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交易
風起,吹卷起漫天的雲彩,一簇簇一堆堆的在天上飄,變幻出各種奇怪的形狀來。
同福茶館的茶博士老吳嘴裏叼長長的旱煙杠,蹲在茶館門口的長凳上,眯着眼睛吸一口煙,再緩緩吐出來。
正在飯點上,廣場邊上支起了幾十口大竈,給那些守城的士兵們準備晚飯,空氣裏彌漫着竈火熱哄哄的氣息,茶館門前的臺階上本來擁滿了來看熱鬧的百姓,此時也走的差不多了。
老吳的侄子阿祥就在前街的醫館當夥計,手腳勤快人又活範,總是能聽來好多消息,聽他說,恭王府的八百護衛撤回來了七百六十三人,輕傷三十,重傷五人,其中三個傷員還是因為退回城門時被擠下馬摔的,雖然誰也沒明說,但瓦剌人中了埋伏,多半也沒得到什麽好處,以少搏多又能全身而退,這場阻擊戰分明是贏了。
大家都說,這一仗能贏,全靠那個秀氣好看的慕容公子。
十年前那場有名的西峽關大捷,領着将士們收複金城關的,不也是姓慕容的将軍麽?
老吳不禁又想起那慕容夫人從城樓上一躍而下的場面,心中不勝唏噓,竟然感傷起來,但又轉念一想,當年這一條街上,十戶人家裏囫囵活下來的能有三兩戶就算不錯了,大難襲來,誰能躲得過去呢?
水開了,銅壺呼呼作響,催促着他從回憶裏清醒過來,老吳嘆口氣,将煙杆在地上敲敲,起身去竈上沖泡茶水,說來奇怪,今天出了這麽大的狀況,來看熱鬧的人不少,但真正走進茶館裏來喝茶的,卻只有那位神态倨傲的錦衣衛大人和他的手下,戰事驟起,這位千戶大人沒有去城樓上督戰,反而坐在二樓的包間裏神态悠然的叫了一壺鐵觀音,那份淡定到也令人稱奇。
這些年青的官爺,哪裏懂得戰争的殘酷呢?
老吳搖搖頭,将銅壺裏的開水沖進店裏最上等的紫砂茶壺裏,用托盤托着,準備端上樓去。
一個魁梧的身影忽然從門外走進來,未等老吳招呼,匆匆走上樓去。
老吳眼尖,認出那人正是慕容公子身邊的侍從之一,再仔細回想,似乎真沒看到慕容公子回城來,心裏有幾分忐忑,悄悄站在樓梯下,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麽。
樓上。
夕陽的微光透過半卷起的竹簾照進來,鋪就一地金光,陸炳安然就座,手指用杯蓋緩緩撥開浮茶,明暗不一的面孔更顯得叵測高深。
容海咬牙,俯身下跪:“千戶大人,星星峽一戰,瓦剌人雖然中了埋伏,但他們的援軍即刻便會追到,此時我家小姐尚在城外生死不明,希望大人看在我家小姐一心守城的份上,能夠施以援手。”
陸炳眼皮擡也未擡,喝一口茶水,方才開口:“現在是什麽情況,想必先生也看的明白,你自己也說了,瓦剌援軍随時會到,此時開城門去救你家小姐,那不是拿一城人的性命去搏一個人的性命麽?除非……”
他擡眼看看容海,緩緩說道:“除非你家小姐的性命比這一城人的性命還要重要,否則,誰也救不了她。”
容海心裏清楚陸炳要的是什麽,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賭博,權衡再三,咬咬牙,站起身來:“千戶大人既然知道我家小姐姓慕容,那就應當知道慕容家有樣東西可以安邦定國?”
陸炳眯眯眼睛,端着茶杯的手微頓:“慕容家果然有将軍令?”
慕容府私藏着一塊能號令三軍的令牌,這已然是死罪了,現在慕容素又帶着這塊令牌只身來到西疆,不是為了起兵謀反便是為了勾聯外族,罪上加罪,夠慕容一門死上千百回了。
他擡起臉看向容海,聲音是冷的:“那将軍令此刻在慕容素身上?”
