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蕭閑如此想着,不由得站起身來,走到人前,她許久不來人間,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人類了,不過在她的印象之中,凡人确實是十分脆弱的,只是尋常的摔摔打打,就很有可能讓他們斷送了性命。
那這書生身上摔得打的,還有她方才拖在地上蹭的許多傷痕,還全都往外流着血呢,這不會流着流着,就流血流死了吧。
她費勁力氣給他帶到這來,若是死了,那豈不是虧大發了。
想到這裏,老祖宗便也顧不上自己腰腿酸疼的苦楚,拿了桌旁的紗布帶子,對着床上那人就是一頓死命的纏,直将那本來清秀的書生,纏成了個脫瘡木乃伊才肯罷休。
要不說是這仙山上的水土養人,那宋靖秋自從來了這兒,就被這仙山的水土養的格外的結實,即便是被那蜘蛛精和蘇蕭閑這般折騰,也都是些皮外傷,只是有些暈眩脫力,沒什麽大事。
不過倒是有一種事,叫做老祖宗覺得你有事。
宋靖秋此番福大命大,沒叫那蜘蛛精摔死,也沒那地皮上的泥土沙石給蹭死,反倒是險些被蘇蕭閑瞎纏的那一堆紗布給勒死。
宋靖秋昏睡在床上,夢見了許多往事,兒時的事情千頭萬緒的朝他湧來,他也好像是真的回到了原先那個四方天的小院子,他坐在輪椅上與爺爺談天說地,辨識草藥,就像是從前一樣,安靜,祥和。
可正當他沉浸在夢中不願醒來時,眼前的畫面卻突然一轉,他所處的地方俨然變成了這仙山上的竹屋,無數個修仙的人,有法力的人,拿着他看不懂的符咒威脅着他。
這些人踢他打他,把符咒貼在他身上,用繩子把他捆起來,扼住他的脖子。
不論他怎樣掙紮,始終還是無法掙脫,不管他如何大口的喘氣,他還是一樣瀕臨窒息,這夢境壓得他死死的,絲毫都透不過氣來。
老祖宗坐在椅子上,自顧自的捶着腰腿,喝着涼茶,絲毫沒主意到床上那個瀕死掙紮的可憐人。
宋靖秋雖是個清秀書生,卻到底也是個男子,長得人高馬大的不說,背起來還死沉死沉的,她那竹子做的脆弱腰骨,哪經得起這抗豬般的重體力活兒。
當時一路拖拉抗拽倒也沒覺得不妥,如今進了屋裏閑坐下來,才覺得這老腰疼的不行。
“這仙山上面什麽時候有了這樣一個房子,全是用竹子蓋的倒也有趣。”
老祖宗啃着手中的瓜果,圍着這竹屋繞了一圈,在她的印象裏,房子多數都是由磚瓦樹木建造而成的,像這樣用竹子蓋的她還是第一次見,雖不如那磚瓦蓋的牢固,但看着卻更為雅致一些。
而且這屋子雖小,卻被收拾的極好,各個地方分工明确,外邊還帶着個不大的小院子,大有一種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意思。
倒是讓老祖宗很是中意,瞧着她那這摸摸那看看的樣子,真是大有一種想要鸠占鵲巢,在這兒安家的意思。
“呼,呼……你是何人?”
蘇蕭閑站在屋門外邊,手裏頭拿着個吃剩的瓜尾巴,正在自己的新家裏到處巡視,聽到身後有人說話,便回頭去看,才發現方才還要死不活的人,如今竟已經起來了。
宋靖秋坐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氣,方才的夢境讓他直至現在仍覺得心有餘悸。
“我是何人?我……“蘇蕭閑将那吃剩的瓜尾巴随意的扔在地上,向前一步依住門框,本想脫口而出是你祖宗,卻又在将出嘴唇的時候,讓她及時的給咽了回來。
只見她葡萄粒般的眼珠靈動一轉,這另一套的說辭,便如同是早藏在了她舌根底下,張口就來。
“我是這周圍的獵戶,上山打獵的時候,聽見林子裏有響動,想要走過去查看,結果就看見你躺在那兒了,看你傷的嚴重,就把你帶回我家裏來了。為了怕你死掉我還給你治傷了呢,竟是一起來就擺臭臉,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欸。“
蘇蕭閑邊用手指點着下巴,邊外頭和人說話,一句話中三分真,七分假,擺明了就是騙小孩的架勢,還不準這小孩兒質疑生氣。
“看着你打扮阿文質彬彬的,跟個書生似的,沒想到也是個沒臉皮的,我為了救你累的腰疼腿疼哪哪都疼,可你呢?端起碗來吃飯,撂下筷子罵娘,一點都不知道感恩呢怎麽。“
宋靖秋皺着眉頭看着自己這一身的紗布,眼前人的這一番話,不屬實的地方實在是太多太多,多的叫他不知從何處反駁。
