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約見
這實在太令安歌意外了,她雖然知道師父除了她之外,其實還收了許多其他的弟子,但是除了她,其他的弟子皆為挂名,也少有入世之人。安歌本以為,自己是師父所有弟子中,唯一一個入世的,沒想到還有一位代弘文。
然而人心詭詐,所有的事不能聽信他一人之言。
當下安歌道:“你說你是楊公之弟子,要如何證明?你又說我是楊公的弟子,又如何證明?世人只知道,楊公之弟子為沈婥,如今她已經死了。”
“要證明這件事,又有何難?”
代弘文起身,從內間裏拿出紙筆放在桌上。
“師父他老人家,教給你的第一個術陣是什麽?你我便在這紙上将陣圖畫出來如何?”
經這一提醒,安歌忽然記起這件事,她所學習的第一個術數是點陣,師父說,這個術陣是最基礎的陣式,只是用來記方位和要義,并不能用于實戰,因此讓她學會這個陣後,不可用于實戰。而且此術陣只有門內弟子才知。
代弘文将自己的面前和安歌的面前皆鋪了紙,“開始吧。”
安歌執筆,用點畫式迅速地在紙上畫了起來,若非門內弟子,就算看到這張紙,也不知上面畫的是什麽。
代弘文用的亦是同樣的方法。
不消片刻,二人已經畫完,彼此将畫的圖往中間一推,安歌的目光落在紙上,只見二人所畫點陣一般無二,不,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聽得代弘文緩聲笑道:“你果然是師妹,我沒看錯。想必你與我一樣,是師父在山下收的挂名弟子,一直以來并未入世,因此世人并不知楊公之弟子除了沈婥,還有你我。”
“可,可點陣圖,還是會,會洩露的,或許你……”安歌心裏雖然明白,眼前的代弘文絕對就是她的師兄,但是人心詭詐,她不能不多防着一點掇。
代弘文不但不生氣,反而又笑了笑,“安師妹能夠如此緊慎行事,令我頗為欣慰,畢竟我們皆身負重任,不得不每走一步都小心。”他說着話,取下腰間卦缽,将裏頭的銅錢搖的篤篤響,然後将它扣在桌上,“安師妹,看出什麽來了嗎?”
安歌見狀,終是忍不住道:“你真的是師父的弟子,代,代師兄!”
原來天下間搖卦方式看似一樣,但每家皆有其微妙的區別,就算楊筠松與淳于光是同門師兄弟,也有其不同之處,搖卦習慣的形成,與其性格及所學術卦皆有關系,比如安歌搖卦習慣三長一短,七長一短,五長三短,五長一短,如此的單數交替。
Advertisement
當然這也是因為她的師父是楊筠松,楊公此人不管是搖卦也好,平時做事也好,都喜單數,這怪癖除了門內弟子恐怕鮮有人知,門內弟子若不是安歌這樣無聊細心的,也不會研究此事,門外之人更是看不出來。
很顯然,代弘文也曾無聊過,因此他知道了這微小的不同。
“你果然能看得明白,證明我也沒有看錯你,你定與我一樣,是師父的挂名弟子,不枉我觀察你很久确定了此事。”代弘文道。
而安歌也确認,代弘文與她就是同門,一時情緒複雜,“代師兄,你有沒有回燕蒼山,師父他……”
代弘文卻微微擡手,阻止她說下去,“燕蒼山之事,我已經知道了,只是兇手是誰,尚不能确定。”
“我一定會找出兇手,替師父報仇!”
“安師妹,你既然是在宮中,想必亦是身負使命而來,只要你好好的完成了師父交待于你的事,便也足令師父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欣慰了。”
安歌對于這個第一見見面的師兄,還是感到陌生,一時之間不知道再說什麽好,只道:“那龍行令,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不過此時并不宜告訴你此事細節。安師妹,這次找你來,是有事請你幫忙。”
安歌提高了緊惕,“何事?”
“五月半,君山之戰,請安師妹一定要參與,并且奪得頭籌。”
安歌忽然想起來,況離曾說過,“五月半,君山再見”之語,當下疑惑地道:“君山乃是歷代天子陵寝之處,當初傳說你也是因為要為先帝建陵而至君山,自此失蹤。卻不知這裏頭到底有何玄機?”
“君山之戰,幹系到邾國的未來,請師妹一定要盡力而為。而我會暗中助安師妹。至于原因,屆時安師妹自會明白。還有一件事,便是最近,我在尋找龍形圖殘片,如今到手十一片,尚有八片落在別處,我打聽到,另外的八片有可能在皇後姬烨妤的手中,剩餘的兩片則有可能在史英傑手中,這兩個人現在對你都很信任,我要你想辦法取得這十片殘片。”
安歌盯着眼前的男子,終是道:“本來代師兄請我幫忙,我理該盡量幫忙,然而我并不能确定代師兄所為之事,到底是何種性質的事情,若不說清楚,恐安歌無法幫忙。”
代弘文道:“當年,師父說過,凡是入世弟子,都将各負其重要使命,我不會問你肩負着什麽樣的使命,我也不會告訴你我的使命是什麽,只是安師妹若是不肯幫我,那麽這一次我們也只是相互認識而已,再見是敵是友都很難分得清楚,而那返魂缽之事,恐怕很快就會被曹煜發現。”
“你——”想到代弘文持有龍行令,神出鬼沒,若是被他當成敵人,恐怕是件不大舒服的事情。
安歌沉吟片刻,終于道:“代師兄放心,那十個殘片,我會想辦法弄來。不過這龍形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東西呢?”
