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禮物
于曈曈臉上的熱度一直到回教室都沒消,雖然對外堅稱自己是喝了姥姥煮的姜絲鴨湯才上火的,但也有點心虛。
估計火上最後一根柴,就是鄭蕤那張照片了。
這場火來勢洶洶的,到了放學的時候于曈曈嗓子都啞了。
意外的是,回家居然看見媽媽和姥姥坐在沙發裏聊天,于曈曈踢掉鞋子就往屋裏跑:“媽媽,你怎麽回來啦?爸爸呢?”
“你爸還在忙,這兩天我暫時沒事兒,就想着飛回來看看你。”于媽媽頓了頓,“嗓子怎麽啞了?學習壓力太大了?”
于曈曈突然就有點緊張,畢竟在她家裏,她的平安健康是個大事兒,哪怕只是個小感冒都會興師動衆地請醫生到家裏來看,還要請假。
以前高一劉峰和張潇雅就達成過共識:“我們最羨慕的就是于曈曈,只要随口說自己不舒服家裏就會給請假,有一次發燒才剛到37度,家裏就一個星期沒讓來呢!”
而劉峰有一次燒到37.5度,比于曈曈還多了0.5度,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跟他媽說:“媽我病了,我發燒了,不能上課了。”
結果被他媽媽揮舞着雞毛撣子從家裏給轟出來了,劉峰說他走到樓下還聽見他媽媽在咆哮:“你病個屁,37.5度算個屁的發燒,給我滾去上課!”
可見在于曈曈這些方面,家裏有多緊張了,那句四字真言“健康平安”,真不是姥姥和媽媽随便說說的。
但作為一個異地戀的姨媽期少女,每天靠着一件男朋友的校服和幾塊檸檬糖勉強度日,還要借助題海戰術讓自己的那些想念不那麽折磨人,她現在可太怕媽媽和姥姥開口就是,“曈曈啊,嗓子都啞了別去上課了,休息休息吧,請兩天假吧”這種的。
于曈曈趕緊開口:“我可能有點上火,多喝點水就好了。”
姥姥馬上做出了反映:“哎呦,上火了?秋天是幹燥呢,我這就去煮個梨湯,潤燥消火的。”
“臉怎麽也這麽紅?”于媽媽狐疑地問。
“可能,可能外面風太大吹的吧…”于曈曈啞着嗓子,不自在地幹笑了兩聲。
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當着小夥伴們的面,看着男朋友的照片流了鼻血,所以臉紅了一整天吧。
于媽媽伸出手摸了摸于曈曈的額頭,驚訝地喊了一聲:“這是發燒了?額頭這麽燙?”
等喝了一杯感冒沖劑又躺在床上被媽媽和姥姥掖好被子,被厚厚的被子卷成壽司卷的于曈曈才後知後覺感到有點冷。
所以她臉紅了一下午,甚至從劉峰那兒拿了個mini風扇嗚嗚地吹了半天,不是因為看見了鄭蕤性感的出浴圖,而是…發燒了嗎?
“都燒到38.5度了,還說自己是上火呢。”姥姥戴着老花鏡看了眼體溫計,略帶埋怨地嘟囔着走出于曈曈的卧室,估計是去煮梨子湯了。
于曈曈很早就發現姥姥不太像以前一樣總把“健康平安”四個字挂在嘴邊了,今天感受格外深刻。
她盯着姥姥背影消失的門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能請假是真的,高三班級裏氣氛跟高一高二完全不一樣了,尤其是總複習開始之後,吃飯的時間可能都在讨論知識點。
于曈曈這個年級第一也不是輕輕松松就考上去的,她知道自己熬了多少個夜,連課間都分秒必争的在刷題,才堪堪保住了兩次小考的第一名。
她的男朋友太優秀了,他要去的學校也太難考了,全國前三的大學,哪怕她次次都在安市一中考第一,也不一定就能進得去的。
可,她也想做一個閃閃發光的人啊。
于曈曈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叫了一聲:“媽媽。”
這一開口,嗓子比剛回家時啞得更嚴重了,聽得于媽媽都輕輕蹙了下眉。
屋子裏沉靜得只能聽見窗外的風聲,還有幹枯的樹葉掉在地上嘩啦嘩啦的響聲。
于曈曈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該怎麽開口呢?會不會還要像上次那樣跟家裏吵一架呢?
