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玫瑰
鄭蕤一連唱了三首歌,都是他喜歡的那個歌手的歌,有一首于曈曈聽着格外耳熟,突然想起,鄭蕤的手機鈴聲就是那首歌,他曾經在安全通道裏唱過幾句。
“我想要唱東邊的呢喃,也想要踩西邊的海岸,我向靠近南邊的溫暖,這些在北邊靜靜上船”
“從來,只為一人盛開,也從只為一人垂敗,經過的葉子路比記憶還清楚,掘斷的根莖,生硬到念不清”
相比前面一本正經的詩歌朗誦和合唱,鄭蕤的歌明顯更受觀衆歡迎,禮堂幾乎要被嗨翻了,校長跟坐在他左側的嚴主任說:“哎呦,我真是歲數大了,理解不了這些小年輕喜歡的東西了,讓他們吵得我這太陽穴啊,砰砰直跳。”
嚴主任難得沒有拉着臉,笑呵呵地看着舞臺上的鄭蕤:“鄭蕤這孩子好啊,聰明,成熟,還知道為學校着想,一會兒他唱完還有個環節,副校長跟你說了吧?”
“說了說了。”校長拍着自己的肚子,看了眼臺上目光一直望向某個方向的鄭蕤,意味深長地嘀咕,“什麽為學校着想,這小子這個可勁兒開屏的樣子也不像是為學校着想啊。”
“嗯?”嚴主任當教導主任多年,耳聰目明的,連校長的小聲嘀咕也沒放過,敏感地豎起耳朵,臉色嚴肅,“怎麽回事兒?鄭蕤成績也好,上了高三也不逃課也不打架的…早戀?不會是有早戀傾向吧?!”
嚴主任幾乎是貼着校長耳朵邊驚呼出來的,校長往旁邊退了退,捂着耳朵:“老嚴啊,你這個脾氣,改改,今天氣氛多好,你怎麽又琢磨這些?你就是太操心了,你瞅瞅你這個禿頂,比去年更嚴重了。”
校長看着嚴主任的頭發,戳完一刀還不夠,又來了一刀:“我聽說學生給你起外號叫禿鹫啊?”
“哎!校長!”嚴主任摸着自己可憐兮兮的頭發,“我這不是怕出問題麽,眼看着明年就高考了。”
校長端起茶杯吸溜了一口:“鄭蕤這樣的學生沒有那麽不靠譜,只要不耽誤學習不影響心理健康,這個年齡心裏有點想法不是也挺正常的麽。”
嚴主任嘆了口氣:“那倒是,怕就怕這群小崽子想法太多,上課也想下課也想的,一群小傻子,什麽輕什麽重都分不清。”
說完還捏着嗓子學了一句:“啊他今天看了我一眼,他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哎嘿,這麽個屁事兒就發一天呆,你說氣不氣人?”
“咳。”校長嗆了一口水,咳了好半天才停下,“嚴主任,我發現你也挺可愛的,學生麽,确實是這樣啊,年輕,沖動!不過鄭蕤啊,我看他挺理智挺成熟的,你也別草木皆兵。”
校長話音一落,觀衆席又是一陣尖叫,鄭蕤深深鞠躬,對着麥克風笑着說:“中秋快樂!”
“我上臺之前,有位同學拜托我給她留出一點時間,我同意了,下面我把舞臺讓給魯甜甜同學,她有話想跟大家說。”鄭蕤慢悠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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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響起一陣議論聲,知情的人都在納悶,“魯甜甜回學校了?什麽時候?”,不知情的人也很懵,“魯甜甜是誰?是要表演節目嗎?”
觀衆席上的張潇雅也挺驚訝的,把錄像關了,轉頭問:“你知道怎麽回事兒嗎?”
