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想起在海底撈和燒烤店裏,和趙凜凜的幾次會面
由已改了稱謂的500,趙凜凜在心裏怒罵着他這個沒立場的死小孩。
“那老大和pear……”
幾道意味不明的視線立刻聚焦在趙凜凜附近,礙于周恣陽,而鬼鬼祟祟打着轉。
林果大大方方望了眼表情微窘的趙凜凜,很是和善的笑了下,“單相思而已,你們還不知道?”
捏着杯子,趙凜凜垂眸盯着桌下的某處。
不要說了。
拜托。不要再讓我生出一種無力感了,一種不知從何而起的無力感。
回到酒店,大家各歸各位。大魔王慣來是一個人住一間房的。沒人敢去打擾。
仍有人酒勁在身餘興未散,趙凜凜就被許沉月硬拽着去和500的房裏玩三國殺。
但她神魂天外的表現坑了數把隊友後,許沉月終于忍不住把她踢了出去。
夜半時分,異國他鄉。
趙凜凜倚在牆上,卻感覺像身在泥沼。
她再後知後覺,也感覺到了,從林果來了之後,那個人的一言一行透露出的信息,就像一面鏡子,照穿了不安的自己。
“凜凜?”
一聲低啞的雷炸開。
趙凜凜下意識擡頭看,周恣陽正站在半開的房門前,疑惑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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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搭在門把上,輕巧一關,就到了她面前。
“怎麽,夢游?”
嗓音是帶着笑的,直接無視了趙凜凜背後的房間裏還未停歇的喧嘩聲。
她擡頭看他,莫名想起了小學的時候得到的第一本天文科普書。說出來很沒面子,趙凜凜翻開第一頁,看到純黑的背景上那星星點點的光,竟然被吓哭了。
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個浩瀚廣闊的東西叫宇宙,身為小小孩童,只是覺得,第一眼看過去好像要被吸進去一般,極沒有安全感。
就再也沒碰過那本書。
後來,她聽說了一個詞,叫天體恐懼症。聽醫生解釋說這種恐懼是來源于對宇宙的未知,感嘆于自己的渺小,是種完全未知的情感,就像人蒙住眼睛會害怕往前走一樣。
直到她遇到周恣陽,每次看到那雙極為漂亮的眼睛,只能自動聯想到“銀灣曉轉流天東”此類的詩句來形容。
周恣陽也的确可以跟宇宙這個詞聯系起來。
浩瀚廣闊,包容冷寂。
而趙凜凜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降落在其中,還是不過一個隔着太空艙的玻璃往外看的一個小小宇航員。
周恣陽俯身看着發呆的小女孩,有點詫異,今天整天趙凜凜就像被罩在了玻璃罩子裏,說什麽做什麽都隔着一面透明的屏障,泛着霧蒙蒙的氣息。
還以為是青春期的小女生都喜歡時時刻刻走神。
但大半夜的,站在走廊上目光冷清的樣子,實在讓人很難以形容。
抓住了她的手,周恣陽問,“要不要去露天花園坐坐?”
毫不猶豫地點頭。
下一秒,趙凜凜看了眼手機,淩晨一點。狐疑地盯着周恣陽,“你也沒帶電腦來,為什麽不按正常作息去睡覺。”
有些兇巴巴的口氣。
看得周恣陽有點想笑,他摸了摸鼻子,無辜地望着面前的小女孩,“睡不着。”
瞬間讓趙凜凜有一種養了只大狗的感覺。
她有點懵,覺得自己想把這個感覺套在周恣陽身上,有點玄妙。
“上去?”
周恣陽又湊近了點,讓趙凜凜看清楚了眸子裏的星河。
然而露臺風不小,趙凜凜捂着劉海,很自然而流暢地蜷到了周恣陽懷裏,兩人一起霸占了整張躺椅。
相顧無言,夜長而靜。
“周恣陽,為什麽要離開N1啊?”
