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P8

晚上十二點,連喧鬧的街道都安靜下來,來往車輛并不多。他降下車窗,刺骨寒風湧進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天的工作已經很是疲憊,所以需要這樣來提神。

他大致能猜出來老爺子為什麽會發那麽大的火,對于一個狠心抛棄家庭,還害得兒子傷了雙腿一輩子只能坐輪椅的女人,任是誰都只有恨了。現在她有什麽臉來林家提複婚?連他這個做兒子的聽了都覺得可笑。

聶家老宅遠離市區,勝在風景宜人,清淨舒服,老爺子每日公事繁忙卻還是堅持回家,對外人總說是住慣了老房子。但他知道老爺子其實是因為這座房子裏裝了太多有關于奶奶的氣息,只有回來他才會覺得踏實,寂寞不可怕,可怕的是想念的那個人不在身邊。就是這樣一個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低頭的人,卻情願被愛人管束。他見多了兩人恩愛的場景,所以無法接受父母的争吵不休,打小開始他就喜歡和爺爺奶奶待在一起,直到最為疼愛他的奶奶早早的去了,那是他第一次見老爺子掉眼淚,哭的像個孩子。而他重新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裏,隔絕了自己所不喜歡的一切。

他真的以為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女人,當她為了另一個男人,以嫌棄的眼神看他時,他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裏的那面鏡子啪地一聲碎了,再也無法回到最初。剛開始是怨怒,直到她害得父親出了車禍,胸腔裏的全部感情都轉為恨。沒多久她痛哭流涕的向他解釋那天只是被逼得昏了頭不是有意的,他卻是懶得聽她說一句話。往後的幾年他沒有見過她一面。

今天,該是第一次!這麽多年,最為熟悉的陌生人。

以往老宅這個時候已經隐藏于而黑暗中,而此時院子裏和屋裏的燈都開着。黑色雕花大門緩緩開啓,他關上車窗,車裏開着空調,很快他凍得蒼白的臉變得紅潤。他剛走到門口正準備開門,采媽急急從裏面打開,急得語無倫次:“小洲啊,你快進去看看吧,我從沒見過老先生發這麽大的火,真是吓人。”

聶志洲輕笑着拍拍她肩膀,安撫道:“沒事,采媽先去休息吧,有什麽事我們再說好嗎?”

雖然這幾年一直在外面,但也或多或少聽父親說過老爺子難伺候,家裏請來照顧他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采媽是唯一一個在老宅裏待了兩年的。

才剛走進客廳就看見不遠處碎了一地的玻璃渣,老爺子坐在沙發裏雙目猩紅,氣得直喘粗氣,父親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覺得很可笑,本該是最親密的親人,卻搞得這間屋子充斥着劍拔弩張的味道。

“他們想要複婚,我不同意,既然你來了,你怎麽想?同意他們在一起嗎?”原本洪亮威嚴的聲音此時平靜如海,好似有巨大的風暴潛藏在下面。

他在老爺子身邊坐下,話音落下,前面兩人投來熱切的目光,灼燙地仿佛能把他燒出個窟窿。他揉了揉酸脹的額頭,輕嘆一聲,悠悠說道:“爸,我不同意。誰都可以,但不能是她。”

聶父不可置信地看向兒子,動了動嘴,好一會兒才啞着嗓音開口:“她是你媽!除了生你的人,誰還能真心疼你?咱們一家三口重新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不行嗎?她知道錯了。”

“我已經不小了,早過了要人疼的年紀。而你被她害成這樣還不知醒悟嗎?我不過是心疼你。如果你執意要和她在一起,我無法阻攔,往後也不會再回去。”

林美嬌不可置信地盯着兒子,歲月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昔日美豔的臉上布滿滄桑,搖着頭喃喃道:“你這麽恨我嗎?我只是做錯了事,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你不能給我一次改過的機會嗎?”

聶志洲嗤笑一聲,依舊是漫不經心帶着嘲諷的口氣:“不能。我真心做不到和你這樣自私、貪婪、為所欲為的人談什麽道德,你不要試圖在我這裏讨得半點同情。那些東西,早在十幾年前我就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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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孫子的肩膀:“你這話雖說孩子氣了些,我倒是喜歡。我告訴你們,除非我死不然我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林美嬌你去問問你爸,他能不能原諒你?當初你那麽能耐,完全不把我們放在眼裏,抛夫棄子非要跟着你那個初戀走,我們同意了。現在過得窮困潦倒了,就回來找我兒子?”

