們為她換上一層這種永遠沒有皺紋的皮膚。
阮秋吃完蛋糕,打了個飽嗝,恩恩怨怨早已忘了個精光,對她說了聲謝謝。
蘇雯略感驚訝,點點頭說:
“你洗澡吧,洗完澡就睡覺,睡不着自己數星星,別來煩我。”
她說完走進隔壁房間,關上了門。
阮秋笨手笨腳地給自己洗完澡,沒找到睡衣,穿着小內褲躺在床上,一閉眼就想起屈尋舟的笑臉。
舟舟現在在做什麽?他為什麽還不來?
上午十點,晉江市萬興酒店,一場發布會正在召開。
酒店外圍滿了成千上萬的粉絲,一輛黑色豪車駛入地下車庫,坐在輪椅上的屈尋舟被保镖擡出來,通過電梯前往會議室。
記者們嚴陣以待,當他出現後,瞬間被閃光燈籠罩,無數個提問抛到面前。
“屈尋舟,你真的決定退出娛樂圈嗎?”
“請問《永生》這部電影你準備如何處理?按照合同賠償制作費損失嗎?”
“你真的是因為腿傷才決定退出?是否另有隐情?”
屈尋舟一個也沒回答,甚至沒看他們,讓保镖将自己擡上講臺,坐穩後朝主持人遞了個眼色,示意可以開始了。
……
半小時後,站在人群最後面的一個黑衣人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将現場情況轉達給自己的雇主。
“薛總,屈尋舟已經宣布因腿傷決定退出娛樂圈,去國外長期療養了。”
薛墨非站在落地窗邊,俯瞰大地,面無表情地吩咐:“繼續跟蹤他,這小子一定有鬼。”
“好的,薛總。”
挂斷電話,薛墨非轉過身,看向坐在辦公桌後的陳暮生。
“你在做什麽?”
陳暮生伏案疾書,頭也不擡地說:“準備B計劃。”
“B計劃?”
“當初提取她的記憶時,我克隆了一份存放在電腦裏。如果實在無法找到她,我們可以把那份記憶植入到備選仿生人的身體裏,得到一個新的她。”
看着面前這個語調沒有起伏的陳暮生,薛墨非只覺得後背發涼,宛如在看着一個魔鬼。
“你開什麽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放屁!”薛墨非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說:“我絕對絕對不允許你這麽做!世界上只能有一個她!”
他們耗費那麽大的精力讓阮秋活過來了,是一件喜事。
可如果世界上有兩個阮秋,甚至三個、四個、五六個阮秋,那她還是她嗎?她該如何看待自己?
薛墨非想到那副畫面就怒火中燒,忍不住又警告了一句。
“你要是敢偷偷背着我做這種事,就別怪我把你當初的所作所為抖落出來。你敢讓世人知道你是如何得到她的記憶的嗎?一旦公布出去,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監獄!”
陳暮生垂着眼簾,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好,我答應你,看你什麽時候能找到她。”
薛墨非沒好氣地松開手,端起杯子想喝水,遞到唇邊又沒了胃口,重重地往地上一摔,瓷片四濺時他已走出辦公室。
薛墨非一邊快步往電梯走,一邊又拿出手機給下屬打電話。
他還不信了,那麽活生生的一個人,能被人藏到天涯海角去!
抵達別墅的第二天,蘇雯為二人點的午餐是一大盆沙拉。
為了保持模特身材,她最近在減肥,昨晚的一碗牛肉面已經是這半個月來吃過最豐盛的一頓了,沙拉才是常态。
蘇雯常年這麽吃,不覺得有什麽奇怪,吃完自己的那一份還泡了杯黑咖啡,打算喝完再去工作。
屈尋舟已經退出娛樂圈了,他們的合約也即将結束,她正在為自己物色新人選,這需要做大量的前期調研。
阮秋趴在餐桌上,吃完自己盤子裏那點可憐兮兮的胡蘿蔔和羽衣甘藍,抱着盤子舔沙拉醬,食欲根本沒有得到滿足。
她要吃肉,吃大蝦,吃巧克力……
阮秋鼓起勇氣走向蘇雯,不料蘇雯已喝完咖啡往樓上走。
走到房門外,她猛地轉過身,發現了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尾巴。
“你上來做什麽?”