也許早晚都要吵這一架的吧,畢竟她不會聽媽媽的話選擇家門口的安市師範了,她要用盡120分的努力去考那所全國前三的大學,去找鄭蕤。
哪怕不是為了鄭蕤,她也不想碌碌無為的混日子了,她想揮一揮翅膀飛到更高更遠的地方啊。
于曈曈吸了吸鼻子,垂眸醞釀着要說的話,也準備着迎接一場暴風雨的來臨。
“知道了,不想請假就不請假了。”于媽媽突然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淡淡地說。
于曈曈猝然擡頭,不敢相信地愣了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聽清了媽媽的話,猶豫着開口問:“是說我…可以…不用請假?”
“嗯。”于媽媽坐在床邊,疲憊地按着太陽穴,又給于曈曈掖了掖被子,深深地看了于曈曈一眼,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一樣,重新開口,“曈曈,你、你以前是不是聽到過什麽?才在心裏對爸爸媽媽和姥姥,越來越失望的?”
于曈曈僵住了,媽媽再說什麽?
“我們最開始,的确是因為你舅舅,你知道一個家庭突然失去親人太讓人悲痛了。”于媽媽眼眶驀地紅了,緩了兩秒才繼續說,“我們想再要一個親人來代替他,在那之前我和你爸爸确實是沒想過要孩子的。”
“但無論出于什麽原因,我們是真的愛你,不是把你當成他,也不是真的用你代替這個人存在,在我心裏,你只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孩子。”于媽媽垂着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被子上很快多了兩滴水痕。
“你舅舅很優秀,你也很優秀,你認真學習的樣子很像他,但我們都清楚,你就是你,你不是他。”于媽媽聲音哽咽,“我們只是、只是害怕,我們怕你也會突然離開,那些對你舅舅的遺憾,我們都想彌補在你身上,你姥姥不知道多少次噩夢驚醒,哭着跟我說,要是當初攔着你舅舅,不讓他學習就好了。”
不去做那個優秀的孩子,哪怕像是這棟樓裏其他家的孩子,沒有考上什麽985或者211的,這一生平凡又平庸,但至少健康,至少他們還在身邊沒有離開。
于曈曈用手拄着床坐了起來,緊緊地抱住了哭得顫抖的媽媽,輕聲安慰她:“媽媽,不是你們的錯,舅舅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啊,他那時候一定是快樂的。”
于媽媽含着眼淚苦笑道:“是啊,這麽簡單的道理我們都不懂,我和姥姥太害怕失去了,我們…”
于媽媽說不下去了,只能抱着于曈曈不停地流着眼淚。
她太傻了,她企圖用她的溺愛給她優秀的女兒織上一張無形的大網,把于曈曈困在裏面,誰都忘了去問她的女兒真正喜歡的是什麽。
于媽媽忽略了自己的女兒不是寵物,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想走的路。
“曈曈,對不起,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媽媽,這麽多年媽媽真的太傻了,也真的委屈你了。”于媽媽哽咽着。
于曈曈說不上來自己聽完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感受,只覺得渾身僵硬,感覺到視線越來越模糊的時候,她才發覺自己是哭了的。
“媽媽。”于曈曈把頭埋在媽媽懷裏,“你和姥姥的愛,我都能感受得到。”
怎麽會感受不到呢,那些捧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在嘴裏又怕化了的無微不至的愛,于曈曈感受得到。
只是,在媽媽說出那句“不是把你當成他,也不是真的用你代替這個人存在,在我心裏,你只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孩子”之前,她也是真的,意難平。
多少個夜晚她也被噩夢驚醒,她夢見自己只是一個替代品,最後連名字都改成了炎炎。
