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郝凡來來回回在胃功能檢查室門口走了很多趟，确定裏面既沒有認識他的醫生和護士也沒有其他體檢者之後，才鼓足勇氣進去。

護士幫他做了C-13呼氣檢查後，讓他喝下鋇劑，準備做鋇餐透視，這都是郝凡以前做過很多次了。果然鋇餐透視完了之後，醫生建議他做胃鏡。

郝凡緊張得直冒虛汗，一個勁地搖頭說不用，他知道自己的情況。體檢醫生是個年輕人，見他很抗拒，沒有一直要求，畢竟只是尋常的公司體檢。不過郝凡離開時，醫生好心提醒：“以後你有時間再來我們消化科仔細檢查一下吧，我們科的孫醫生你知道吧，很厲害的，你找他！”

孫醫生是消化科的主任醫師，也是幫郝凡看了五年病的醫生。他當然知道他很厲害，第一次只是問他幾句便判斷出他患上了厭食症，還給他推薦了心理醫生。

郝凡都忘記跟年輕醫生道謝，匆忙取了體檢表離開。他低頭快步走着，剛出門便撞上了人，那人發出一聲“诶”後，喊出他的名字：“郝凡！”

郝凡擡頭，正是他最害怕遇到的熟人孫醫生，他穿着便裝，看樣子剛下班。

孫醫生看到他還挺驚喜，抓着他一通問：“我朋友說，你沒去找他？怎麽不去呢？你最近有好好吃飯嗎？藥沒不吃哦？”

郝凡還沒準備好怎麽回答，背後傳來張喬帶着笑意的聲音：“真的挺巧的，沒想在這兒遇到你。”

接話的女聲難掩激動：“我也沒想到，你居然也回國了。”

張喬的聲音聽起來比平常溫柔：“沒辦法，根在這兒。”

女聲低聲笑着：“我還以為你會在國外定居的，畢竟那邊環境寬松些。”

……

兩人的聲音鑽進郝凡的耳朵，扭曲糾纏着變成無數種樂器各自為政地演奏着，雜亂無章地曲調震得他耳膜發顫，腦中一片空白。他看着孫醫生的嘴巴開開合合，黑色的細線飛出他的嘴，纏到他身上，讓他無法動彈。

身後音量加大的女聲居然輕易地破了層層黑線，繞過那些刺耳的曲調，彈到郝凡的耳膜上：“欸，孫老師您怎麽跑體檢中心來了？又來看你外甥了啦？”

孫醫生的聲音忽遠忽近：“有點事找你們主任，順便看看他，不知道那小子幹得好不好。”

郝凡想要離開，卻被那些黑線纏着，無法移動半步，雜亂的噪音漸漸混成嘶啞沉重的人聲：“趕緊離開！”像一道聖旨，給了他勇氣和力量推開孫醫生，留下一句“謝謝你對不起我同事還在等我”，頭也不回地向前跑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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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話說到一半的孫醫生無奈地搖頭嘆息：“這孩子，還想不想治病了！”

張喬看着郝凡落荒而逃的背影，皺緊眉頭。身旁眼神從未離開過他的女醫生關心地問道：“怎麽了？同事？”

張喬想着剛剛孫醫生的話“你再這樣下去早晚會死的！”“你要是不喜歡我朋友，我再給你介紹別的心理醫生”，根本沒聽到女醫生的問話。

女醫生見他走神發愣，轉頭問孫醫生：“剛剛那誰啊，您病人？”

孫醫生攤手苦笑：“對啊，厭食症。”

“哇，難怪你讓他看心理醫生！”女醫生感嘆。

孫醫生沒再多說，轉身去了消化科的體檢室。

張喬回過神，跟女醫生告別：“櫻子，我要走了。改天一起吃飯。”

被喚做李櫻子的女醫生似有不舍：“今天不行嗎？都多少年沒見了，好不容易這麽巧碰到！”

原本微笑的張喬表情瞬間變得冷淡，眸光裏的溫度迅速散去。

李櫻子翻着小白眼：“得，我知道了，你還是老樣子，對吧？”

張喬微微皺着眉頭準備離開。

李櫻子又叫他名字，張喬回頭看她，這個多年未見又偶然重逢的老同學卻欲言又止。他等了幾秒，見她抿着嘴，為難一番後，自暴自棄地瞪着他問：“聽說你在美國根本沒有談過男朋友！”

張喬不為所動地哼笑一聲：“那又如何？”

“你是真的不喜歡女生嗎？”過了這麽多年，李櫻子仍舊懷疑張喬當年拒絕她的理由是随口瞎編的，畢竟，比起什麽“我不喜歡你”這種傷人的借口，“我喜歡男人”聽起來更善良一些，也更好唬人。

“這還重要嗎？”張喬認真地看着她，眸光裏最後一點溫度蕩然無存。

再次被拒絕的李櫻子看着張喬冷漠無情的樣子，無比輕松地笑了：“你這個人啊，還是這樣——”她低頭停頓了幾秒，再擡頭已經換上張喬熟悉的傲嬌模樣：“希望也能有人折磨折磨你，讓你感受一下我的心情。”