摸着她腦袋的手沒停,在風中有些模糊的話傳入了耳中,“我只是想做個電競職業選手,然後拿冠軍,不想拿自己的其他東西去吸引觀衆們的注意力。”
“N1的老板,言斬,他跟我也是在留學的時候熟識的。我的個性并不适合當統籌大局,所以他當了領頭人。或許是那個位置要顧慮的東西,和我想得到的東西,始終是不一樣的。在他提出要找韓援,還有俱樂部商業化的那天,我就知道該走了。”
乖乖點點頭,趙凜凜明白,自己既然做了掘開記憶之源的人,就最好秉着做沉默聽衆的決心。
那是他的過去。
“你現在也看到了,我不适合當boss,那群小孩被我虐得很慘。”
仔細回憶着那群小白菜樣的年輕男孩,趙凜凜不吝善意地給了一個笑。
“那林果為什麽也走了,她可是N1的女神啊。多少宅男的電腦屏保。”
周恣陽皺眉,懷裏的小姑娘滿臉你要是敢說她是因為你我就咬死你的模樣。他長長地哦了一聲,似做思索,“為什麽呢……啊……讓我想想啊……”
趙凜凜磨牙,呼出的氣擲地有聲。
右手輕輕搭在她的鼻子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下,“她,退隊結婚去了。”
眨眨眼,消化着這個消息。
鼻子上的桎梏還沒解除,趙凜凜忍不住張口呼吸了口氣,卻被人迅速地咬了口。
退回,放手,周恣陽用手撐着下巴,對她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那目光是洞察和了然的。
“林果會是個好領隊,也是我的好夥伴。”
“但是我們家小姑娘,只有一個啊。”
屏住呼吸,趙凜凜盯着周恣陽,在說那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不再像往常那樣低啞,而是上揚的,輕快的,和唇角那抹弧度互為映襯的。
就像變了個人。
又或者說,只有趙凜凜才能開啓他這一面的開關。
湊過去,咬了口周恣陽的下巴,趙凜凜滿足地眯眼,“那我也給你一個獨一無二的印記好了。”
“我的,都是我的。”
伸出手想把周恣陽攬住,趙凜凜發現自己手還是太短,幹脆勾住了他的脖子。
陰霾散去,萬裏無雲。
這就是年輕的好啊。她嘆道,一邊為下午自己居然能一個人腦補出那麽一場大戲而感慨——這就是年輕的壞啊。
EK17旅游團的最後一站,是濟州島。
不記得誰講過,海是流動的宇宙。看到那平鋪綿延一望無際的藍後,趙凜凜毫無原由心情大好,暈車的眩暈被蒸發在了烈日下,系好了防曬衫,她和林果對視了眼,帶着壯士斷腕的勇氣踩在了沙粒上。
嘶。
趙凜凜抽了口氣,她低頭,似乎看到了能扭曲空間的熱氣。
身後的周恣陽毫不客氣地笑了,走到趙凜凜身旁,撿起了她踹開的沙灘鞋。
“伸手。”
她再度打掉了綴着幾顆藍色海星的鞋,朝周恣陽笑眯眯的命令着。
下一秒,就猛地原地起跳,挂到了周恣陽的背上。
“要掉了,摟住啊。”
趙凜凜的一聲叫喊,成功引來了500一行人的側目。
他們再度有幸目睹了自家老大談戀愛的盛況。
照常冷着臉一邊摟着小姑娘白嫩嫩的腿,一邊分出神顧着眼前的路,朝淺海處走去。
趙凜凜伏在周恣陽的身上,朝一臉欣賞她禦夫有方的林果眨眨眼,深吸了口帶着海腥味的空氣。
夏天,真美好啊。
當然,在欣賞到周恣陽被自己驀然推下水後的模樣,身為罪魁禍首的她覺得更美好了。
以手撐地,半坐在水裏,周恣陽的黑色短袖已經濕透了,濕漉漉地包裹着一具勁瘦的軀體,加上額頭散亂的頭發。
趙凜凜忍不住想撲過去。
禁欲系的男人躺在那裏不就是等你采撷的意思麽?
