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醫院
宋潇被兩個人攔着又掙開,在聽到醫生的轉告後, 平複心情, 對醫生歉意的點點頭, 走進搶救室。
搶救室裏,宋天明的臉上插了很多根管子, 呼吸時會有一層霧氣彌漫在氧氣罩裏, 遮住他的張張合合的口型。
她看到輸着血,正在搶救, 呼吸微弱的宋天明,心情很壓抑。
她走近病床, 幾米的距離卻是很漫長, 像過了一個世紀。
宋潇看到他的手擡起來, 便上前握住他的手, 對旁邊的護士說,“可以先拆開氧氣罩嗎?我要和他說幾句話。”
護士猶豫的看向醫生,這其中承擔的風險太大了, 醫生思考了幾秒, 最終點頭同意了。
有醫護人員上前拆開氧氣罩,宋天明的微弱聲音摻雜着劇烈喘息,她連忙俯下身和他說話, “爸, 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累…疼…”他的聲音斷斷續續。
“還要不要繼續治療?”她一字一句, 艱難的說出這種符合常人難以想象的話, 這種話在別人聽來就是大逆不道, 不孝順。
可是宋天明聽到這句話後松了口氣,似乎終于得到解脫般,他嘴唇蠕動,流下幾滴渾濁的淚,搖着頭,“孩子…放我走吧…….活受罪…不治了…”
宋潇想到他也才不到六十歲,還算年紀中事業有為的,可惜病魔纏身,現在看上去卻像又老了二十歲。她明白了,握緊他的手,“我們…靜養,不插管子了…每天曬曬太陽,聽聽曲子…好不好?”
宋天明用盡力氣點着頭,醫生在一旁露出為難的神色。
待談話結束後,宋天明身上的管子都被拆除,他又被送入普通ICU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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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在走廊外和她談話,“宋小姐,您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宋潇擡起頭,“我是充分尊重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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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病人的病情不能再耽誤,您這樣放棄後續治療,恐怕是…”醫生推推金屬邊框眼鏡,擔憂的說。
“我在國外呆過,也去醫院做過義工,親眼看見過很多被病痛折磨的病人,他們并沒有強行依靠醫療科技續命,大部分人遵從自己的意願,安靜平和的接受死亡,有些人甚至選擇安樂死。”她一口氣說完,胸腔起伏着,又補充了幾句,“我父親他已經被病痛折磨了,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我只希望你們在他最後的日子裏,開些常規止痛藥,別讓他太痛苦。”
醫生立刻不留情面的說,“那是國外,在中國,這就叫不盡力治療,這是懦夫和自私的行為。”
江沐陽從後面走來,他從後面聽見兩人大聲争論的聲音,走上前詢問怎麽回事,宋潇不再開口,醫生向他解釋了前因後果。
江沐陽明白後,也不再勸宋潇,他和醫生交流了很長時間,最後醫生也不知道被他的蹩腳中文摻雜英文的可怕語法吓跑的,還是被他真的說動了。總之,醫生離開之前說,“你們的選擇有一定道理,但是我作為醫生,永遠不會支持。”
江沐陽看到醫生走遠,便走過去安慰宋潇,“你的決定是對的,宋叔叔已經被病痛折磨的很痛苦,他也做了選擇,我們應該尊重他。”
宋潇像抽空了力氣,靠在牆上,“我這麽做是對的嗎?”
江沐陽試探的碰碰她肩膀,半擁抱的姿勢,“累了嗎?我們去看看宋叔叔,然後先回家先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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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雲司在醫院走廊電梯那頭出現,他身邊只帶了一個小助理。這時他剛好看到江沐陽和宋潇的親密姿勢,他暗中捏緊拳頭,大跨步走向那邊的兩人,後面的小助理跟不上他,只能用跑的。
宋潇不經意的轉頭,看到季雲司面露怒氣的大步走來。她轉過頭,推推江沐陽,略慌亂的說,“季雲司可能生氣了,你離遠些,我來和他交談。”
江沐陽也感覺到對方來者不善,況且自己又剛被抽了60的血,虛弱的一陣陣頭暈,只能暫時避開,走到宋潇身後幾米遠處。
季雲司走到她面前,又看向江沐陽。他還是識大局的,先問正事,“剛聽說你爸的緊急情況,搶救結果怎麽樣?”
