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終章 ) (1)
《east》的中國投資方到位後安排了一場酒會。
夏禾在前一天就收到了zachary準備的禮服,當天的晚宴她作為zachary的家人與顧少司一起被逮了個正着。數不清的帶着花花綠綠臺标的話筒被遞到了她的面前,記者們七嘴八舌問着劇組問題,問到她卻只有一個問題:請問夏小姐,你與顧少司是否還在交往?
這問題太過敏感了,夏禾擡眼望向顧少司,卻發現顧少司也在看她。
他的目光十分安靜,帶給她一種錯覺,好像是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在話筒前踟蹰,還沒來得及開口,李維安就巧妙地替她擋去了一部分話筒。他笑着對媒體說:“哎呀,不要這樣子,我還抱有着夢想,你們不要那麽殘忍。”
媒體嘩然。
這個異國混血帥哥是在公然示愛麽?
頓時,所有鏡頭對準了李維安。夏禾趁着這個空檔悄悄擠出了媒體的包圍圈,跑到了陽臺想去透個氣兒,冷靜下來才覺得好笑。究竟是多自以為是,剛才才有那樣的錯覺?顧少司早就用行動表明了他的立場啊,中文有句話叫做自作多情大概說的就是她現在的狀态?
晚宴是不允許記者進入的,過了門口圍堵圈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至少要清清楚楚告個別。
夏禾悄悄地給自己打了半天的氣,又給自己取了一杯酒灌了幾口,嗆得面紅耳赤後才終于磨磨蹭蹭地朝顧少司走去——不巧,顧少司卻顯然并沒有注意到,他原本正低頭與zachary說着話,還等不及她靠近就轉過身穿越了舞池。
夏禾窘迫地站在舞池邊等待,卻不想顧少司的身影閃了閃,上了會所的樓梯。
夏禾提着裙擺跟着上了樓梯,卻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在原地抓耳撓腮:會場已經是倒數第二層了,難不成是上了露臺?
可是當她真正到了露臺,才發現上頭只有呼呼而過的風,哪裏有什麽顧少司……
“夏禾。”忽然,她的身後響起低沉的聲音。
……顧少司?
夏禾一瞬間面紅耳赤。回想起自己一路尾随的行為,她好想想挖個坑把自己給種起來。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顧少司沉默。
夏禾小心打量着他,兩個月不見,他似乎瘦了不少,眼圈邊上帶着一抹淡淡的灰,原本是修身的衣裳像是套在了骨架上。
他點了一根煙,靜靜地倚在了露臺邊。
夏禾又嘗到了尴尬的滋味,他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心平氣和地講過話了。這樣的安靜讓她有些無所适從,只要笑着打哈哈:“對不起,我只是很久沒有見到你,想為上次的事道歉。”
“沒關系。”顧少司輕道。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之前說的話。我中文能力不是很好,所以能不能這樣理解,你覺得是我太過無所謂,你所有的要求我都答應,并沒有自己的想法,對麽?”
顧少司的煙一直在他的手上,并沒有放到嘴邊,就這樣慢慢地燃燒着。
“我不太聰明,所以如果你有什麽想要說的,能不能完整地和我說?不然我想不明白可能會一直想着了。”
“你想聽什麽?”終于,顧少司出了聲。
夏禾窘迫得抓耳撓腮:“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只是想問你,我們……分手了的吧?”
顧少司沉默。
“我們上次算分手的,是不是?”
“你來,只是為了徹底撇清與我的關系?怎麽,忽然覺得與我的過往是累贅了,急于擺脫?”顧少司淡道,“聽說夏小姐已經定了回美國的行程,所以在回美國之前先與我這個過往累贅好好撇清下關系,免得往後心虛?”
“我……”夏禾搖搖頭,“我沒有當它是累贅。”兩月不見,他的話倒是多了,卻不太好聽。
“可那的确成了你的過往,是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究竟想說什麽?”
顧少司的聲音終于帶了一點情緒,壓抑着一絲絲喘息。
夏禾心跳如雷,耳邊是嗡嗡嗡的耳鳴。她有一百種理由落荒而逃,只有萬分之一的信念支撐着她曝露在顧少司的目光之下,可就是這萬分之一讓她艱難地擠出了最後一句話:“如果,如果我……”
她的臉上發燙,腦袋深深地埋了下去:“我一直覺得我們沒有好好談過一次,我……我想知道,如果我不走,我們還有沒有可能和好?”