于曈曈茫然地搖了搖頭,後臺的老師沒跟她說會有這麽個環節,只告訴她把麥克風交給鄭蕤之後他會負責謝幕。
在觀衆席議論紛紛的好奇和不解聲中,休學了一個多月的魯甜甜走到了臺上,她有些緊張,咽了好幾口口水才擡起頭。
魯甜甜瘦了一些,但看上去比離校那天狀态好了很多,雙手緊緊握着麥克風,深呼吸之後才開口:“大家好,我是高三文(1)班的魯甜甜,大概很多人都知道暑期有人在文科樓天臺想要跳樓的這個事情,那個人,就是我。”
這句話一出,臺下的議論聲更大了。
“我今天站在這裏,首先想給我的同學和老師們道個歉,那天我做的不成熟的一切,讓大家擔心了,對不起。”
魯甜甜鞠了個90度的躬,再擡頭時眼眶通紅,觀衆席像是被按了靜音鍵,鴉雀無聲。
她繼續說:“我知道因為我的舉動,讓很多高三的同學都變得很緊張,是我給大家帶來了不必要的壓力,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太偏執了,是我太脆弱了,我總是在擔心自己考不好,總是覺得高三了時間不多了,是我還沒做出百分百的努力就開始杞人憂天。”
“真的真的對不起,對不起。”魯甜甜哽咽着說。
“還有很多時間呢!300天呢學姐!別怕啊!”不知道是誰在下面喊了一句,緊跟着坐在前面的高一和高二的學生紛紛開口,“就是,別怕,還有很多時間。”
魯甜甜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濕潤,抽着鼻子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太緊張了,是我太小題大做了,我修學的這一個月裏,有人給我放了一個跳樓的視頻,是前幾年不知道外省發生的事情,下面的人都在喊着‘怎麽還不跳’‘跳啊快跳啊’這樣的話,如果那天天臺下面的同學也這麽喊,我今天可能就沒辦法站在這裏了。”
安市一中這件事,雖然傳開了,很多人茶餘飯後議論着,但那天沒有一個學生拿出手機錄視頻,也沒有人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去叫嚣讓魯甜甜跳下去。
“謝謝你們,謝謝我的老師和同學們,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你們說的讓我小心,說上面危險讓我快下來,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除了我自己,沒有一個人放棄我,謝謝你們。”
魯甜甜再次鞠躬。
“因為我的沖動和不成熟,網上有很多很多人在罵一中,可是我想說,一中很好,一中真的很好,我休學的這一個月每天都想回來上學,老師們經常給我發信息,同學們也都會給我發複習資料……”
“我們班有個女生,叫于曈曈,高中兩年多我一共就沒說過幾句話,她還一直認為我叫孫甜甜,但那天她站在天臺上,對着我說了很多,我們一起哭了,就是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有壓力的不止我一個,但懦弱的想要放棄的,卻只有我自己。
想到于曈曈,魯甜甜笑了笑,帶着滿臉的淚水,溫和地說:“後來她寄給我一堆厚厚的筆記,很多都是老師總結的重點和例題,上面寫着,送給孫甜甜,希望孫甜甜早日回歸。”
魯甜甜的眼淚順着臉頰涓涓留下,極力忍着聲音裏的顫抖:“謝謝你于曈曈,還有理科班同學寫給我的匿名祝福,謝謝你們告訴我,活着才有希望,謝謝你們!”
“…我不會再放棄自己了,我會一直努力。”
魯甜甜站在臺上斷斷續續說了很多,一直到她說完,臺下安靜的觀衆席突然響起一陣掌聲,比今晚的任何一次掌聲都更熱烈,像是想要通過掌聲把祝福傳遞給她。
“魯甜甜加油!”
“高三的學姐學長加油!”
“加油啊學姐,你一定行!”
“魯甜甜你可以的!”
“學姐相信自己,你肯定能考好!”
……
高三文(1)的英語老師走上太去,擁抱了哽咽着的魯甜甜,她握着麥克風:“你們都是最棒的,今天就到這兒了,晚上回去注意安全,假期愉快孩子們。”
中秋晚會鬧了一晚上,以一個學校領導都不得不承認的非常正面方的方向,做了結束。
下臺之後魯甜甜找到了于曈曈,于曈曈正在抹眼淚,看到魯甜甜之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張開雙臂擁抱她:“你真勇敢,歡迎你回來。”
魯甜甜搖頭,小聲說:“是你們給了我勇氣,于曈曈,那天我是真的很想跳下去,也是真的放棄了自己,是你那些話把我拉上來的,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于曈曈拍了拍魯甜甜的背:“都過去了。”
魯甜甜手裏有一束花,是特意為于曈曈準備的,她把花放進于曈曈手裏:“這是我媽媽讓我給你帶來的,她說她很感謝你,沒有你我可能真的跳下去了,她想想都很後怕。”
魯甜甜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中秋節之後,班裏見,還有,我不叫孫甜甜。”
“班裏見,魯甜甜。”于曈曈說。
抱着花的于曈曈非常激動,她替歸來的魯甜甜開心,也為她能站在臺上說出那麽多話感到高興,魯甜甜大概是真的可以面對自己了,那個站在天臺上搖搖欲墜的雙目失神的女孩,終于有勇氣面對生活了。
于曈曈的激動也不止是為了魯甜甜,還有自己。
她沒想到自己這麽微不足道的人,這麽沒有存在感的人,會有一天被人站在臺上感謝,還收到了一束感謝的花。
那天她之所以會站在天臺上,是受了鄭蕤的鼓勵,是鄭蕤站在她身後,她才敢去說那番話。
包括她今晚會站在舞臺上做主持人,這些是以前的于曈曈做不到的事情,但現在她都做到了。
于曈曈抱着花,自顧自地垂眸笑了,這個人生的高亮時刻,是鄭蕤帶給她的。
“曈曈,明天出來玩麽?”張潇雅收拾好東西問道,畢竟晚會結束就是三天的中秋假期了,三天呢,張潇雅腦子裏有關于出去玩的一萬種想法。
于曈曈像是沒聽見她說的話,自顧自地愣了一會兒突然把手裏的花塞進了張潇雅懷裏。
魯甜甜送的花是一束混搭的花束,有百合也有玫瑰,還有康乃馨、小雛菊和滿天星,于曈曈飛快地從裏面抽出一支紅色的玫瑰,轉身就跑。
中秋晚會散場,禮堂兩側的門擠滿了人,于曈曈看見找到鄭蕤班級所在的區域時整個人都帶着激動,開口似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感覺自己心髒幾乎跳出胸口。
肖寒正在擺弄相機,看到于曈曈有些詫異:“小美女,你怎麽來了?”