現在她終于可以放心了,不是那樣的,她不是替代品。
那些關懷如果不是代替別人所承受,如果只是出于被愛,那也并不會讓人覺得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于媽媽輕輕拍着于曈曈的背:“所以不用請假,你覺得自己可以堅持就不用請假,我和姥姥不會再幹涉你這些了。媽媽知道你考第一不容易,媽媽也心疼你,媽媽真的,真的看見你這麽優秀,媽媽也很驕傲,真的很驕傲。”
本就在經期的于曈曈,因為這麽一句話撲在媽媽懷裏哭得不能自已。
就好像盤踞在這個家裏多年的魔咒被打開了,真相并沒有鮮血淋漓,反而讓表面和平心裏卻隔着玻璃一樣的隔閡的家人們,扯掉了隔閡,更加親密。
“媽媽,你是怎麽知道我初中時偷聽過你的話的?”于曈曈終于不哭了的時候,理智一點點回籠,才想起問這個。
“我本來也不知道的,甚至都沒察覺到我們給了你壓力。”于媽媽自嘲地笑了笑,“還要多謝你的那個同學…”
于曈曈哭得鼻尖有點紅,正要伸手去拿衛生紙,聽到“同學”兩個字,她停下動作,疑惑地擡起頭。
“那個你的朋友,姓鄭吧好像,他之前送來過一次錄像,前幾天還給我發過信息。”于媽媽笑得很溫柔,“能有這樣為你着想的朋友,媽媽很替你高興,真的多虧了他,不然媽媽不知道還要做多少錯事。”
姓鄭?她只有一個姓鄭的…朋友?
換了平時,于曈曈的反映肯定是在心裏拼命吐槽,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但今天她被接連而來的這些意外驚得有些懵,只是讷讷地問:“什麽錄像?”
什麽錄像?
什麽時候送來的?
為什麽鄭蕤會有媽媽的聯系方式?
很多個問題充斥在腦海裏,有那麽一瞬間,于曈曈似乎給“姥姥為什麽不總是念叨平安健康最重要”和“媽媽為什麽會突然找我談這些”找到了答案。
但這個答案本身也伴随着各種疑問。
“什麽錄像?”于曈曈突然有點着急,拉着于媽媽的手又問了一遍。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隐隐約約感到鄭蕤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為她做了很多。
真的看到錄像的時候,于曈曈反而不急了,她又開始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了,撲通撲通,像打鼓似的在胸腔裏轟鳴。
小鹿又開始亂撞了,這次可能是奔着撞死去的。
她捂着胸口,緊張地看着屏幕裏出現了自己主持的畫面,甚至還有魯甜甜站在臺上說感謝她的畫面,一幀一幀,還原了那個讓她激動不已的晚上。
她站在舞臺上面帶微笑的樣子,她17年來的高光瞬間,還有魯甜甜說的那些話。
“我們班有個女生,叫于曈曈,高中兩年多我一共就沒說過幾句話,她還一直認為我叫孫甜甜,但那天她站在天臺上,對着我說了很多,我們一起哭了,就是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有壓力的不止我一個,但懦弱的想要放棄的,卻只有我自己。”
禮堂的畫面結束,鏡頭裏一下子明亮起來,是一段晚自習的場景,能看出來是高三理(1)的教室,教室裏很安靜,只有筆尖和紙張摩擦的唰唰聲。
字幕上寫着,這一年我們17歲,用這種無聲的方式向着自己的夢鄉靠攏。
沒有人能夠僥幸,你在哪裏努力,就在哪裏開花結果。
鄭蕤的聲音突然從視頻裏響起:“人生總要有一段夢想,支撐着自己當自己的騎士,去拼去闖,哪怕戰死沙場,也會覺得雖敗猶榮。”
坐在沙發上的姥姥輕輕啜泣了一聲,于曈曈握緊了姥姥滿是皺紋的手,她知道姥姥一定是想到了小舅舅,但也許姥姥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心裏那些遺憾和執念才得到一些解脫。
視頻裏嚴主任突然入鏡,擡手捋了一下他的禿頂,嚴肅地說:“各位家長大家好,我是安市一中的教學主任嚴有良,我在這裏跟家長們保證,我們的學習強度是每一個孩子都能夠接受的,安市一中70年來送走了20多批畢業生,沒有一個因為學習把身體搞壞的,人生處處充滿挑戰,而學習,是他們要去面對的第一關!”
