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正直午夜時分,外面的街道上,寒風吹的樹葉沙沙作響,天上的那牙新月還未長成,雖不怎麽亮,但半亮不亮的挂在那兒的時候,好歹還能有點光,如今被哪片不懂世故的黑雲彩一遮。

宋靖秋這眼前也算是黑了個徹底。

破舊的門窗被風吹的前後擺動,刺耳的“吱呀”聲時斷時續,而那使人脊背發涼的哀嚎聲,卻是一直隐隐的從後邊傳來。

那聲音極為詭異嘶啞,聽起來不大像是人類可以發出來的。

宋靖秋站在原地瞧瞧瞄了一眼蘇蕭閑,只見人依舊倒在地上睡的香甜,絲毫沒受這怪異聲音的影響。

“睡得可真香……”

宋靖秋瞧她睡着,想着這人最煩夢中被人打擾,便也就沒了叫上她一起的念頭,只自己一個人輕手輕腳的,慢慢往後走。

這小破廟不算太大,但建的倒是規整,正中間立着的是一座石像,多年沒人搭理,破損的很是嚴重,身上具是苔痕蛛網不說,就連面容都崩裂脫落的看不清楚了,也不知刻着的是哪位神仙。

宋靖秋站在這神像底下向上望,正好能與那石像的正臉對上,卻奈何屋中沒光,只能瞧見那一張臉上一團灰,別的就瞧不太出來了。

窗外的風愈來愈大,身後的破門終于抵擋不住,“吱呀”徹底被吹開,帶了好些街邊的枯葉進來。

那塊礙事的黑雲彩,終于被風吹的挪動了腳,将那稚嫩的小新月牙,重新又放了出來。

朦胧的月光透過破舊的窗子,撒進廟裏來,正好照在石像的那一張臉上。

宋靖秋借着月色,再次擡頭想要細看,卻只見這石像的鼻子和嘴都各沒了一半,臉上更是坑坑窪窪,滿目瘡痍,唯獨那一雙眼睛,保存的尚算完好,正滴溜溜的盯着他。

夜風從門外鑽進來,将宋靖秋衣服的下擺一次次的吹起來,又一次次的放下。

耳邊的哀嚎聲,現下裏挺着更加真切了。

在這石像的背後,便有一道石門,那石門厚重,尋常人三兩個都不見得能撼動,可宋靖秋瞧着,這石門周圍既無浮土,又無蛛網,一看就是常開常動的。

這神像身後背光,宋靖秋從懷中抽出一張符咒,手指微微搓動,那張符便在他手裏,悄無聲息的燃成了一只火球。

借着火光,宋靖秋将這石門從上至下的探查了一番,卻并未發現什麽機關,這石門光溜溜的,連個花紋扣手都沒有,看上來是真的只能用蠻力打開了。

宋靖秋如此想着,熄了手中的火光,又從懷裏拿出了另一張符咒,剛貼在門上,就覺得自己身後好像有些東西,像是誰的手指。

那手指冰涼涼的,隔着衣裳點在他的後脖根兒底下,順着脊梁骨輕緩緩的劃到他腰眼上。

“小書生,夜半三更一個人,要小心被鬼吃哦。”

宋靖秋聽着身後人糯軟的聲音,感受着自己耳垂上,不斷噴吐的熱氣,渾身上下一個哆嗦。

“蘇姑娘,別再鬧了。”

蘇蕭閑看着眼前宋小大夫那副僵硬不自在的樣子,不由的有些興奮的舔起了嘴角。

“好奇那後邊有什麽?”

宋靖秋在昏暗下看了蘇蕭閑一眼,緩緩的點了點頭。

“既然好奇,那邊推開看看,只不過先要跟你說好,這裏面裝着的可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這裏面鬼叫成這樣,任是誰想,都不會覺得是什麽好東西。

金銀珠寶,地契銀票,這些東西可不會張口鬼喊鬼叫。

蘇蕭閑看着宋靖秋貼在門上的那張符紙,随手就給人扯下來,扔進了懷裏。

“朱砂這玩意挺貴的,這東西就留着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自保用吧。”

老祖宗說着,便朝那石門上輕松一推,那一捺厚的石門,重的像堵牆一樣,卻能在老祖宗細嫩的手臂下,應聲開啓。

此情此景,看着真有些怪異。

宋靖秋低着頭,瞧着自己那比蘇蕭閑,還粗出來一圈的胳膊,吞了下口水。

就照着這位少女的蠻力來講,怕是她哪日真生起氣來,徒手開個誰的天靈蓋,那都是小事一樁。

自那石門被完全打開,一股惡臭便從那門裏,一陣陣的飄出來,那味道就是盛夏十分的亂葬崗,也比不過它。

“這什麽東西。”

宋靖秋皺着眉頭,捂緊了口鼻,強撐着往裏走。別看這廟從外面看着小,石門推開以後,裏面倒是挺大,足足能有這外面的兩三倍。

宋靖秋掏出幾張符咒燃上,這裏面有了點光亮,才終于能看清這嚎叫是從哪裏來的。

這石門以裏那麽廣的地方,竟是從門口開始,便擺滿了腐屍,那些個屍體盡數用白布裹着,符咒封着。

可明明外面的白布上,都滲出腐水來了,那些個屍體卻還在到處扭動着,掙紮着,發出一陣陣聲嘶力竭的吼叫來。

按理來說,爛到這種程度,裏面的人早就絕無可能再活着了,可一具死屍,又怎麽可能會動呢?