別的不說,就光是看他這一身的白紗布,纏的這叫一個随心所欲,毫無章法,不由的就能讓他想到,自己方才在夢見險些被人勒死,原是這東西的功勞。
若是這玩意兒也能叫治傷,那這人世間就當真不需要大夫了。
“姑娘所言,未免太不老實,先不說你救我如何,只說這仙山周圍百十裏外就沒了人家,山上又設有重重禁制,尋常人進都不能進,又怎麽可能有獵戶。“
宋靖秋擡起頭來,若有似無的在蘇蕭閑身上瞟了一眼後,就帶了些嫌惡似的偏過頭去,扁了扁嘴繼續說道。
“況且我是修道之人,身懷法力都無法從那蜘蛛精的手下逃生,你一個軟弱女子,又怎麽能救的了我。“
蘇蕭閑柔弱無骨的從那門框上挺起身來,搖着腰扭着跨,頗為誇張做作的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老祖宗本就長相極美,身姿又極為窈窕,如今如此一弄倒是讓宋靖秋別了眼去,不敢正眼瞧她了。
“小書生此言差矣,這周圍到底有沒有獵物,有沒有人家,可不是你一個人說的算的,你說沒有那只是你沒見過罷了,至于那蜘蛛,我過去的時候她就被吓跑了,她為什麽要跑我怎麽知道啊,沒準是我身體裏蘊含着巨大的潛能,把她吓跑了吧。“
蘇蕭閑這話說的雖極不正經,但倒也沒太騙人,這仙山早在混沌時期,周圍的确存過在許多獵戶,只不過大多也是女妖女鬼為了騙山上的小道士吃假扮的。
但不論真的假的,那總是有的,有的就不算是騙他。
可宋靖秋卻不這麽認為,剛一開始的時候,他看她第一眼,雖有戒備,但也只覺得這是個長得美貌的姑娘,對她的印象還不算遭。
直到後來,聽她說了這麽些不靠譜的混話,他才真正的鄙夷起蘇蕭閑來。
撒起謊來信口開河,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沒有半點君子風骨。就連舉手投足之間,也帶着股子輕浮之氣,不知禮儀,不懂廉恥,絲毫沒有半點作為女子該有的持重端莊。
輕浮浪蕩。
宋靖秋雖沒再繼續說什麽,可一張臉卻明顯是黑了下來,就連他坐在床上扯紗布的力氣,都跟着他這無處發洩的脾氣,一塊兒漲了起來。
“信口開河,你說這竹屋是你家,那你豈不是我的內人,我怎麽不記得,我家裏還有這樣一個美貌的內子。“
宋靖秋一邊拆着自己身上脫瘡一樣的紗布,一邊皺眉着揶揄蘇蕭閑,他以為這些話對于一個妙齡女子來說,已經足夠惡毒,足夠下人臉面了。
卻完全沒想到,他眼前的這位老祖宗,既不是什麽妙齡女子,也從來不惜的要什麽臉面。
他這句話一說完,原本以為是飛過去一刀子,可沒想到這刀子飛着飛着,到了老祖宗跟前了,就變成了個屁,“噗“的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半點都沒影響到人家。
老祖宗知道了這個房子是他的以後,非但沒感覺到半點下不來臺,反倒還覺得挺開心,只見她略微撅了撅嘴,随機便擡頭笑了,對人說了句。
“那也不是不可以,我看你這裏破破爛爛的,想也是沒什麽好東西能給我這個救命恩人,就剩下這一間竹屋還算和我心意,今後便将它給我吧,至于你說的什麽內人,你樂意是那就是吧。“
蘇蕭閑久不來人間,也不知道這書生口中的內人內子,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她只知道她喜歡這個竹屋,便什麽都不用管了。
可宋靖秋不一樣,他是個凡人,還是個改不掉書生迂腐氣的秀才,讀書人好面子,臉皮薄,被她這麽一說,可險些把宋靖秋臊死。
只見他滿臉通紅的擡起頭來,先是你了一聲,而後才眼神飄忽的咕哝了一句,“不知羞恥!“
宋靖秋将那紗布全都取來,又重新給自己好好包紮了一遍以後,便沒在理睬她,只是自顧自的走了出去,弄了些米面吃食來填自己個兒的肚子。
蘇蕭閑常年在鬼界養尊處優的,只要一聲她令下,就連吃喝都有人親自喂到她嘴裏,雖分五谷,但她十指不沾陽春水,自然是不會自己給自己弄吃食的。
當時宋靖秋出去起竈開火的時候,她還跟出去轉過兩圈,這心裏頭還曾贊許過這宋靖秋乖巧懂事,知道她忙碌了半天,還特意給她弄吃食。
可結果她百無聊賴的在屋裏等了半天,卻只等到了他端着一人份的吃食進來,而且還連理都沒理她,就自顧自的坐在她對面吃上了。
連個眼神,都沒多給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