“我…我剛才讓醫生拔掉管子了,他不想再被醫療儀器支配,想順其自然安靜的走。”她如實說。
“你的想法?”季雲司不悅的皺眉,又看向江沐陽,“他在這裏做什麽?”
“他自己來的,和他沒關系……”宋潇還沒說完,季雲司就面若冰霜的走近江沐陽,猛的提起對方的領子,“我早就警告過你,離她遠點,你這是自取其辱。”
宋潇趕忙跑過去,抓住季雲司的胳膊,“放開他,別打架。”
季雲司危險的眯了眯眼睛,突然轉身捏住宋潇的下巴,”你都為他說話,很好,”他一只手摩挲她的唇瓣,低頭在她唇上象征的吻了一下,“我很失望。”
宋潇趕忙抓住季雲司的手,看着江沐陽一臉的黑線,又看着季雲司一臉冰霜,“江沐陽為我爸抽了60的血,我應該感謝他,你如果不分青紅皂白打人…我就……”
“宋天明家屬,請來病房一趟。”護士長用擴音器通知走廊上的她們。
宋潇連忙跑去病房,季雲司和江沐陽也随後到達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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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宋天明拉着宋潇的手,渾濁的眼球看向她身後的兩個人,又搖搖頭。
宋天明臉色很差,他輸了些鎮定的藥物,暫時感覺不到疼痛。宋天明低聲問道,“小宇呢?我想見見小宇。”
“小宇應該在家,您等一下,我打電話問問。”宋潇也沒避着人,直接在病床前撥通了電話。
電話鈴聲響了十幾秒後接通,陸飛宇清亮的聲音傳來,“喂,宋潇姐~”
“飛宇,你在家嗎?”宋潇握着手機問。
“對啊,正在家吃晚飯呢,你呢,吃了嗎?”他的聲音挺起來确實像嚼着吃的東西。
“我還沒……小宇,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來,我爸在醫院,身體不太好,說現在想見你…”她的聲音斷斷續續,也不能說的太過悲傷,畢竟陸飛宇還不一定有時間來…
“叔叔怎麽了?”他好像已經放下碗筷,宋潇聽見清脆的一聲響,然後是那邊傳來鑰匙的聲音,“讓叔叔等着我,還是原來的病房嗎?我馬上就開車過去。”
“謝謝。”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抖,“路上開慢點…你剛拿到本沒多長時間,別太心急…”
“沒問題,先挂了我正往那邊趕呢。”陸飛宇挂斷電話。
宋潇也放下電話,對宋天明說,“小宇正在來的路上,您先閉上眼睛休息會兒,別太累。”
宋天明搖搖頭,又轉頭看向江沐陽,他的瞳孔劇烈收縮,指着江沐陽,“潇潇…他就是…就是……”
宋潇按下他的手,平靜的說,“是我同學。”
宋天明還是睜大眼睛,“你們…英國…他…你鬧着…轉學…我沒想到……現在…”
“是,都過去了。”宋潇安撫宋天明激動的情緒,“我已經不會再做那種傻事了,也不喜歡他,您放心吧。”
宋天明聽到這些話倒是終于放心了。可是江沐陽的臉色始終慘白慘白,大概是被宋潇無情的話語氣的,他直接坐到對面病床上,又開始生悶氣。
宋天明又看着季雲司,這次宋天明像很怕他似的,眼神中帶了些敬畏,轉頭對宋潇說,“他是,…誰…來着?我記…不起來…”
宋天明肯定是見過他的,只是年紀大了腦子亂了,始終想不起來。宋潇只好說,“是我合作夥伴,您也見過,只是忘了。”
季雲司不動聲色的站在床頭,始終面色冰冷,連微笑都沒給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宋潇覺得季雲司今天一直在發脾氣的邊緣,只是隐忍江沐陽到現在已經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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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陸飛宇到達醫院,推開病房門。他很意外病房裏有這麽多人,還有兩個不太熟的男人。
陸飛宇和宋潇打過招呼,之後走到宋天明病床邊,坐在小椅子上和對方說着話。
宋天明打心眼裏喜歡陸飛宇,他那雙瘦骨嶙峋的手擡起來,陸飛宇善解人意的主動低下頭,他摸上陸飛宇的頭,“小宇,你長大了,我老了…”
“宋叔叔,您還不老呢,幾年前您和我爸打賭,60歲依舊老當益壯,還相約要去騎馬射箭呢,您可以的,您比我爸強多了…我爸老是爽約,您從來不會爽約。”陸飛宇說。