夜風徐徐。
樓下的音樂輕輕緩緩地撩撥着空氣中的靜谧。
夏禾有理由相信自己花光了這輩子的勇氣與臉面,因為心跳已經快到難以負荷。
可是顧少司卻沒有回音。
她可以感覺到皮膚上是他的目光,火辣辣的知覺好像滲透進了每一寸發膚每一個毛細血管裏。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又或許只是度日如年的幾秒。總之,她沒有聽到聲音。
于是,狂亂的心跳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絲絲入扣的冰冷晦澀。
顧少司眼神平靜,他就如同一個陌生人一樣審視着她的狼狽。良久,他勾了勾嘴角,目光掠過她的眉眼:“夏小姐是覺着,我應該對你的決定感恩戴德麽?你繼續扮演落難公主,而我負責錦上添花,為夏小姐的生活平添幾分故事性?”
“顧少司,我沒有這樣想過。”
“那你是怎麽想的?”
“我……”
“你看,你根本不知道你在争取的是什麽。夏禾,你的放棄與追求似乎一直就是兒戲,你甚至從來沒有設想過未來。又憑什麽讓我來配合你的一時心情?”
他輕道:“夏禾,我不想陪你輸。”
夏禾閉上了眼睛,倉皇地遮掩着臉上的狼狽。
這下真的是清清楚楚的了。
後來,夏禾就收到了漂洋過海而來的信箋。信是手寫的,簡簡單單的句子,加上一封畫廊首營業的典禮邀請函。
這一封信函來自她的母親,那個溫柔漂亮卻永遠疏離的藝術家。也許是藝術家都有這樣的情懷,她用一封飄洋了好久才到的平郵信箋,以最和緩的方式傳遞了她需要的信號。
那時,夏禾正在沈星的屋子裏發呆,看到這一張邀請函的時候才有了一點點真實的感覺。
這些日子以來,沈星與穆秋建了一個工作室,漸漸地不太回公寓;衛碧的眼睛生了病,被帶往了新加坡治療;陸筝忙于應付衛碧離開的漏洞,盲得焦頭爛額,到後來被媒體騷擾得連手機號碼都換了;姜子燃選角受挫,氣勢洶洶地新接了偶像劇,與人氣偶像陶可打得火熱;顧少司……他被zachary勸服,接下了男二角色,投入到了拍攝中;每個人都有生活與追求,每個人都有自己生命的軌跡。
除了她。
她在沈星的屋子裏搜索着所有朋友的信息,在陽光明媚時翻出許多照片,最後卻發現那些都是別人的故事。
到最終,她終究是全世界的過客。
李維安閑暇時會登門,偶爾帶來顧少司的消息。
他喝不慣中式的清茶,夏禾就在龍井裏面加上一些鮮奶和放糖,以這種詭異的飲料招待這個骨子裏其實已經是西方人的大明星。李維安倒像是喝上了瘾,從一周一次最終到了天天登門的地步,喝完茶,聊完天,他嘆息:“小禾,我總覺得你一副快要枯萎的樣子。”
夏禾抱着攝像機笑了,仔仔細細擦拭鏡頭。
李維安聽完解釋卻只是嘆息:“小禾,想不通的,做不到的,不敢做的事情,你向來是擱置的,怎麽這次這樣狼狽?”
夏禾擡頭望向李維安。
李維安說,“童話故事裏,王子會在百年之後斬破荊棘叢去吻醒沉睡的公主,可是事實上,在王子抵達荊棘城堡之前,也許他會在海上遭逢海難的時候遇到小美人魚,在通往荊棘城堡的森林中遇到白雪公主,又或許他會被小矮人帶偏了方向,與豌豆公主一起躲雨。”
“你想說什麽?”
李維安說:“你在森林中沒有找到我,在海邊遇見顧少司,後來發現顧少司屬于海洋。與其提着裙擺去試探不知道多深的海浪,為什麽不回頭去森林找一找呢?”