心有靈犀,沒等她吞吞口水有所作為,周恣陽突然伸出右腳,勾住了她的左腳,往自己的方向帶去,趙凜凜尖叫着地栽到了水中,聲音和氣息全部消失的瞬間,她随手抓住了周恣陽的衣角。
于是買了飲料才姍姍來遲的一行人,就看到他們的小老板娘在衆目睽睽下掀起了老大的衣服,雖然看起來面紅耳赤處于弱勢,小老板娘還是很大無畏地在sune老大的腹肌上揩了一把油。
然後笑嘻嘻地跑遠了。
小老板娘似乎忘記了水裏阻力不小,跑了沒幾步,就被看起來閑庭信步的老大抓住,被潑了幾把水,才乖乖地任由他牽着,提着裙角,兩人蹲下來在撿着淺灘裏的石頭。
衆人深感被虐。
拉着許沉月先行一步,加入虐狗大軍。
二殺推了下眼鏡,表示要回遮陽傘下喝着果汁看風景。
齊田丞拉着TGB躍躍欲試要比賽游泳。
500瞥了眼林果,笑眯眯地問,“果子姐,你要抹防曬霜嗎,我幫你。”
頭被重重敲了下,“去玩你的水,小屁孩。”
無聲在心中吶喊,500欲哭無淚——誰是小屁孩啊他都十五歲了才不會做這種幼稚的事好嗎。
不對。
一大把年紀還滿臉淡定地做那件事的男人,不就叫在那裏嗎。
還好,沒有被聽見。
500摸了摸腦袋,認命地朝齊田丞氣沉丹田大吼一句,“游泳比賽加我一個,我帶游泳圈!”
“滾!!!”
☆、旅途盡頭
幸福的時光總是容易流失的。
趙凜凜還陷在濟州島的陽光和笑聲裏,回程的飛機已經穩穩到達B市。
她轉過頭,剛在高空之上近在咫尺溫柔包圍衆人的白雲,此刻正悠哉俯視着她這個夢醒者。
EK17的全球總決賽集訓正式開始了。
其實,趙凜凜是很想跟過去的,常駐也好,賴在宿舍區也好,當然她如今老板娘的身份也算是板上釘釘了。沒人敢趕她走。
除了。
她親愛的外公。
即使是相知多年每次打牌都掀起腥風血雨的戰友,趙老爺子還是深知女孩子得看緊點這個道理。
趙母的說辭就直接多了。
彼時她正在敷面膜,踢了半死不活癱在沙發上的趙凜凜屁股一下,“女孩子還沒嫁人,要矜持。”
噢了一聲,趙凜凜伸手,将桌上的電腦夠了過來。
點開微博,咬着指甲,面無表情地敲着鍵盤。
@火鍋千千歲:接新,需要詞作的看過來。恩,坑了半年的那篇古言小說,我要開始慢慢填了。多麽美好的暑假。
附了一張她在濟州島拍的圖。
其實內容只有她拿着冰淇淋的一只手,塗着嫩粉的指甲,還貼了幾顆讓周恣陽看了眼睛疼的小星星。
偏偏500不甘寂寞,為了漲粉,已經一路直播了許久他們的韓國游。礙于周恣陽的精神高壓,他都用某人或者不可說來一筆帶過了這位大魔王。
只要不是傻子的人都看出來了,周恣陽帶他家的小屁孩和小媳婦一起度假去了。于是羨慕嫉妒恨和求正臉求偷拍的喧嚣在衆人微博裏盤旋了許久,波及到了每個同行的人。
身為當事人的趙凜凜怎麽可能免難,剛一刷新,評論裏已經出現了許多@sune的人。她吐舌,起身,去衛生間洗臉,準備加入敷面膜的隊伍。
只有兩個人的大軍。
她不能說話的時候,趙母已經自由了,盤腿坐在了趙凜凜身邊,看似随意地問,“在韓國玩得開心嗎?”