她剛想張口,卻被老爺子堵了話頭:“你也甭急着說不,打你重新找上我兒子那刻我就什麽都知道了。你瞞得了他,卻躲不過我這雙老眼。我聶家和你們林家這麽多年的交情,自認為沒有哪一點對不住你們,我唯一後悔的就是心軟答應了你們的婚事。将我兒子害成這樣,你想一筆勾銷?談何容易!”

因為她,聶家和林家幾十年的交情也毀于一旦,這幾年林家雖有心修複,卻在聶老爺子這裏碰了壁。多年的老朋友,就為着這個混賬丫頭斷了來往,林老自然也是氣得厲害,丢下句往後再也不管她的死活真的就不聞不問多年。

她自小也是被捧在掌心裏長大的,年紀雖大了,可心卻還單純如小女兒一般,為了那個在心頭一直揮不去的人,她放棄了自己的家庭,只是現實讓人越發覺得失望,曾經抱了多少希望,現在就有多難過。

她緊緊握緊了身邊男人的手,強作鎮定,卻還是忍不住得顫抖。她不過是走錯了一步路,為何人人都将她當做敵人?

“你不過是仗着他對你的情分,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直到現在你心裏怕也沒有他吧?你也是當媽的人了,有些事情早應該想清楚。不要讓你的兒子都看不起你。”

若是因為這些話就放棄,她就不是林美嬌了,當初她能要死要活地甩下他們,現在她就能死皮賴臉地回來,重新做聶家的女主人。眼前幾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好看,她眼中含淚卻還強扯出笑容,委屈而又倔強,昔日嬌美影子猶在,任人憐惜,她知道前夫就吃這套,尴尬地開口:“我沒想到因為我會讓您發這麽大的火,您消消氣,我這就走。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她淚眼朦胧,好看的桃花眼裏柔情缱倦,欲語還休。

她放輕步子,耷拉着肩膀往外走,客廳裏的座鐘發出滴答滴答聲響,在空曠的空間裏異常清晰,一下一下敲打在她焦躁不已的心上。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彷如淬了致命毒藥,狠厲地讓人發慌。就在她以為無功而返的時候,沉穩清冽的嗓音傳入耳中,她喉頭一緊,驚訝地看過去。曾經瘦弱的少年如今已長得高大挺拔,眉星目朗,他無疑繼承了他們身上全部的優點,特別是那雙眼睛像極了自己,懶懶地站在那裏,清俊冷傲的氣勢讓人無法移目。她一直覺得兒子最适合坐在聶氏三十三層的那間辦公室裏,而不是去醫院做一個小小的醫生。

聶志洲眼底是深深地厭惡,無甚感情地看着別處說:“時間太晚了,我正好要回去,順便送你。”

聶父眼睛裏升上耀眼的欣喜:“志洲,你……”

老爺子看了孫子一眼,越看越覺得像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聽他要走,當即不快:“這麽晚了,來回跑什麽。”

透過玻璃窗往外看寬廣的黑色夜幕中繁星點點,院外的燈靜靜地散發着全部的光熱,看着溫暖卻又冷清。這世間像他們這樣的親人也是少之又少了吧?他對自己的親生母親除了厭惡再沒有半點其他感情。與這樣的人

“住在這裏明天上班不方便,您早點休息。”

随即走到聶父身邊,看着這個被傷害得極深的男人,心底裏是滿滿的痛心。他是個很溫柔的男人,這一輩子只知道對最愛的人付出,将渾身的傷疤用笑容遮擋,而那個女人是個貪婪的惡魔,只知道索取,從不在乎她的索求會對這個男人造成什麽樣的傷害。這樣的女人有什麽資格再重新回到這個家?憑什麽讓他開口喚她媽?

他附在聶父耳邊,輕聲說:“我前兩天遇到了珍姨,她還向我打聽你最近過得怎麽樣,想來看看你。你什麽時候有空和她聯系吧,她也照顧了我們這麽多年,我們都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做。爸,不要辜負一個真正對你好的人。”

在他們徹底分開的那段時間裏,他變得越發不愛說話,每天得過且過,而聶父消沉的一塌糊塗,是珍姨闖進他們的生活,不計較流言蜚語的照顧他們。特別是聶父遇到車禍的那年,她甚至辭了工作沒日沒夜地陪伴在身邊。直到好幾年後,他才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當時她笑得溫暖慈愛,像是和煦的暖風吹進了他的心田,讓他覺得這才是一個母親身上該有的氣息。

她說:“我一直看着你爸快樂不快樂,一不小心就收不回來了,現在有這個空子,我一定要鑽進來呀。”

為了愛,她直到現在都沒結婚。可是生活就是這樣,愛你的人你不愛,不愛你的卻是尋死覓活的想要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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