夏禾終于明白了他的話中意,緩緩放下了相機。
李維安笑了,聲音輕緩:“小禾,生活中不存在難以磨滅的情緒,遇見與喜歡有時候不是必然,只不過是偶然而已。這樣想的話,是不是會覺得沒有什麽難以逾越的困難?”
偶然與必然。
是啊,大千世界,遇到與遇不到其實只差了一點點。
可是如果沒有這一點點,
她想了想,輕聲告訴李維安:“我喜歡顧少司,雖然遇見是偶然,可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就是必然了。”
李維安定定看着她,良久,才伸手摸了摸她額前的碎發:“想好了?”
夏禾把自己埋進了沙發裏,點點頭。
到今時今日,她才明白顧少司究竟在計較些什麽。
他是害怕自己成為另一個李維安。
雖然明白得有些晚,可是很多事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明晰過。喜歡顧少司,所以會因為他的離開難過;喜歡顧少司,所以就算丢臉也努力着去挽回;喜歡顧少司……喜歡他,所以漂洋過海,穿越森林,放棄了小矮人與蘋果,一刀一刀斬破荊棘叢,只因為這世上雖然有很多很美好的事物,然而遇上的只有顧少司。
李維安走後,夏禾把所有的照片一張一張收納成集,陶可的,沈星的,衛碧的,姜子燃的,顧少司的……很久很久以來的很多事情在這些天開始漸漸明晰。她把它們整理歸檔,沖印出了最漂亮的集子。其實李維安說錯了,如此浩大的工程已經快接近尾聲了,又怎麽會枯萎?她現在可是幹勁十足得幾乎要掀開了房頂了。只不過當她完成這一切的時候,回國的計劃已經被提上了議程。
陶可的集子倒簡單,一個電話,她就開開心心派助理來取了;衛碧的送到了陸筝那兒;
姜子燃的送給了他本人;
沈星的留在公寓;
顧少司的……她收拾好了心情,去了zachary的片場,把它親自交到了他的手上。顧少司倒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冷嘲熱諷。他的眼神落在集子上,像是要把它戳出一個窟窿來時的,好久都沒有擡起頭來。
也對,不論是誰在這種場合收到這樣的東西,都會覺得是困擾吧?
夏禾窘迫撓頭:“你不用太困擾。我給每個人都準備了一本的,不單單是你。”她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這些照片我不會留下底片,但是直接删除也太可惜了。”
顧少司依舊沒有擡頭,只是略顯蒼白的指尖狀似無意地劃過相集的邊緣。
夏禾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下月就回國了,你放心……”
“為什麽不留底片?”終于,顧少司出了聲。
夏禾被問得愣了神,良久才小聲喃喃:“被甩了,還挽回了好幾次未果,怎麽都不算是很美好的回憶啊。”她這輩子臉估計都丢在了顧少司這兒了吧。
“……挽回?”
“是啊。”夏禾窘迫低頭,“我努力了幾次,如果給你造成困擾,你就裝作不知道吧!”
“你……”
“我知道我這樣的确挺煩的,不過我還是想試一試,不過現在已經可以了,我馬上快回國了,我……”
顧少司張了張口,最終沒吐出完整的話來。
瞪圓的雙眼卻出賣了他的情緒。
夏禾尴尬得又想找地縫,好不容易見着zachary得了空就匆匆告別,誰知還沒有走幾步,就聽見了顧少司低沉的聲音。
他說:“夏禾!”
“嗯?”
夏禾回過頭去,看見一片陽光融融中,顧少司僵硬着身軀站了起來。
“如果你要走。”
夏禾停下了腳步,靜靜聆聽。
顧少司的呼吸有些淩亂,他說:“《east》還有三月外景,你還沒有從se辭職,你必須跟完這一部戲。”
“我……”
“怎麽,你是想違約麽?”