宋潇聽到這些話,眼圈開始泛紅。
“我啊…得服老…”宋天明劇烈咳嗽了一陣,陸飛宇站起來幫他拍拍胸口拍拍背,順着氣
宋天明拉着陸飛宇的手,一頓一緩的說,“小宇你以後…咳咳,對潇潇好點,多幫幫她……等我不在了…她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連說話的人也沒有…咳咳…”
陸飛宇擡眼看向宋潇,宋潇已經背過身去了,好像是在擦淚。
陸飛宇回握着他的手,“叔叔您放心吧,我一直把潇潇姐當成親姐的,她幫了我很多,我也會不留餘力幫助她。”
江沐陽已經快聽不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到宋天明眼前,“叔叔您還是保存體力吧,別說太多話…”
陸飛宇立刻把江沐陽怼了回去,“這些話是說給我的,你不聽可以,但是別幹涉別人的自由。波斯貓快走,你擋着我叔叔的光亮了。”
江沐陽一離開,宋天明臉上被遮擋的陰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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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明現在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陸飛宇敏銳覺察到了,馬上按響床頭的呼救鈴。醫生護士随後到來,但是都等待在一旁,沒有上前,等着宋潇的指示。
宋天明似乎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掙紮着左右擺臂,想坐起來,陸飛宇連忙按住他,“叔叔,您有什麽要說的就對我和姐姐說,我們都聽着呢。”
宋潇也坐在床頭,聽宋天明要說什麽。
宋天明睜大眼睛,“潇…你母親來了,在窗戶那邊,沖我招手呢…”
宋潇和陸飛宇相互對視一眼,知道宋天明已經快不行了,這是臨終前的幻覺和回光返照。
“潇潇…別活的太累…爸媽都不逼你,把公司賣了吧…找個好人嫁了…平平安安…普普通通的…去美國…別在中國被人追債……我的財産轉移證明…在袁律師手裏……你去找他…”宋天明費了很大的力氣,盡量口述完整。
宋潇認真聽着,盡管她不一定會走上這條路,可是為了給将死之人的尊重,宋天明的每句話,都是拼盡全力才講出口的…
“我知道了,會去的。”宋潇點着頭,握住他的手,“您放心吧,別再擔心我了,我都長大了。”
宋天明像是終于了卻心願,臉上出現少見的笑容,他平和的,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最後一口呼吸停止,宋天明的手從宋潇手中滑下,心電監護儀呈現一條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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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護人員們沖進來,插上呼吸機,做最後一次心髒起搏器和心髒除顫機嘗試緊急搶救後,醫生和護士們摘下口罩,于北京時間二十點三十八分,宣告病人死亡。
宋潇的呼吸很沉重,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可是看到死亡通知書,她要親手在上面簽字的那一刻。手抖的厲害,最後沒有握住筆、眼淚也沖了出來,打濕那張薄薄的紙。
陸飛宇連忙扶住她,代替她在死亡通知書上簽了字,“姐,別哭…別太傷心…宋叔叔了卻心願,走的很安詳…”
宋潇反複回憶着剛才的種種瞬間,就在一分鐘前,宋天明還在告訴她那些重要的事,一分鐘後人就沒了。
雖然提前有心理準備,可是看到宋天明的身體和頭部全部被一張白布蒙上,醫護人員準備好了擔架,要将他從病床上擡下移往太平間。
她突然倔強的抓着擔架,神情恍惚的問,“這麽快嗎?我想再等等。”