“開心,特別開心,真的媽媽,下次我們和外公一起去吧。”
點點頭,趙凜凜覺得這樣平淡的回答不能代表自己的濃烈的意願,打開電腦,敲下了一行字,展示給趙母。
“是因為周家那孩子一起的吧?”
幸好隔着面膜,看不出來她臉紅了,趙凜凜拍拍胸口,卻看到趙母了然地視線掃過她的耳垂,那裏已經俨然火燒火燎。
她就這麽幾個很明顯的弱點,生她養她的女人怎麽會不知道。
腦袋突然被拍了下。
“說老實話,我跟你外公都不願意你這麽早就和誰在一起。我們一直害怕我和你爸爸那段失敗的婚姻會對你有什麽影響,即使你在我們面前永遠都是笑嘻嘻的樣子,但離家在外,怎麽會沒有孤獨得找不到方向的時刻呢。我和外公都沒什麽大的期待,對你,只希望你開心就好。”
“也就是這樣,我才對這個事喜憂參半。那個孩子很明顯已經是個思想和心智都很成熟的大人了,他很照顧你,我們都知道。但你,凜凜,你還是個不過十八歲的小女孩,從小就喜歡一個人胡思亂想。”
趙凜凜透過面膜眼睛的縫隙,翻了個白眼。
被她的母親看到,在腿上輕打了下,“不信?你寫的小說我都看過了,情情愛愛嘛,青春期的少女寫這些很正常。但無論是哪個故事,男女主角最後都沒有在一起,還一個賽一個慘,總之都是不相信不解釋惹出來的禍。你說,這是不是你內心的想法?”
趙凜凜被一口水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終于忍不住一把揭了面膜,撒嬌地握住了母親的手,“媽,你幹脆轉行去做心理咨詢師好了?”
“反正,過來人的話,你多少聽一點。你的男朋友是個不錯的孩子,就是話少了點,因此他願意對你說出口的,就是希望你記得的。你千萬莫多想才是。”
拍拍趙凜凜的肩膀,趙母起身,“睡覺去了,美容覺是不能錯過的。”
留下趙凜凜一人低頭坐在沙發上,面膜的精華液還沒來得及洗去,被蒸幹,黏糊糊地留在臉上,極為不舒服,而她的心裏,此刻卻灑滿了更不安的水滴,慢慢彙集成海洋。
七疊和歸元決定要結婚了。
趙凜凜也解釋不清楚自己一個旁觀者為什麽比當事人還哭得厲害,還是歸元把她像個小妹妹一樣抱在懷裏,輕聲說,“凜凜啊,哭什麽,修成正果的事,應該開心,而且你這麽多年都一路見證過來了,不該笑得很開懷嗎?”
不好意思地松手,接過了七疊遞來的紙巾,趙凜凜揮揮手,“歸元姐快去選婚紗吧。”
和七疊一同在沙發上坐下,趙凜凜側頭,七疊一副緊張得像個愣頭青的樣子,讓她看起來很新奇,心裏的陰霾在悄然退散。
盡管那些陰影多數來自她的胡思亂想,少數來自周恣陽。
在TROG分隊開始集訓時,趙凜凜也去看過一兩次,但無一意外,每個人都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精力來準備這次最後的賽事。
最後變成只有林果來陪她聊天。
眼看着dota分隊的幾個男孩找了林果幾次,趙凜凜再也坐不下,把準備好的,切得整整齊齊碼在盒裏的水果遞給了林果,就走了。
她媽媽确實說得很對。
趙凜凜從來就沒有從父母失敗的婚姻裏走出來,她至今還不肯相信為什麽那個男人就可以因為工作中認識的另一個女人,抛棄了為他洗手作羹湯的母親。
曾經也是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心甘情願地被柴米油鹽醬醋茶被包圍,做一個全職婦人,這難道還不算愛嗎?