夏禾呆呆站在原地,最終拒絕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顧少司逆光剪影的身形有着完美的弧線,如果是往常,她一定拿起相機記錄下來這一幕畫面,可是她現在已經沒有勇氣再給中國行留下什麽印記了。
冬日來臨時,初雪悄然而至。
《east》主要在北方的雪原上取景,全劇組搬遷到了中國北方的山嶺之中,所有人過起了狼狽的野人生活。
夏禾怕冷,常常把自己裹得像一只蟲子,實在天寒地凍的時候,相機電源常常不靈敏,她就只能解開衣裳,把那笨重的機子裹在身體裏,好把它捂得能正常運轉。那時候,顧少司正一身銀甲□□,身騎高頭大馬,穿梭在白雪皚皚的世界。
顧少司。
她有時會在心裏念他的名字,可是卻沒有勇氣再與他靠近,只好遠遠看着他。
夏禾其實有些心虛。
她終究沒有信守承諾,不再多做糾纏。那一份相集裏面,她其實還是小心地夾帶了一張小小的自私的卡片,裏頭寫了小小的告白。可是她卻完全不能确定他究竟看到了沒有,又或許只是裝作沒有看到?
這一陣子,她和他好像走到了很尴尬的境地。她總是會有錯覺,好像是變成了一個小丫鬟,或者是小士兵,穿越時空陪伴在一個将軍身旁。
這個将軍不常與她說話,目光卻時常落在她的身上,大部分是嫌棄,有時卻也會冷不丁砸一個暖寶寶到她腦袋上。她抱着相機發呆的時候,他就靜靜坐在她身旁,看着遠處的森林滿臉局促。有時李維安會帶着熱乎乎的煲湯笑眯眯湊到她身旁,哄着她喝上一盅,這時候,将軍的臉就黑成了鍋底。于是同一天,将軍就坐得更近,卻也更沉默。
等到她實在按捺不住尴尬的氣氛,想要躲遠一點點,卻被将軍一把拽住了手腕。
将軍說:“不要忘了你的工作。”
“好。”
助理夏禾,今天依舊得陪在boss身邊。
拍攝要比想象中困難,惡劣的天氣與生存環境大大壓縮了每天拍攝時長,拍攝進程大大地縮短。而劇組人員的生存痕跡也讓完好的雪原越來越向森林內側退去。劇組就像是一個輕略者,一寸一寸逼退着幹淨素淨的雪原。等到拍攝進入到20天的時候,他們已經幾乎要抵臨山川邊緣了。
劇組中大部分人早已經殺青,留在組中的演員越來越少,終于,在所有人都快凍成包子之前,《east》迎來了最後一場壓軸重頭戲份。整個場面最為狀況的地方将用一個長鏡頭完成,為了這一場戲份,整個劇組花了整整三天去鋪設每一處亂石,每一根枯樹枝桠,所有不露正臉的角色都已經換上了武替身,更有幾個醫生入組,防止突如其來的變故……
夏禾有些被吓到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架勢。拍戲難道不是演員用肢體動作去表演不一樣的故事嗎?怎麽會興師動衆到需要出動醫生以防萬一的地步?
為了讓整個長鏡頭連貫進行,三天裏所有人重複了無數次走位。
為了不破壞雪原,走位在亂石堆砌的模拟場景中進行,所有人都累得精疲力盡,就連一直悶不做聲的顧少司都慘白了臉……
劇組休息時,夏禾猶豫好久,終于還是上了前去問:“你,沒事吧?”
顧少司的臉色蒼白,嘴唇有一點點紫色,擡起頭來望向她的目光卻是久違的明媚。他搖搖頭,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那一身的铠甲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
“……有些高原反應。”
“你可以用替身!”
“長鏡頭中,我的畫面是直接拉近的,會拍攝到正臉,不能用替身。”
“……哦。”
對話依舊尴尬得很。夏禾把自己埋進了巨大的羽絨帽裏,聽着周圍熙熙攘攘的聲音,一時間又找不到話題。好久,終于擠出一句:“會有風險嗎?”
“嗯?”
“山上那麽多雪,你們能夠實地拍攝的機會只有一次。”任何影視作品的長鏡頭都是最為折磨人的,需要一遍又一遍的練習,有的長鏡頭甚至需要一次性動用上千人來走位,一人走錯,滿盤皆輸。而在這皚皚白雪中,這樣的機會卻只有一次,白雪如果毀了,就只能再等上好一夜,如果連續幾夜不下雪,那就需要等好幾天。而且,居然還埋上了炸藥!
“有風險。”顧少司淡道,“但未來半月都不會再有雪。”
“古代的,為什麽會有火藥?”不是說五代十國的歷史麽?怎麽會用上炸藥?
“唐哀帝時就有了火藥攻城的記載。”
“哦,那為什麽不用後期?”其實現在的影視特效合成完全可以彌補了呀!
