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奪嫡的開端
曹節入宮以後,在後宮做了幾件雷厲風行的事情,很快便不負衆望地站穩了腳跟。伏皇後囚禁于宮中,早已如同虛設。如何處置,不過是魏公一句話的事情。
建安十九年二月,随魏公曹操歸邺。
我許久未見到郭昱等人,自又是一陣感觸,任覽在這期間被從外地調了回來,在我養母曹氏膝下服侍。郭昱見我和任覽姐弟複見,一時想起了在外謀生的親弟弟郭成來。
曹丕說其實他早已派人去曲周縣尋過,只是一時還未有消息。
邺城的丞相府也早已擴建成了魏宮。
“被冊封”魏公的曹操如今已位在諸侯王之上,持金玺,服赤绂、戴遠游冠,百官叩拜,要不要“皇帝”這個名號似乎就一點都不重要了。封了魏公,下一步,大概是要确立繼承人了。然而就在此時,曹操發出了兩個不大不小的信號:平原侯曹植徙封臨淄侯;侍中吳質遷朝歌令。
這無疑是兩個打擊。
這日,吳質來五官中郎将府告別,二人在書房相談甚久,待吳質告辭離去之後,前去收拾東西的婢女們皆被吼了出來。
我踏進書房,杯盤狼藉先不去說,就連竹簡絹畫佩劍都橫七豎八的滿地都是。
“父親下函令密訪衆臣,有立子建為世子的意思。”原本低頭撐于案上的曹丕擡頭凄然一笑,“雖說被崔琰以‘立子以長’勸谏了下來,可此心一起,難免有後招。”
崔琰?我回想了半日才想起,當年給曹植崔筠議親的時候說過崔筠是邺城名士崔琰的侄女。曹植是崔琰的侄女婿,崔琰卻在世子大位上偏向曹丕,可見這些年來曹丕的能力得到了衆人的認可。然而曹操又是為何忽然在此時如此提拔曹植?
“既然父親聽了崔琰的勸谏,一時間定不會再提此事。越是如此,我們越是要沉着冷靜。”我由他埋頭靠在我的小腹前,心裏試圖揣度曹操的心思,卻是如何也猜不透。
曹操既然什麽皆能料到,那對于敢背着他在許都暗設探子的曹丕,他又是怎麽想的?他是真的有想立曹植的意思嗎?還是只是對曹丕的考驗?
“仲達他們亦這般說。我只是不明白,比之子建,我究竟差在何處?”他道出心中苦楚,“我十歲便追随父兄上戰場殺敵,縱然比不上子文力大無窮,可在戰場之上亦是盡心盡力,上陣殺敵從不曾有過退卻;父親在外征戰,留我守城,我亦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衆老臣沒有一個不贊許的;可是父親卻從不曾誇過我一句,一句都不曾。父親一定不知道,只要他一句‘子桓,你做的不錯’,我便能高興上十天半個月。”
安靜地聽完,我輕拍着他的肩膀,下定了決心,“我們回去住,到父親眼皮底下去,讓他知道,你比子建更适合做他的繼承之人。”
魏公的二公子現在大多數時候都在自己的五官中郎将府。如今,邺宮建成,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Advertisement
“回去?”他松開手,擡頭凝神看我,“可是,這時候回去,有些事情怕是無法掌握。”
這話我大概能明白。甄宓是他的嫡妻,若是我住在外面,與她互不照面,自沒有什麽問題。可但凡是回去,難免會見面,禮法上我要喚她一聲“主母”。
“我不會欺負她就是了。”猶豫了半響,以另一種方式迂回地表示了我的妥協。
“我是怕你覺得委屈。”他拉我在他身旁相對而坐,言語之間竟頗有些小心,“當時她懷有身孕,父親一句‘長子定要是嫡子出生’便定下了位分。憑心而論,這些年縱然甄氏同我性子不和,可在為人處事上并未有過任何差錯。”
我眨眼,輕輕點頭,“明白!”
“你放心。”他雙手按着我的肩膀,身體慢慢移了過來,眼睛直愣愣地,一開口卻不過三個字。
“沒什麽不放心的。”我笑了笑,轉而問他正事,“季重此次被調走,是巧合還是被人算計了?”