甚至還有校長的身影,校長看上去笑得很慈祥,但說得話也很堅定:“…這是一場孩子們自己的征途啊,他們長大了,即将展翅翺翔了,家長們不能永遠把孩子護在羽翼下,護是護不了一輩子的,樓下超市收銀的小姑娘還會跟客人發生口角呢,只要是生活,它就不存在一帆風順,孩子能在挫折來臨之前學會面對挫折,這才是我們需要引導的…”
還有高一入學時的一段錄像,可能是侯老師貢獻出來的:
我是高學韋,我的夢想是開個書店!
我是張潇雅,我的夢想是給我愛豆當助理!
我是劉峰,我的夢想是可以每天躺在家裏什麽都不用幹!
我是郭奇睿,我的夢想是設計一個屬于自己的游戲!
我是魯甜甜,我的夢想是考進北影以後當個導演!
……
那是文(1)高一時候的一場班會,主題就是夢想,班主任侯勇說可以随心所欲的說,說什麽都行,怎麽想怎麽說,于是大家紛紛跑到講臺上,眼睛發光,揚着笑臉暢所欲言。
于曈曈是被張潇雅推上去的,基本上班裏的人都說過了,她站在講臺上看上去有點緊張,垂着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我的夢想,是當一名老師。
跟那些洋溢着笑臉的學生不同,于曈曈說的不是心裏話,她只是給了老師和大家一份中規中矩的答案而已。
可能是老師,可能是科學家,可能是宇航員,可能是醫生。
因為大家都知道,從上小學起這些職業就是滿分作文裏常有的答案。
這些都有可能被她說出口,唯獨不可能被說的,就是于曈曈的真心話,她沒有夢想。
最後,侯勇出現在視頻裏,他正拿着門鎖準備把教室門鎖上,鄭蕤的聲音出現在畫面裏:“侯老師,我們之前說好的要錄個小視頻,您現在有空嗎?”
侯勇似乎愣了一下,才笑着:“這就開始了?行,那我先說說對于曈曈的看法吧。”
“于曈曈這個孩子班裏老師都喜歡,乖還聽話,成績也穩定,美中不足的就是,太穩定了,學習對她來說更像是任務,學了就成了,反正上學就是學習麽,我學了,沒白上這個學。說實話,我教書15年,最擔心的就是這種學生,為什麽呢?因為她沒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這段視頻如果于曈曈的家長能看到,我希望你們不要再把她當成小娃娃了,她馬上就成年了,成年人她得學會面對自己真正的人生,她得知道她想要什麽,一個優秀的成年人,難道你評價她的好壞,還用聽話不聽話來評價麽?”
“…我希望我的每一個學生都能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勇敢地去追求,去拼搏。人生不就是這樣的過程麽,沒有目标的人生,只能是随着慣性随着時間走向死亡的無意義旅程…”
……
于曈曈有點想笑,侯老師最愛說心靈雞湯了,在班裏也經常說得慷慨激揚,但她笑着笑着眼淚就從眼眶裏滑了出來。
視頻很長很長,足足有一場電影的長度。
于曈曈跟媽媽和姥姥坐在沙發上一起看完了,姥姥擡手抹了抹眼淚:“說得真好,還得是學校這些老師有文化啊,我都看了無數遍了,哎,真是要背下來了。”
姥姥握着她的手,緩緩說:“曈曈啊,姥姥早就想說了,是姥姥和媽媽不對,你想考哪個學校,有什麽想做的,就去做吧,我們不會再攔着你了。”
這些所有的與家人的和解和所有的感動,都是鄭蕤遲到的中秋禮物。
于曈曈腦海裏浮現出那天在鄭蕤家安全通道的一幕,她的少年眉眼如畫,帶着讓人信服的安心的力量。
“但你比較幸運,有人會陪你。”
“小姐姐,我陪着你。”
那束自他掌心裏亮起的火光照亮的不止是他桀骜的臉龐和溫柔的眸子,還有于曈曈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我寫得比較慢,對手戲幾乎沒有,但是個挺重要的過度章。
蕤總今天非常生氣,因為他木有出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