“大概是因為有些反應只有身臨其境,身體才會有合适的反應吧。”
“……哦。”
夏禾悶悶地低頭,又找不到話題了。其實這也是一個無聊的問句,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zachary,他對現代化特效合成的畫面和演員對着虛空的誇張表演向來嗤之以鼻,是西方導演中少見的實幹派。他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其實也并不讓人意外。
寂靜的尴尬蔓延生長着。
顧少司低着頭,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有話題。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夏禾只覺得快被尴尬溺死了,他才擡起頭來,朝她伸出了手。
他眼底一片清涼。
手裏是一個雪球。
這是讓她玩?
夏禾茫茫然伸手接過了那個意味不明的雪球,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雪球在她的手裏慢慢化了,她的手變得紅彤彤的,晶亮的水滴挂在指尖。
顧少司似乎心情頗好,微微眯起了眼。
那副模樣,居然有些戲谑。
難道他看見紙條了嗎?
夏禾的心撲通撲通跳,局促慌亂找話題:“這一場戲拍完,就結束了吧!我……陸大哥已經把離職證明打給我。我下周……”
下周就要回國了。
顧少司卻好像沒有什麽反應,他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因為這一聲“嗯”,夏禾又腦補了好多,直到顧少司又站起身來入列準備了也才恍恍回過神來。
《east》最後一場是戰場戲。片場的雪已經可以保留了半月,沒有一個人踐踏過,長長的鐵軌從山腳邊緣鋪設。
皚皚白雪的山川峻嶺之中,顧少司扮演的将軍鐵騎銀甲,率領三千精兵,一路追趕逃竄撤退的敵軍深入雪原。白馬入山澗,馬蹄聲撕裂了寂靜的山嶺,忽然,空氣中傳來一陣尖銳的哨響!
大局已定,君王卻堅持要追趕窮寇,飛鳥盡而良弓藏,天下定而将軍死!
将軍四下探望,卻發現整個山澗道路順暢得有些匪夷所思,忽然勒馬回頭朝将士嘶吼“後撤!”
這一場戲主要是現場采音,顧少司的聲音原本不大,這一聲嘶吼到最後帶了一點顫意,蒼涼得讓每個人心中一凜。幾乎是同時,山澗兩端響起馬蹄聲,刀光劍影伴随着馬兒嘶鳴齊響,一時間烏雲遮日,山上響起滾滾嗡鳴!
夏禾站在高處,看着攝像機位沿着軌道勻速推動,顧少司……她已經見過許多他專注的時候的模樣,然而這樣近距離地看着他,聽見山澗中的聲音感覺心髒快要跳出來了。
變故出現在一瞬間。
長鏡頭中大軍慢慢被逼退到山澗身處,偏黑的畫面中忽然閃過一處火光。
火光?
夏禾心中一凜,飛快地看了顧少司一眼,他顯然也有些意外,目光飛快地投向zachary,這應該是爆破用的火藥反應,可是時間好像……夏禾只在原地呆愣了幾秒,驚覺發生了什麽事情,朝山澗揚聲高喊,“快離開!”
人群還沒有反應過來。雖然只用了兩百來人體現三千精騎,然而兩百人聚集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個笨重的包圍圈。正當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遲疑不決的時候,人群中又迸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轟——”
爆破點時間提前!
馬兒開始受精亂竄。人群頃刻間亂作一團!濃烈的煙霧中,山澗裏的人根本看不清出口在哪裏,慌亂間跌倒了一片,混着尖銳的爆破音讓人觸目驚心!
“顧少司——!”
夏禾驚恐地發現,穿着笨重铠甲的顧少司原本是騎在馬上,現在馬兒受了驚狂奔出山澗,馬背上的顧少司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要慌!不要跑!”zachary舉着話筒高聲安撫,然而卻并沒有什麽作用,人群已經徹底失控。他急得團團轉,卻束手無策——爆破用的火藥在雪地中的殺傷力有限,□□更是沒有什麽實質性傷害,然而擁擠的人群與逃竄的馬才是最大的威脅,如果持續混亂推搡,沒有人知道會有多少人受傷!