說是埋怨，其實是釋懷。張喬盯着她看，李櫻子醫生趕他走：“快走吧，張大帥哥，記得改天請我吃飯，不要忘了叫上吳言那個八婆！”

張喬點頭應好，轉身向前走。他倒是真的希望折磨他的人趕快出現，讓他好好感受下深愛一個人的滋味。他一路都沒看到郝凡，不知道他躲去了哪裏。

逃走的郝凡躲進了洗手間，耳機的音量調到了最大，甜膩的女聲唱着：“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

俗氣的歌詞和歡快的曲調慢慢撫平了郝凡忐忑的心，讓他找回了理智。他覺得自己很可笑，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他也改了名字，換了模樣，他以為自己快好了，沒想到重逢張喬讓他方寸大亂，功虧一篑。

看來靠自己還是不行啊！郝凡給孫醫生發微信：“剛剛很對不起，我知道您是為我好。您朋友挺好的，改天我會去找他的！”

孫醫生很快回：“嗯，這才乖嘛！要快點去，記得按時吃飯，好好吃藥。”

郝凡回到體檢中心大廳，發現研發部所有人都完成了體檢，正商量着午飯去哪裏吃呢。張喬正和孟玉成幾個主管站在一邊聊天。

大家都餓了一早上了，有人提議去醫院附近一家很地道的川菜館吃飯。研發部的人都是重口味，沒有人反對，只有站在人堆裏的郝凡不自覺地皺眉。

張喬忽然插話：“大家早上什麽都沒吃，突然吃重口的不大好。”

偏偏有人沒有眼力見地回：“沒關系，我們很多人都是不吃早餐上班的。”還有人附和。

孟玉成瞪那些人：“人總監是關心大家呢！”

張喬笑笑：“沒關系，大家喜歡就好。”

“哎呀，我也想吃點清淡的。”孟玉成想了個主意，喜歡重口味的去吃川菜，想吃清淡的跟他和張喬一起。

幾個主管還有幾個平時表現積極的程序員跟張喬他們一起去了附近的港式餐廳，郝凡跟着去吃川菜了。

吃飯時，孟玉成發現張喬胃口不佳，平時看起來本就冷淡的臉上更像是敷上了一層冰霜。大家邊吃邊聊工作上的事，心情不佳的張喬倒沒有一言不發，時不時插上關鍵幾句，孟玉成就有點看不懂了。

技術人員湊到一起，話題越聊越深。有個算法主管提出一個目前項目中他遇到的問題，他想了幾個解決辦法，但每個都有巨大的bug。其他人開始讨論，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大家提出各自的方向，不過很快被他人推翻不行。張喬難得沒有插話，靜靜聽着大家的讨論陷入沉思。

孟玉成看到他也面露難色後，假裝苦思一番，拿出iPad給大家寫了一個公式：“這樣呢，行嗎？”

居然沒有人看懂那個公式，孟玉成心中不免得意，這是郝凡給他的，當初郝凡解釋時他完全沒聽懂，如今結合算法主管提出的問題，終于讓他想明白了。

孟玉成故意把iPad最後遞給張喬，還故作謙虛地問他：“張總，你覺得這個思路可以嗎？”

張喬只看了一眼，便把iPad還給他，不鹹不淡地說可以。他這态度讓孟玉成有點吃味，心中一百個不服氣，故意問道：“你不覺得需要再完善一下嗎？”

張喬斜眼看他，孟玉成這次心中底氣十足，豎着兩條濃眉笑着看回去。張喬淡淡一笑，從他手中拿回iPad，給大家解釋為何不用再完善了。

孟玉成只聽了開頭，嘴角自信的笑容消失了，張喬講的和當初郝凡講的一模一樣，理論邏輯，應用思路，面面俱到。換成他來講，只怕沒辦法如此完整順暢。

張喬說完，又回答了幾個主管提出的疑惑，然後才把iPad還給孟玉成，看着他說：“一般人可想不出這種東西！”

他眼神明明和平常并無多少不同，孟玉成卻被看得心中發虛，強做鎮定地笑着：“想多了偶爾會比較有靈感。”

張喬笑得很淡：“你這想法不錯，不需要再完善了，挺厲害的。”

孟玉成越笑越僵，偏偏算法主管就着公式向他問具體操作的問題。這是他暫時還沒有想過的，所以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這個嘛，還沒有仔細想過呢。哎呀，我還想要一份炒牛河，早上不吃飯真是不行！”孟玉成想要打岔蒙混過去。

偏偏算法主管是個較真的人，非得追着問。孟玉成勉強回答了幾句，沒一句講到關鍵的，反倒激發出大家更多的問題，都快沒完沒了了，張喬出聲：“有什麽事大家回公司再說吧。”

差點露餡的孟玉成暗暗籲氣，回頭便對上張喬望過來的眼神，明明和尋常沒有什麽不同，但他心中有鬼，硬是覺得對方眼神頗有深意，暗藏的懷疑讓他忐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