她一直是追尋着sune的腳步的。
這一點從沒變過,就像她離開的時候,心裏無限蒸騰的身為粉絲的祝願——請你一定要拿到冠軍,漂亮地退役。
身為女朋友,她感受到的東西,一點也不敢去細想,害怕思緒的發散,會推向事情到一個未知的局面。
周恣陽每天早中晚三條短信來得準時,卻也簡短。
譬如現在。
趙凜凜沒有第一時間點開,她咬住唇,呆愣地看着白色帷幕後緩緩走出的歸元。
抹胸長裙,一襲拖地,搖曳的,是眉梢眼角的幸福。
她緩步走來,讓所有圍觀的人被一場溫柔的夢境逐漸包圍。
易碎,謹慎。
趙凜凜幾乎不敢呼吸,她屏住氣,轉移注意力地看向了七疊,卻立刻被他的反應逗笑了。
這大概是他從出生到現在最狼狽,最癡呆的時刻了。
張嘴,不知所措,卻抑制不住的傻笑。
“歸元姐,真的很好看。”
趙凜凜起身,圍着她轉了圈,看清了婚紗上的镂空,還有手工的雕花,就連頭紗的小花也是精巧無比。
這場婚禮,七疊是真的實現了他的諾言。
給他愛的人此生都不敢忘懷的痕跡。
提着裙擺,歸元挂着淚,撲進了七疊的懷裏,一如當年那個小女孩。
趙凜凜圍觀了一場不屬于自己的愛情旅途盡頭。摸了摸發酸的鼻頭,低頭模糊着眼看手機上的未讀短信——我會跟你一起參加他們的婚禮,我可不想我家小姑娘哭了,沒人給她擦眼淚。
哽咽着,趙凜凜艱難地回了個好。
世人所願意看到的從一而終和青梅竹馬等這些美好的詞語和歸屬,期間必定貫穿了看不見的艱難。那又如何,只要最後走到了盡頭,便算是修成正果了。
她還年輕,不敢篤定說永遠。但不影響她去奢想自己和周恣陽的以後。
身為粉絲的時候,她喜歡的sune是神壇上的人。
身份轉變之後,她喜歡的周恣陽仍然是個優秀無比的人。
她這個小女孩,要怎麽才能平穩心态,安然走到他身邊,對得起全世界注視他們的目光,很有底氣地牽起他的手,說,我們其實很配。
接下來的任務仍然繁重。
選蛋糕,選酒水,選婚慶公司。
趙凜凜毫無怨言滿心歡喜地當着小跟班,她自己的幸福她不敢确保,但此刻她看到的這對,是真真正正的要攜手到老了。
她只能看着他們的背影微笑。
用自己都沒察覺的,好像搶不到糖果那個小孩一般的酸澀。
結束了一整天的跟班生涯,從定做蛋糕的店打包了紙杯蛋糕,趙凜凜提着它們,腳步酸軟得要斷掉般,最後招了個出租車,朝EK17俱樂部去了。
她站在電梯裏,點着懷裏的盒子,依次和TROG分隊的成員對上號。
齊了。
她微笑着,電梯門緩緩而開。
訓練室很吵,她繞過了CS和dota等分隊,走到了位于走廊最邊上的房間,大門緊閉,鍵盤和鼠标敲擊的聲音卻毫無阻礙地傳了出來。
整理了下表情,趙凜凜敲了敲門。等了會,沒人來應。
大概是力道太小了,想了想,趙凜凜改敲為拍——這下所有人都聽清了。500放下耳機,紅着眼,踱到門口,拉開。
塞滿紅血絲的眼清楚倒映出穿着淺綠連衣裙的趙凜凜。
突如一夜春風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500覺得自己這兩周來充斥着各種英雄的腦袋終于被上帝緩緩吹入了一股清風。
“女神,你怎麽來了?”