“它上面所繪的,是邾國龍脈所在。”
這次代弘文倒沒有隐瞞,直接告訴了她。
安歌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曹煜、曹炟都被龍形圖所牽涉,原來卻是因為龍脈之事。
代弘文忽然道:“安師妹,我可否在這裏休息片刻。”
安歌嗯了聲,“你只管休息好了。”
代弘文又道:“麻煩安師妹幫我守門。”
借着燭火,安歌發現代弘文果然很久沒有好好休息的樣子,眼睛底下有一層淡淡的陰影。
“代師兄睡吧,我願意為你守門。”
代弘文于是走到榻前,躺了下去。
其實安歌心中還有許多許多的疑問,但是因此彼此都很小心,因此很多問題都不能問,有時候問題就等于答案,一個問題可以讓對方反推出許多事。二人自進入屋內到現在,只談到了尋找龍形圖之事,似乎是達成了某種交易,但是這種交易和信任都非常薄弱。
薄弱到,再不能夠多說一句話。
安歌走出來,将門關上,站在門口。
夜風很涼,安歌不由地抱了抱膀子,又想到來時所蔔的卦,代表着今夜此處将産生異變,于她及另外一些人的命運都有所影響,她想果然是如此呢,她這個師兄的出現,必将改變些什麽,一些她本來認為不會改變的事情。
又過了須臾,安歌忽然聽到門外似乎有腳步聲。
那腳步聲至門口,有所猶豫,并未立刻進來。
安歌的心提了起來,連忙輕手輕腳打開門,到了榻前,卻見代弘文已經醒了,他立刻将她抓到榻上,二人迅速往榻的一頭而去,利用榻上帳簾遮住了身形,與此同時,房門已經被打開。
一人走了進來,一身淡紫色的常服,袖口包金,腰帶也以金線繡成,黝黑的頭發卻只是以一只簡單的發箍箍起來,面容英俊,卻面色蒼白,正是許久未見的齊王曹炟。
他進來後,發現燭火亮着,似乎剛剛還有人坐在這裏,便緩緩地往四周看着,“誰在這裏?”他聲音清越好聽,但不知為何讓人心驚了下。
因為代弘文的存在,安歌自不會走出去與他見面。
安歌還不知道代弘文這次入宮,最終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又到底是誰的人。她不想把完全的自己暴露在代弘文的面前。
曹炟等了半晌無人回答,便在屋內緩緩走動,目光落在屋子裏的陳設之上,手指輕輕地撫過靠牆的櫃子,想象着當初沈婥住在這裏時的模樣,似乎這時還能觸摸到沈婥的氣息。
之後,他便坐了下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竟自想得入神。
又過片刻,只聽一個人在門口,瑟索地喊道:“齊王爺?”
曹炟這才擡眸,應了聲,“玉兒嗎?”
潘玉兒聽聞,從外面裹夾着一股夜風沖進來,沖進齊王曹炟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王爺,我終于見到你了……”
曹炟也輕擁着她,卻道:“玉兒,聽說你今日闖宮,何必這樣傻?”
“為了見你,付出怎樣的代價都無所謂。”
曹炟覺得她身體發抖得很是厲害,不由憐惜道:“讓你受苦了,沒想到皇上竟安排我們在這裏見面,這燭火恐怕亦是他提前叫人點上的。玉兒,踏進這個地方,你害怕嗎?”
因為潘玉兒正巧是面對着安歌這個方向的,安歌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變化,只見她目光閃爍,道:“本來看到這裏如此蕭瑟,的确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因為有齊王爺在這裏,便也沒那麽怕了。”
曹炟略微疑惑地道:“只是因為這裏蕭瑟,所以害怕嗎?”
潘玉兒一時疑惑,“那還能因為什麽呢?”
曹炟想了想,終是道:“想來你失去記憶也是件好事,你已經忘記這裏是什麽地方了吧?”
潘玉兒一時不敢說話了,茫然看着曹炟。
曹炟忽然痛苦地捂着胸口,嘔出一口血來……
潘玉兒和安歌都被吓了一跳,潘玉兒慌張叫道:“王爺,你怎麽了?”
曹炟抹去唇角的血跡,有些無力地坐在椅子上,“玉兒,這是你還是沈婥的時候,所住過的地方。你亦是在這裏,死去的……皇上是故意,将我們安排在這裏見面的,只不知他是何意?”
潘玉兒驀然記起來,沈婥在去世前,的确是住在一個叫永閣的地方。暗惱自己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兒給忘了。
當下道:“王爺,是玉兒不好,玉兒居然失去了記憶,什麽都不記得,辜負了王爺一片深情,玉兒該死。”
“這也沒什麽不好,你忘記了從前,便也忘記了從前的痛苦。或許你反而能過得幸福些。”
他的說法極為矛盾,當潘玉兒想不起來這裏是什麽地方的時候,他很生氣,但心裏又希望她真的能夠忘記從前的痛苦,活得幸福些。
安歌想起她等待在永閣裏的時候,總是一邊痛恨曹煜将她扔在這裏不管,一邊又替他找各種借口來欺騙自己。
安歌這時,盡頗能體會他的心情,一時間只覺得淚霧蒙住了雙眼。
“玉兒,我想盡辦法使你複活,如今你活了,我卻要離去了,你會怪我嗎?”
“王爺,你不會有事的,你的病,一定會好的。”
“玉兒,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這次是無法好的了。對于将來,不管你有什麽樣的打算,我都會盡力而為去安排的。若你不想留在安陽,我會派人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不,我要留在安陽,我要留在王爺的身邊!”潘玉兒緊緊地抱住曹炟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