容海挺直腰身,不知為什麽,反而平靜下來:“慕容家的東西,一向只有慕容家的人才知道,我們做下人的,并不得知。但是如果小姐落到瓦剌人或是其他什麽包藏禍心的人手裏,這中間的幾多風險,相必千戶大人比我清楚。”
慕容家的人,果然個個心思缜密,不過那東西的線索總算是有了眉目。
陸炳咬牙,站起身來撣撣衣衫,舉手來示意手下:“好吧,我現在便去找那小王爺,看他能不能賣個人情,讓我出城去找人。”
金城關西門。
一天過去了,眼看着太陽升起又落下,時間卻像是凝固住了一樣,城樓高大的陰影被夕陽越拉越長,似乎就要把城下的一切吞沒幹淨。
被點燃的吊橋還在燃燒,巨木劈啪作響,空氣裏有桐油的味道,藍紫色火焰竄起來,随着風起舞跳躍,貪婪地舔食着天空,像是一場詭異的噩夢。
王府送來的食盒無數次交到了保祿手上,又一次次的被退了下去。
小王爺永洛知道自己反常,可是他就是什麽也吃不下,內心焦灼,臉上勉強維持鎮定。
如果,那個女孩再也回不來呢?
他低下頭,竟然想不起她的樣子。
現在才想起來,分手時他們沒有告別。
珍重、再見、務必小心、早早歸家……
本應給她的千般叮咛,他一次都沒有給過。
這虧欠令人難過。
永洛握緊拳頭:“保祿,去拿我的……”
轉過頭,他突然看到夕陽下陸炳大紅色的飛魚服渺渺而來,腳步頓住,想了想,回身在椅子上緩緩坐下來:“保祿你給我盛碗湯來。”
湯?
保祿眨眨眼,剛送來的食盒裏好像沒有湯啊……
小王爺回頭:“還不去?”
保祿張大了嘴,心想小王爺你剛才還一臉要殺人的樣子,這會又春風十裏了,這是要整哪出啊?
“啊好!”
他陪着笑臉,一路小跑的下去,見着陸炳打個千:“大人好,大人吃了麽?”
陸炳并未回答,徑直走到永洛面前,抱拳行禮:“王爺有禮,聽聞慕容家的孩子還未歸城,秉燭想帶幾個人出城去接應一下,請王爺恩準。”
永洛遠遠看向天邊,坦然平靜的臉上無風無浪,:“救她?為什麽?”
陸炳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愣了一下才說:“那慕容素此次涉險本是為了守關,王爺多少應念在她這份心意難得。”
“她就死在這裏,這樣不好麽?”
“人命關天,請王爺莫要開玩笑。”陸炳又急又氣,瞧對方的臉色卻不像是在扯玩笑。
“我像是在開玩笑麽?” 永洛臉上的表情出奇的平靜,嘴角還是玩笑一樣扯起,眼睛卻是冷靜的。
“大人一路跟着慕容素而來,想來對她的來路是清楚的,那麽她的去向呢?”
他轉過身來看着陸炳:“是不是将來有一天,她只能被投進诏獄?”
永洛盯住陸炳的眼睛,逼進一步:“如果那一天無法避免,我寧願她現在就死在這裏。”
陸炳怔住,半晌才開口:“你與她兒時做伴,今日竟然這樣說……”
永洛冷笑:“你呢,你又存着什麽好心?那端王冷血,你又和他有什麽不同?你們都想踩在這個女人的脊梁上,站到更高的地方,如果不行,就踩在她的屍體上。你救她,不過是為了讓她有更多的利用價值,讓她帶你去離權勢更近的地方,到那時,你的飛魚服怕是早被她的鮮血染紅了吧?”
陸炳眼見他振振有詞,低聲笑了:“小王爺真是見解高深,不過我竟糊塗了,王爺是什麽立場呢?”
永洛調轉過頭,看向城牆下的那片陰影:“我說過了,朝堂上的事我不懂,做生意我卻是懂得一點的,什麽東西有幾多份量,我總還能掂量得清。”
陸炳暗自咬牙“王爺這是在跟我談交易麽?”
永洛沒有回頭,語氣淡淡的:“不,我是在跟你談生死。”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