“宋小姐,我們有規定,病人去世後要盡快轉移冷藏去太平間,随後通知殡儀館運送事宜。還有,醫院內規定家屬不能放聲大哭,以免給別的病人帶來心理壓力,請您配合理解。”醫護人員們不由分說将宋天明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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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失魂落魄的站在病床前,江沐陽本來就失血症狀,本來準備上前勸勸宋潇,可是剛走幾步,就一陣暈眩,扶住牆,卻還是摔倒在地。
宋潇看到江沐陽昏過去,喊住醫生,面無表情的說。“他昏迷了,是貧血。血庫AB血應該已經到了吧,…他缺了60、請你們按着這個數,只多不少的為他輸血。”
那些醫生護士趕忙把江沐陽擡去急救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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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潇轉過身,看着陸飛宇,“飛宇,你回去通知一下陸叔叔,讓陸叔叔聯系我爸生前的親朋好友,我一直留學在外和那些親戚都不太熟,有些甚至沒有聯系方式,陸叔叔應該會知道。另外關于追悼會事宜,我也需要和陸叔叔商議。但是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我在醫院這裏聯系聯系殡儀館的人員、明天再正式策劃追悼會請帖。”宋潇回答。
“可是,出了這麽大的事,你一個人在醫院怎麽行。”陸飛宇擔心的問。
“沒事,還有他呢。”宋潇望了季雲司一眼,又對陸飛宇說,“你回去吧,我在這裏沒問題的。”
陸飛宇其實很早就看到季雲司了,長相氣質很出衆,只是季雲司一直不說話,他旁邊的助理也是像機器一樣站着一動不動,陸飛宇懷疑他倆是雕塑。
“他們是…”陸飛宇似乎見過季雲司,但是又說不出來在哪兒見過,就是很熟悉的感覺。
“是我合作夥伴,季雲司,我們關系挺好的。”她回答。
“不好吧,人家只是個外人,這種喪事還是不要插手…”陸飛宇不太認同的說。
宋潇看到陸飛宇明顯不放心的表情,于是不得不改口,吞吞吐吐的說,“其實我…我和他同居了,但是,先別告訴別人。我們還沒想好公開。”
陸飛宇一臉茫然加震驚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嗎…”
宋潇把頭垂得很低,最終點點頭。
陸飛宇險些炸毛,“靠,太不夠朋友了,瞞了我好多事。你回國的一年到底經歷了什麽。怎麽這麽草率就要和別人…”
季雲司看到陸飛宇的激動,走上前,和他禮節性握握手。
陸飛宇和他握手後尴尬收回手,悄悄貼近她耳邊說,“他長的還挺帥的,但是話說回來,你們到底是在認真談戀愛…還是随便處處啊?”
“……”她一時說不出來了,就搪塞道,“感情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陸飛宇總感覺宋潇會吃虧,便對宋潇繼續說,“我總覺得他很不簡單的樣子,……你多留點心,什麽時候他要是欺負你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
宋潇又想起陸飛宇的跆拳道六段,哭笑不得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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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飛宇擡腿邁開一步,走到季雲司面前,煞有介事的說,“聽說你們在談戀愛,那我先祝福一下。我和宋潇姐從小玩到大的,我很了解她,她就是死顏控,其實那個江沐陽也是她死皮賴臉追了好久。但她現在恰巧喜歡你這款的臉,你要好好對她,別讓她這個顏控哪天再變心了,你八百匹馬都拉不回,我可是提醒你了……”
“飛宇,說什麽呢…”宋潇無奈的佯怒道。
“我說的都是事實啊,姐你不要有壓力,再說提醒他又不是件壞事,”陸飛宇調皮的眨眨眼睛,又悄聲對宋潇說,“這樣他才知道你也不是吃素的,他才更有危機感,才會對你更好。”
“什麽歪理。”宋潇下意識看了看季雲司,季雲司又是沒什麽表情的臉,沒看出來危機感在哪兒體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