“不用多想,他們就是死人,這些個破紙爛布,不過是有人妄圖阻止他們繼續活下去罷了。”

宋靖秋回頭看着老祖宗,滿臉都是不解。

“繼續活下去?既是死人,如何才能繼續活下去,詐屍嗎?”

蘇蕭閑聽了宋靖秋這話,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到底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娃娃。

“不是詐屍,是往生,你們仙山上那個老雜毛,連這都沒教你們?”

蘇蕭閑看着宋靖秋楞模楞眼的樣子,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人間和鬼界,這兩個地方,是人死後不同的兩種歸宿,凡人一旦死亡,多半都會進入輪回往生,再回人間,只有少數怨氣深重的,才會堕入鬼道,這種鬼在鬼界占據多數。”

蘇蕭閑說着,蹲在地上,撈起了其中一具腐屍臉上的符咒,仔細端詳了起來。

“這裏的始作俑者,怕就是看中了這一點,畢竟雖然這樣的小鬼,未經修煉,比不過那些百年的妖魔,卻勝在數量衆多,而且生産迅速,就像這樣找個小破屋子,一個個的貼張紙條,往裏一堆化糞就成了。等他們怨氣積累到一定程度,成了小鬼,也沒什麽靈力,就這一張破紙條,足夠讓他們聽話了。”

老祖宗朝人撇撇嘴,從那地上站起來,順手便扯過了宋靖秋的衣角,放在手裏來回磋磨着,将指上沾上的那些個腥臭的腐液,全蹭在了他身上。

“只不過這畫符的人,手段可真不怎麽樣,若是找塊肥油在這符紙上蹭蹭,那恐怕隔壁院裏的大黃狗,都能畫的比他周正。”

老祖宗說着,頗為嘲諷的笑笑,就将宋靖秋給拉出去了。這地方臭的簡直令人發指,老祖宗是一秒鐘都不想在這多待。

兩人将那石門合上以後,這小破廟的味道,依舊散不出去,眼瞧着不能再睡,蘇蕭閑索性便拉了宋靖秋出去,想要透透氣。

卻不想這一出去,便見着隔壁的鬼王廟前,烏泱泱的排了一隊的人。方才緊鎖着的大門,如今也四場大開的,迎着一個又一個的村民進去,供奉香火。

這些人多半布衣短衫,比起二人先前在街上見到的那些人,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村民身邊,全都帶着一個步履蹒跚,全身蒙着黑布的人,有的是靠在大人身邊的孩童,牽着丈夫的妻子,更有的還是懷中抱着的嬰兒。

這些人全身都用黑布蒙的嚴實,甚至連眼睛都沒露出來,但以他們孱弱的身形來看,這些人恐怕就是這外頭所說的,染了怪病的人。

而且更奇怪的是,這些人排隊帶着病人進去,卻不會再帶着病人出來,都是兩人進,一人出,無一例外。

“娘,娘我不要留在這裏,我要回家!”

蘇蕭閑看着那個染着紅漆的大門,門裏一個披着黑布的小男孩,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死死的拽住了門外一個女人的衣裳。

哭得嗓子都啞了音,那女人聽着,似也有些不忍心,來來回回的在那門口挪了幾步,終究還是舍不得一個人走。

“走,娘還是……還是帶你回去,咱們走。”

那女人将孩子一把抱起,眼瞧着就要往回走,卻連門口的樓梯都沒下來,就被周圍的人,圍了個團團轉。

“喂!快把孩子放回去!已經進了鬼王廟,這孩子就是鬼王的人了,你們家不怕鬼王降災,我們還都想活!”

“就是!你把他帶走了,我們送進去的家人,就都得死!”

那些個村民,一瞧見這女人要把人帶走,瞬間就變得十分激動,圍成一圈的聲讨她,生生逼得那女人又把孩子放了回去。

“姑娘別怕,鬼王會庇佑我們的,只要放孩子在這裏待一晚,第二天早上他就能好好的回來了,到時候不光病好了,他還能過上好日子。”

人群之中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婆子,見那女人實在舍不得,過來好言相勸,卻她不想聽了以後,哭的更兇了。

“可我丈夫自從進了鬼王廟回來以後,便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我不想我兒子,也變成他那樣。”

宋靖秋瞧着那些人,覺得有些奇怪,若真是像他們說的,進了廟睡一晚上,病就全好了,這女人不應該巴不得自己兒子早些進去。

畢竟說什麽變不變個人,在這人世間,又哪有什麽事,能有命重要。

“命?從這廟裏出來過的,全都已經是死人了,哪還有命。”

老祖宗倚着門框,瞧着那些圍在廟門前的村民們,輕描淡寫的說了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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