趙凜凜伸手,500立刻很狗腿地接過了裝滿了盒子的口袋。
“給你們送吃的。”
“同志們,雷鋒來送溫暖了啊,大家快停下來,吃東西了。”500轉身,一副農民分到地的欣喜。
忍不住翹起嘴角,趙凜凜卻發現,整個訓練室裏,今天的味道格外的清新。
不是指其他的。
而是并不像以往那樣被煙草的氣息籠罩着。
“周恣陽呢?”
她繞到了500的身後,一口咬着蛋糕的小男孩差點被吓死,拍着胸膛,許久才把那口堵塞物給順了下去,轉身看着趙凜凜,極其無辜地說,“老大啊,跟果子姐去……”
“去北美分部開會了。”
二殺很是自然地出聲,接過了500的話頭。
他立刻摸着腦袋,嘿嘿笑了起來,“對,就是這樣。”
☆、誰的身後都不只一人
開會?
北美分部?
趙凜凜晃了下神,這六個字明明她也認識,此刻偏偏就模模糊糊蒙了層霧氣,在心裏打着轉。
有不悅的心情漸漸升騰起來。
即使她再怎麽說服自己要故作大方,那種梗塞的感覺仍然緩緩慢慢地爬滿了整個心髒。
她并沒有被告知這件事。
這個認知,讓趙凜凜很難再保持剛來時的好心情。
她明明是準備了一大堆今天的觀後感來的。那些在心裏盤旋了一下午的,無比歡喜的心思。迫不及待想告訴他啊。
“嗯,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
趙凜凜的笑就像被糨糊強行貼上的,就連不懂人事的500也看出了它的搖搖欲墜。
但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趙凜凜從一開始在他們這群小将的心裏,就是很好的,非常的,十分好的。
長得萌,聲音好聽,還一心一意地身為老大的鐵粉。
沒有誰能順理成章地懂得她心裏深處的不安。
二殺落座,并沒有立刻拾起他的鍵盤和鼠标,怔怔看着那扇還沒合攏的門,方才才放了一個失魂落魄的小姑娘出去。
他摸着鼻尖,老大什麽都料到了,包括她得知消息後的失落或者其他情緒。唯一失控的是趙凜凜前來俱樂部的時候,比他所想的早得多。
事實上,她也純粹因為觸景生情,就來了。
二殺有點頭疼,他這個俱樂部的生活保姆并沒有資格決定趙凜凜對老大的一切事情是否都具有知情權。
所以這種燙手山芋還是扔給金主吧。
他拿起手機。
“活該了吧老周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我就猜你撐不了多久了。”
王升笑得很喜形于色。
狠狠朝周恣陽背上紮着針,一邊不停扔着語言炸彈。
和他注定是一言不合的,周恣陽皺着眉,額頭滲出的汗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僵硬地受着罪,卻又不知幹什麽。
陳果開車送他來醫院的時候,嚴令禁止他胡思亂想。
二殺也跟着胡鬧,說什麽,沒做完這次的推拿治療就不開俱樂部大門。
他滑開手機,電話短信微信微博私信的第一個聯系人都是他家小姑娘。
也是他此刻萬萬最不敢見到的人。
見到面,準得哭。還是無聲無息,鼻子通紅,委屈得一抽一抽的那種模樣。
總能讓他想長嘆一句,無可奈何原來就是這意思。