阮秋話到嘴邊,不好意思說出口。
蘇雯說:“下樓看電視去,別纏着我。”
“……我不想看電視。”
“那就洗碗、掃地、洗衣服……只要你不拆房子,幹什麽都可以。”
……她才不要洗碗,還是去看電視吧。
阮秋回到樓下客廳,打開電視機,裏面又在播放她的照片。
舟舟說大家之所以看她的照片,是因為她長得漂亮,真的是這樣嗎?
阮秋好奇地湊過去,耳中突然聽到主持人的話——“仿生人1號至今仍未被找到,薛氏集團已将賞金提高至三倍,望廣大市民……”
仿生人1號。
阮秋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卷起自己的褲腿。
在她左腿腳踝上,一個黑色的“1”字清清楚楚地印在皮膚上。
她用指腹擦了擦,擦不掉,這個數字就像長在她皮膚裏的,從她醒來後一直伴随着她。
汪汪汪——
窗外傳來奇怪卻可愛的叫聲,阮秋瞬間被吸引注意力,關掉電視好奇地走去院子裏。
院中雜草叢生,把路都給擋住了,阮秋不敢過去,卻被那陣叫聲勾得心癢癢。
是小狗嗎?
她最喜歡小狗了,以前家裏也養過一只,她好喜歡,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抱着。
但是有一天小狗趁全家人不注意跑出去,被車給撞死了。
爸爸媽媽不想讓她傷心,騙她說送到外婆家去了,她偷偷聽見他們的對話,回房間哭了一晚上。
汪汪,又是兩聲叫。
阮秋忍不住好奇,在心裏給自己加油打氣,又将袖子和褲腿往下拽了點,小心翼翼地走進草叢。
嘩啦,一個白色的身影從草叢深處沖出來,撲到她腳上。
她吓得尖叫了一聲,低頭去看,看清楚對方的相貌後又轉為驚喜。
好可愛的小狗啊!
雖然有點髒,可是胖乎乎的,有一雙亮晶晶的黑眼睛,渾身長滿白色絨毛,小尾巴搖成了飛機螺旋槳,讓人擔心它會飛出去。
阮秋蹲下去抱起它,小狗熱情地舔她臉,癢極了,害得她笑出聲。
蘇雯聽到她的笑聲,感到奇怪,走下樓問:“你在做什麽?”
她舉起小狗,開心地展示給她看。
“你瞧我找到了什麽。”
蘇雯走近看了幾眼,驚聲道:“快扔掉!髒死了!你從哪裏撿來的流浪狗?擔心它咬你一口!”
阮秋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讓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哪裏舍得放?抱着小狗從她面前逃開,跑進別墅裏。
在蘇雯眼中,她這個舉動就像抱着毒氣炸彈往自己家裏沖,趕緊追了過去。
二人在別墅上演一場貓捉老鼠,阮秋腿長跑得快,蘇雯也不甘示弱,将她的高跟鞋踩得堪比風火輪。
小狗出生後就一直流浪,沒人陪它這麽玩過,非常開心,口水甩了阮秋一身。
蘇雯追了半天,減肥過度的身體體力不支,不得不停下來扶着沙發喘氣,拿出手機道:
“你等着,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屈尋舟,看他同不同意你養這條髒狗!”
阮秋聞言連忙停下來,想去阻止她。但是已經來不及,電話一打出去就接通了。
蘇雯氣呼呼地控訴了她的罪行,阮秋站在旁邊梗着脖子一聲不吭,小髒狗很善于察言觀色,收起舌頭乖乖躲在她懷裏。
“你來跟她說!”蘇雯把手機塞進她手裏,抱着胳膊冷眼看她如何解釋。
阮秋咬了咬嘴唇,把手機放在耳邊。
“舟舟……”
屈尋舟的聲音不像想象中嚴肅,反而很溫柔。
“你很想養那條狗?”