夏禾知道自己在發抖,卻不敢輕易離開,兩百來人,在煙霧中已經像是一鍋螞蟻。可以想象下面的模樣,他們看不清路,聽不見zachary的聲音,只能感受到推搡擁擠的人群,不斷炸響的爆破,還有尖叫的馬匹和人群。
夏禾匆忙地在人群中搜尋,忽然在山腳的巨石旁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好像受了傷,颀長的身軀佝偻着,似乎是在費力地往石頭的三角支撐地帶縮。顧少司!
“r!”zachary的尖叫在身後響起。
夏禾早已經跑出去好遠,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這樣的力氣與爆發力。她只在高處草草确定了顧少司的位置,可是真的沖進煙霧中卻發現這哪裏是視線不好?這根本是一團混亂。
濃煙入鼻,夏禾嗆得眼淚直流。記憶中的俯瞰位置與實際上相差太多,她只能一邊捂住口鼻,一邊沿着人少的間隙一點點摸索找尋。
“顧少司!”
“……夏禾!”
不遠處傳來了顧少司的聲音,帶着說不清的狼狽。
夏禾陡然清醒,摸索着辨別聲音的源頭一步一步靠近目的地。終于,視野漸漸地清晰,她看見了渾身泥濘的顧少司,頓時差點紅了眼圈。
大約因為是從馬上摔下來,他的頭盔與假發都不知道去了那兒,淩亂的發絲幾乎要遮住眼睛,臉上處處是泥濘,一只手耷拉着,另一只手正捂住手肘,手背上一片嫣紅的挫傷。
“你有沒有受傷?”
他喘息了好幾次,終于開了口:“一點點。”
“我帶你出去!”她一把拽過顧少司的手,卻發現他渾身顫了顫,頓時驚覺他的手似乎沒有什麽力氣,“你的手……”
“先出去。”
“好!”不論如何留在原地都是最危險的,爆破已經提前,濃煙彌漫之下呼吸只會越來越困難。可是越是着急卻也越無力,她帶着顧少司在一團混亂中穿行,卻怎麽都找不到記憶中的上山通道。
山上與山下,二十幾米的差距,不斷炸響的爆破音,用以維持現場畫面的人工煙霧嗆得夏禾眼淚都快出來了。她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在很小的範圍內團團轉,明知道現場的危險系數應該并不大,卻無端生出了一點生死關頭的緊張感……
“夏禾……”
“什、什麽?”
“你找不到路?”顧少司的聲音帶着一絲異樣。
夏禾憋了好久的眼淚沒忍住,用力伸出袖子擦了擦:“我只是剛才沒來得及……”她幾乎是慌不擇路跑下來的,哪裏還記得那麽清楚每一處标志物?
“別動了。”顧少司說。
“啊?”
顧少司帶着她又回到角落裏:“爆破總共會有23次,都集中在中央地帶,現在只差2次了。”
他的話音剛落,又是一聲巨響炸裂。夏禾吓得縮了縮身體,忽的,腦袋上被覆蓋上一抹溫熱的觸覺。是顧少司的手。
“還剩1次。”
“嗯。”她不敢動了,用手背擦拭着嗆出的眼淚。
顧少司卻好像受了什麽刺激似的低笑了出聲,他說:“下面這麽危險,你怎麽跑下來了?”
“我看見你從馬上摔下來了……”
夏禾喃喃,目光飛快地在山澗中搜尋。還差一枚,那一枚是在哪裏?當初埋放爆破材料的時候她并沒有仔細看清,可以确定的是為了避免引發雪崩,山澗邊沿并沒有埋設的,可是中間的話……
顧少司低道:“可片場用的爆破炸不死人。”
“我沒來得及想。”當時那麽可怕的情況,她哪裏還記得考慮爆破傷亡?
一時間寂靜無聲。
“夏禾。”
“嗯?”