又自責,又夾雜着滾燙的心疼。
有短信來了。
“老大,小嫂子今天來俱樂部了,被500無意間氣回去了。”
二殺把鍋推得一幹二淨,反正背鍋俠500什麽都不知道,不知者無罪,老大肯定不會對他下手的。
周恣陽看出來了,感嘆了一句他的心真髒。
卻無聲趴在枕頭上笑了聲,清淡又無奈。
真正的始作俑者還不是他自己。
“笑屁。很爽嗎,爽我再給你多紮十幾針。”
王升抽空瞥了他一眼,從容開口威脅。周恣陽眉毛都不曾皺一下,他已經習慣了,從一天前自己進醫院起,王升的臉就臭跟鹹魚一樣,陳壇腌漬多年。
作為一個B市正宗的爺們,王升說話一向放蕩不羁。因此如果他頻繁對一個人說重話,也就意味着緊急程度真的很高。
周恣陽不是沒想過,他的病發展到後期會是什麽樣子。
可能會癱瘓。
這五個字被王升加大音量穿插在粗口裏提了無數次,他也耳提面命地受教了無數次。
直到第一次瞅到小姑娘因為畏懼流下的眼淚,他才肯正視起來這個事。
只要能再拿一次冠軍,後果怎麽樣都行——那是孤家寡人的他想過的。
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能平衡現在和以後。
看他沉默許久,王升又下了一針。
周恣陽嘶了聲,扭頭啞聲道,“做醫生能不能有點醫德。”
終于肯吵一架了。王升很開心,背着手踱到周恣陽面前,“醫德,那是給聽醫生話的病人展示的,你這種人,不适用,就是要把你弄得知道痛了,才長記性。”
無言以對,周恣陽幹脆閉眼,認真開始休息。
片刻後,又掀開眼,“這次療程什麽時候能結束。”
“這周日。”
……
他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訝然和一絲慌亂,王升第一次見到,頗覺有趣,蹲下,“有事?想走?沒門。”
笑眯眯補充,“不然我就打電話叫老頭子……哦不,現在有一個比老頭子更能治你的人,叫……”
“別鬧了。”
周恣陽閉眼,沒什麽表情,眉頭高蹙,語氣很輕緩。
王升立刻閉了嘴。
這位大兄弟心情不好的時候,誰也沒膽子招惹他。
歸元和七疊的婚禮,就在周六。
周恣陽沒有忘記。
夜深,很靜。
趙凜凜抱着電腦,靠在床頭。
屏幕上,是一段完成過半的旋律。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掰着指頭算,自從認識了sune以來,為他一共寫了兩首歌。
加上快要生出來的這首。
十分巧合地代表着三個階段,從憧憬到喜歡,再到迷惘。
Sune一直是那個強大到不可撼動的周恣陽。
他特別好,怎麽能讓人不喜歡。
下午午睡的時候,輾轉反側,腦海裏自動浮起了絲絲點點的雜思,關于周恣陽的,關于他的病痛,關于他的目标,關于他的固執,關于他的所有讓趙凜凜不能不放在心尖上的一切。
索性從床上坐起,蒙着一頭汗去撥通了陳果的電話。
“這麽快就打來啦?看來是真的很擔心我們老大啊。”陳果笑,聲音很溫柔,帶着滿滿的了然和撫慰。
應了聲,趙凜凜突然覺得有些窘。但陳果的話無疑是驗證了她的猜想,有些着急地反問,“他怎麽樣了?”