“嗯。”
“可是你沒有錢,住得房子還是雯姐的。”
阮秋鼻子發酸,快哭了。
“秋秋,你這樣。跟雯姐說姐姐我需要你幫一個忙,把小狗帶去打針除蟲,買點狗糧和狗窩,錢等舟舟過來會還給你。”
阮秋疑惑地問:“你答應讓我養了?”
屈尋舟笑道:“既然你喜歡,養條狗算什麽。”
她驚喜地叫了聲,對着手機狂親。在蘇雯見鬼一般的眼神裏,把手機還回去,說出屈尋舟交待的話。
蘇雯無可奈何,抽了張濕巾擦幹淨手機屏幕,放進口袋裏說:
“好吧,你老老實實留在家裏,哪兒也不許去。我現在就帶這條狗去醫院……屈尋舟那個傻子,你真該投胎給他當女兒。”
蘇雯找來一個大箱子,把小狗往裏一裝拎着走了。
阮秋乖乖坐在客廳看着電視等她,對于電視裏演得什麽內容已經無暇關注了,滿心只想着小狗,以及對屈尋舟的感激。
蘇雯是下午出去的,忙到晚上才回來。大箱子變成一個正兒八經的狗籠,小狗蹲在裏面,煥然一新,毛也修了澡也洗了,竟然是一條很漂亮的白色小哈士奇。
“喏,你的愛犬。”蘇雯沒好氣地遞過去。
阮秋接過來,打開籠子放出小狗,抱在懷裏笑眯眯地說:“謝謝姐姐。”
蘇雯以前一向對她不以為然,得知她的身份後更是用一種看新奇物種的态度看她,此刻卻因這句謝謝心底微微觸動,仿佛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出現了。
但她是不可能和顏悅色的,她的人生目标就是對誰都可以臭臉,而別人還得鞠躬屈膝的讨好她。
“現在你總可以還我清靜了吧?抱着你的狗傻樂去,我要去工作了,晚餐已經點好外賣,人家送來以後會放在門口,你等他走遠後再打開門拿,自己吃,別來吵我。”
阮秋心情好,她說什麽都答應,等她走後就跟小狗在客廳玩了起來。
沒過多久,外賣送到,居然是一只脆皮大烤鴨,還有一大杯奶茶。
阮秋吃飽喝足,抱着香噴噴的小狗躺在沙發上看巴啦啦小魔仙,俨然是個人生贏家。
夜深人靜,蘇雯接到屈尋舟打來的電話。
“我已經擺脫那些人,找地方定下來了。機票和地址都已寄給你,你收到以後送她上飛機吧,我會安排人接應。”
雖然蘇雯對于這種情況有所預料,可親耳聽見他這麽說,還是感到遺憾。
“屈尋舟,你可得想清楚,娛樂圈不是你家的後花園,一旦退出,就很難回來了。”
屈尋舟堅定地說:“多謝雯姐,我想得很清楚。”
蘇雯無話可說,答應了他的要求,幾天之後,阮秋帶着小狗坐上飛機,飛往太平洋的一個小島。
助理開車前來接蘇雯回晉江市,路上她望着窗外,突然看見令她難過的一幕——
公交車站貼着屈尋舟代言的大廣告牌,工人正在将其換下。
這個廣告是去年她竭盡全力幫屈尋舟争取到的,拍攝當天他發着高燒,一夜沒睡從片場趕過來,連續工作十幾個小時,回去繼續拍戲。
“你說……他将來會後悔嗎?”蘇雯啞着嗓子問。
助理從未見過她這幅樣子,感覺她都要哭了,連忙靠邊停下,想安慰安慰她。
然而還沒說話,車窗就被人敲響,幾個警察站在外面,表情嚴肅。
助理降下車窗道:“這裏可以停車啊,我們沒有違規。”
警察搖頭,“請問你是王晨嗎?”