“手……有點疼。”
“啊!”夏禾慌忙松開顧少司的手,卻未遂,反而被他抓住了手一步一步向最混亂的地方穿行。她心慌意亂,滿腦子還惦記着那沒有炸響的一顆爆破彈。可是直到濃煙散盡,山澗歸于平靜,混亂的人群開始休整,那傳說中的最後最後一顆爆破彈都沒有炸響。
因為那一顆沒有炸響的爆破彈,夏禾被顧少司牽着手,在山澗中走的每一步路像是踩在懸崖邊緣,心跳與呼吸如同繃緊的弦,随時都會斷裂一樣。
夏禾只能看清顧少司的背影,感觸到手上的溫度,那是她很久很久以後都揮之不去的記憶。
對于一個劇組來說,爆破提前引爆這種絕對算得上是重大事故。整個劇組進程停頓,推搡中受傷的人也被現場的醫生緊急處理了傷口。顧少司從馬背上摔下,上臂脫了臼,被送到了最近的醫院檢查。
夏禾去往劇組下榻的酒店,收拾顧少司的随身衣物去醫院。顧少司行李不多,幾件衣服,一個pad,還有一本影集。那本她夾帶了“私貨”的影集。
那時候她在影集的最末頁悄悄打印了一句小便簽,夾在塑封中。她猶豫了一會兒,懷着一些好奇心翻開了它,卻沒有找到便簽。
他發現了。
然而,并沒有什麽表态。
果然,這一次又是會錯了意嗎?
顧少司受傷,劇組的行程就此被耽擱,然而se的離職報告卻準時送到了夏禾手中。
夏禾把顧少司旅行箱送到醫院時,他正與陸筝溝通新約。她忽然記起自己離職員工的身份,頓時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
陸筝倒并沒有避嫌,只是看了夏禾一眼,把文件甩到了顧少司的膝蓋上:“這是一個好機會,雖然短時間內你的人氣回暖甚至風頭更甚,然而一個藝人要在娛樂圈立足光靠緋聞是不夠的,這是一檔能夠讓你站實的節目。”
合同上被風吹開了一頁,上頭“雲端聆聽”四個字清雅得很。
這名字夏禾認識的。就是之前她帶着顧少司去商談過,最後狼狽退場的節目。
顧少司又成了炙手可熱的明星,之前的負面傳聞随着八卦雜志的不斷熱炒成了一個完滿的愛情故事,随之而來的是數不清的片約與訪談邀約。這其中,包括環球旗下的王牌節目《雲端聆聽》。《聆聽雲端》正是不久之前寧洛桑口中的“殿堂級音樂節目”,開播三個月,它的收視已經秒殺了所有同期甚至是近三年來的音樂節目,一舉奪得半年度收視魁首,可謂是如日中天銳不可當之勢。但凡受過它邀約的藝人無不紅得發紫,它只用了三個月就完成了音樂圈許多年才能積聚的人氣。
這無疑是一個好機會,只可惜總導演是寧洛桑。
“少司,你已經是個成年人,我知道你當初選擇se或多或少有賭氣的成分,然而走到今天,你難道真的只是為了一時之氣麽?”
顧少司沉默。
陸筝輕道:“你在片場意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如果生命真的就這樣走到盡頭,會不會後悔?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你有立場去怨恨你的母親并沒有對你起到一個慈母的關愛,但是你沒有立場去憎惡她。人生在世,并沒有多少非黑即白的大是大非,她沒有給你足夠關愛卻也沒讓你缺衣少食,你如今去參加這個節目也并不是為了她。少司,前程是你自己的。”
顧少司移開了視線。
陸筝淡道:“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前程都用來作為任性資本,那拿什麽去給予身邊人?你現在做的,是你母親當年對你做的事。”
顧少司的目光顫了顫,終于落回了合同上。良久,他低道:“我考慮。”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陸筝心滿意足離開病房,臨走路過夏禾身邊,輕飄飄掃了一眼,滿滿的玩味。
夏禾覺得臉上發燒,悶悶地把他的行李放到了病房裏。
“你的手還好嗎?”
顧少司似乎還沒回過情緒來,停滞了片刻,才開口:“你來,只是送這些?”
“……”
他又變得這麽刻薄了,是因為怕她又一次死纏爛打麽?
夏禾呆呆站在原地,好久才擠出一句話來:“你放心,我不追你了。”沒有必要這麽如臨大敵的樣子,這樣的模樣實在是太讓她難堪。
顧少司一愣,欲言又止:“夏禾……”
“沒關系。”
頓時,顧少司的臉黑了大半。
夏禾嘆息,把手中的行李箱放到了病房內側,關上房門離開。
其實真走到這一步,倒沒有想象中的郁悶。
這個地方的所有事情終于告一段落,她現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