“做了兩天針灸推拿了,王升的技術你可以放心的。至于更具體的,我就不知道啦。老大只是讓我開車送他去了醫院,凜凜要是着急的話,去問王升吧。”
望下去,整片天地都被日光籠罩,熱沉沉地冒着氣。
随風灌入腦海,無緣由地悶地慌。
趙凜凜點點頭,又嗯了聲,道了謝,那方陳果靜了靜,複又開口,“sune這個人,自電競大賞出道後,以快而不破戰術缜密而聞名整個圈子。”
“他做任何事都不猶豫,很堅定。”
“除了你,凜凜,他說很怕看到自家小姑娘哭的模樣。所以有些事能自己扛就扛了,但你着實是個不好糊弄的小女孩啊。”
捏着裙角,花了很大力氣,趙凜凜才能平穩着聲線回一句。
喉頭一哽,她蹲下,凝視着地板上蜷縮成一團的影子。
“我只是害怕。”
“嗯,沒關系。”
“可是離初賽還有半個月,他這麽下去……”
“我跟二殺會幫你監視sune,禁止他每天抽煙,閑暇的時候就叫500拖着他去散步。王升也說了,在周恣陽退役前,會常駐俱樂部。”
眼淚滾燙,滴落在地上。
趙凜凜眨眼,滿心都是不可名狀的情緒,複雜,她卻能品嘗出最顯而易見的淡淡欣喜。
“好。”她答了句。
親眼看周恣陽如何透支健康,她做不到啊。
周恣陽前行的路上,從來就不止她一個只會擔驚受怕的小女孩。
多麽幸運。
“謝謝你們,謝謝。”吸了口氣,趙凜凜的哭腔實在很明顯。
陳果自然沒有錯過,嘆了口氣,“小姑娘啊,你要明白,你才是這一切的前提了。如果沒有你的話,就算我們拿着槍對着他,sune也不會改變半分的。”
“他當然很固執。”
“但現在,他的固執,叫趙凜凜。”
心裏仍然有很多話在洶湧盤旋,她決定還是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告訴他。正如當年的那首《十七嘆》。
要說些什麽。
希望你能在實現夢想的前提下,一切都好,這樣才能有享受餘生的權利,我才能安心陪在你身邊,即使光環褪去,仍能釀出幾十年的普通愛情,你我同飲。
折騰到了周五。
四分十七秒的歌終于出生了。
趙凜凜很快錄好了幹音,在被七疊和歸元當免費勞動力使喚的間隙,做了後期,傳到了網上。
她第一選擇是微博。
配的PV也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簡單粗暴得可怕,手寫的信紙,上面只有一行字。
EK17,第一。
深藍色的一筆一劃就安靜地當着背景,在綿綿脈脈的歌聲裏,巋然不動,傲立如山,好像無數人的呼喚。
EK17,第一!
溫柔的敘說和略顯霸氣張狂的背景,意外相得益彰。
沒來得及看評論的反饋,趙凜凜就奔向了二環的一處教堂。
被七疊租下來當做婚禮的場所。
她最近的工作主要是監督勞動群衆們布置好現場的裝飾。第一眼看到策劃書上的999朵玫瑰時,趙凜凜是拒絕的。
七疊一臉喜不自勝的表情讓她很有同情心的沒舍得說出口。
事實證明,流傳最廣的永遠不會是最差的。
何況七疊選的婚慶公司服務質量沒話說的五顆星。
趙凜凜站在繁花之路的盡頭,被香氣氤氲的風刮得有些暈乎,或者是,被一條綿延的道路迷住了。
她身邊的策劃負責人立刻湊了過來,沒有錯過任何一個宣傳自家公司的機會,“趙小姐,您看,我們公司的香槟玫瑰都是修剪得相當精致,看起來優雅無比,很符合這次婚禮的主旨。”
“誰花了這麽多錢,都能精致啊。”
趙凜凜喃喃,少女心被激蕩得層層疊疊。
目之所及,全是代表幸福的東西。
她無法用語言描述這盛大的一切,就連走路時稍微加快的腳步都像是一種罪惡,會破壞這一切的罪惡。
七疊堵車,來得遲了些。
不影響他第N次失去語言,露出自從籌辦婚禮起就頻頻見到的傻笑。
趙凜凜睨了他一眼,“沒出息啊。”
他以手抵着唇,咳了一聲,努力将顯而易見的喜悅壓制下去,反問道,“不美嗎?”
“特別美。”
趙凜凜很真心實意地回答。
對于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沒辦法違心地說,自己不喜歡盛大的婚禮。
畢竟一生一次,如果是一個人用心為你籌辦的話,那就更難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