于曈曈喘了口氣,目光越過肖寒,往他身後的人群裏張望:“鄭蕤呢?”
“蕤總好像出去了。”肖寒一直在檢查相機裏的視頻,蕤總反複交代視頻必須萬無一失,他這一晚上都緊張着相機會不會出差錯,根本沒注意鄭蕤去了哪。
這會兒于曈曈一問,肖寒撓了撓頭,問身後的同學:“哎,你們誰看見鄭蕤了?”
于曈曈也跟着看了過去,只看到一個瘦高的男生,臉上帶着溫潤的笑:“鄭蕤嗎?往那邊走了。”
“謝謝。”于曈曈沒聽清肖寒最後一句話說了什麽,她只看清了那個男生指的方向,就順着那個方向跑了。
她想去找鄭蕤,想看到鄭蕤,立刻,馬上。
想要在自己人生的高光時刻把手裏的紅色玫瑰分給他,想要告訴他,鄭蕤,我喜歡你呀。
身上的禮服裙擺很長很礙事,她撩着裙擺跑出了禮堂,腳下的高跟鞋也不适合跑步,但于曈曈真的太想太想去見鄭蕤了。
就像是藏不住心事的小孩子,有些什麽成績想要馬上炫耀。
她單方面宣布單相思這件事,也才只過了半個月,到底是她沉不住氣呢。
鄭蕤班裏的男生指的是一條小路,幾乎沒什麽人,于曈曈跑着跑着就輕易看到了鄭蕤的背影,她想要叫他,但很快又看清了他不只是一個人。
于曈曈臉上的笑突然就淡了下去,她放慢了腳步,看清鄭蕤身旁走着的,是一個穿着小裙子的女生。
黃色的包身裙,頭發盤起一個花苞,花苞上別了一朵黃色的花做裝飾,很高,看上去有175,穿着黃色的高跟鞋,到鄭蕤耳朵那裏,纖細白皙的大長腿,走在鄭蕤身邊也很般配。
那個裝扮于曈曈記得,作為晚會的主持人,每一個上臺表演的人她都有印象,她知道,那是高一理(1)班表演單人拉丁舞的鄭夕。
這個女生獨舞了一曲拉丁,非常出彩,于曈曈在後臺的時候聽下一個節目的幾個女生說,這個跳拉丁舞的鄭夕同學,是以六中第一的成績考進安市一中的,成績也好,長得也漂亮,軍訓的時候午休還給理科班這邊的方陣唱過歌。
據說是高一男生心裏的小女神,班花級別的美女。
原本聽的時候沒有多在意,這會兒看見人走在鄭蕤身邊,這些聽過的八卦反而清晰地在耳畔回響了起來。
于曈曈沒有開口叫鄭蕤,也沒走開,她知道自己現在這個行為不對,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偷偷跟上去。
鄭蕤和他身旁的小女神從理科樓樓後慢慢走着,一路走到了小樹林,于曈曈捏着玫瑰花的手在胸前緊了緊,會停下來吧?鄭蕤不喜歡去小樹林的,他上次還皺眉了的…
張潇雅說的話突然出現在腦海裏,約會聖地呢,我以為鄭蕤會帶你去,親親抱抱舉高高。
鄭蕤的腳步沒停,兩人走進小樹林,女生突然伸出手拉了一下鄭蕤的袖子,然後踮起腳尖湊了過去。
于曈曈驀地回身,夠了,別再自取欺辱了,回去吧。
握着玫瑰的手無力地垂在身旁,于曈曈從心底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踩着來時的路渾渾噩噩地往回走。
禮堂那邊放着音樂送學生離校,好巧不巧,正是鄭蕤唱過的那首。
“從來,只為一人盛開,也從,只為一人垂敗,經過的葉子路比記憶還清楚,掘斷的根莖,生硬到念不清”
作者有話要說:
鄭蕤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