“楊修......”曹丕眼睛一閉,輕輕念出了一個名字,又道,“不曾想竟是他們那邊先出了手。我同子建,怕是再不能像過去那般親近了。”
魏宮巍峨壯麗,守衛森嚴,已不是當年的丞相府可比。唯獨曹丕院內陳設,依舊是當年許都模樣。原先的婢女如今都成了仆婦,年輕的侍衛仆從也都留起了胡須,更多了一些我完全不認識的新鮮面孔,當然,無論他們是否認識當年的“任氏”,皆很默契的稱呼我“郭姬”。
曹丕臨時被曹操叫去商議事情。
我斜靠在廊下柱旁,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他所說的放心,大概就是指這樣。與他同住一處,和甄宓,和她們互不相見。既然都不大見面了,也就少了所謂的尴尬了。
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怯怯地站在院子口張望,似乎想進來又不敢邁出一步。
“那是李姬生的協公子。”一個臉生的婢女很是機靈,上前悄悄對我耳語。
協公子?這個孩子叫曹協......可當今皇帝不是叫劉協來着?所以曹家是連最基本的避諱都不用避了嗎?
我輕輕對他招手,曹協往外瞧了一眼,從慢慢移了進來。
“協兒,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女聲中焦急伴随着擔憂。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婦人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皺眉将曹協拉到自己身旁,蹲下仔細查看。
回這裏之前,張春華特意用了半日和我說了些曹丕身邊之人的身份背景,雖然我沒怎麽認真聽,也大概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李姬,出身隴西李氏,世家大族。是建安十年的時候,甄氏張羅的名門淑媛之一。大概是因為西漢時期李陵戰敗投降匈奴一事,使得李家威望早已大不如前,向來眼高于頂的世族如今竟也肯讓女兒與人為妾。
“你竟住在這裏......”李姬牽着曹協,喃喃了幾句,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我。
她大概覺得我“空降”進魏宮,竟直截了當地就住到了曹丕的院子,實在奇怪。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有些尴尬地開口:“二公子被魏公叫去了,想要好一陣才能回來,不如進來坐一會兒?”
李姬皺眉,搖了搖頭,牽着曹協便要往外走。卻不忘給我一句忠告:“主母對我等素來寬厚仁德,你新近入府,該前去拜會才是禮數。”
“好!多謝提醒。”我笑着答應。
其實......也并沒有多複雜的,沒有想象中那般的勾心鬥角。說實話,我也沒心思放在這些上面,現在最重要的是他的世子之位。
“外頭寒冷,您進去歇息吧!”那個适才對我耳語,告知曹協身份的婢女又關切詢問。
我點了點頭,見她小小年紀卻一派機靈,不禁問道:“你叫什麽?”
“奴婢萍兒。”她聲音低細,緩緩開口。
我一面往裏走,一面輕輕掃過院內的婢子奴仆,令他們散去。又悄悄拉着萍兒假作八卦,“我初來乍到的,不知如今後宮之中誰最受魏公寵愛?”
萍兒雖是一愣,大概是在疑惑我不打聽誰受曹丕喜愛反打聽誰受曹操喜愛作什麽,卻仍是細心回答了,“自從倉舒公子殁了之後環氏小夫人便很少被召見了,可翁主入宮之後,環氏似有複寵的意頭。如今最受魏公寵愛的小夫人姓王,聽說是南郡人士。”
我自然不是在八卦,之所以要知道曹操妾室的受寵程度,自是有用處的。曹植那邊的人高傲,不屑于在細節上下功夫,我們卻不能放過一絲一毫可能會影響曹操決定的人。
将近傍晚的時候,曹丕派人回來傳話說曹操和卞夫人留他晚膳,我草草吃過晚飯之後便獨自一人在書房桌案的紙上用毛筆畫着樹狀圖:曹彰有勇無謀,雖然戰功顯赫,但于世子之位大概無緣;義子族子假子不算在內,曹操的其他諸子多為無名之輩,能夠在世子之位上和曹丕一争高下的應該唯有曹植了。
曹植那裏的幕僚有楊修丁儀等人,且他似乎頗為受年輕文人的喜愛。曹丕的吳質被調走了,但有司馬懿陳群,還有暗中幫襯着他的一衆老臣,這方面算是半斤八兩;曹昂早逝,曹丕如今是“長子”,有其優勢所在,然而除去逝去的曹沖之外,曹操最偏愛的是文采出衆的曹植,這一局似乎又是打平......那麽,該以哪方面為突破呢?
“少君,二公子尚不曾回來,只郭姬一人在此。”
聽見外頭的聲音,我知道是甄宓前來,急忙将案邊不知寫了什麽的竹簡挪了些過來壓在适才塗鴉的紙上,才起身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