“是。”
“她是蘇雯?”
“……是。”助理感到心慌,緊張地問:“有什麽事嗎?”
“請二位跟我們去趟公安局,這裏有關于屈尋舟的事想跟你們調查一下。”
蘇雯心髒抖了一下,下意識去摸手機,想打電話給屈尋舟。
然而警察的目光已經鎖定她,她只好把手放回膝蓋上,讓助理跟上警車。
斐濟,位于南太平洋的一個島國,人口八十多萬。風景優美,氣候溫暖,四季如春。
飛機落地時正值傍晚,天空被大片大片的晚霞所覆蓋,濃墨重彩的雲層配着蔚藍的天空,猶如一幅巨大的創世油畫,美得驚心動魄。
阮秋随人流走出大廳,站在路邊茫然四顧,腳邊放着個小小的行李箱,裏面裝得是蘇雯買給她的零食。
來來往往都是陌生人,相貌特點還跟她不一樣。
小狗感受到她的不安,在籠子裏嗚嗚地叫了兩聲。
“秋秋!”
有人喊她。
她驚喜地回過頭,看見屈尋舟就在不遠處,坐在輪椅上沖她微笑揮手,身後站着兩個保镖似的人。
“舟舟!”她開心地跑過去,一把抱住他,卻忘記手裏還提着狗籠子,差點沒把他牙砸飛。
屈尋舟敏捷地躲開,接過籠子笑問:“這就是你撿的那條狗?”
“嗯,可愛吧?我還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呢。”
“叫什麽?”
“阮冬,小名叫冬冬。”
屈尋舟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逗了逗籠子裏的小狗,“敢情你是給自己撿了個弟弟,不錯不錯,走吧,咱們回家。”
阮秋站在這片陌生的大地上,并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
但舟舟跟她說回家,她就開開心心的,毫不猶豫的,跟他乘車回到他買下的一處房産裏。
房子是一套海濱別墅,出門就是沙灘,站在自家窗戶就能看見大海。
院子裏還有私人泳池,高大的椰樹,茂密的花叢。
阮秋進去後把狗籠子打開,冬冬歡呼雀躍地沖出來,在院子裏奔跑。
她擔心它掉水池裏,趕緊去追它。
屈尋舟沒辦法走路,坐在輪椅上笑望着一人一狗,畫面簡直像夢境一樣美好。
他夢想中的目标終于實現了,可以抛下一切,專心照顧阮秋,陪她長大。
冬冬四條腿跑得快,阮秋怎麽追也追不上,氣喘籲籲地回到他身邊,懊惱地說:
“早知道我就不放它出來了,它是個小瘋子。”
“沒關系。”屈尋舟揉揉她的頭發,“讓它玩,我們先去參觀房間吧,我給你買了一張很漂亮的公主床,從今天開始你得自己睡哦。”
“啊……那我們不要進去好不好?”
屈尋舟無情拒絕,牽着她的手,打開輪椅上的遙控,開車一般駕駛輪椅帶她進去。
二人走出不到兩米,院門外傳來一個陰嗖嗖的聲音。
“屈尋舟。”
他身體僵住,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阮秋好奇地回過頭,看見一個身穿黑衣的高個男人站在門外,臉上沒有表情,渾身散發着冷酷的氣息,讓她心生畏懼。
男人看見她,表情變得柔和了些,嘗試跟她打招呼。
“阮秋,我來接你了。”
“他是誰?”她不解地問身邊人。
屈尋舟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已恢複理智,迅速做出決定,朝保镖們使了眼色,想借他們的幫助離開這個還沒來得及進入的家,反正院門是鎖着的,對方一時半會兒進不來。
然而他們剛一動,對方就冷聲說:
“別想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