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世
少女風長随，落日映滄水。
嬴長安仰面躺在窄窄的船沿上，臉上扣着一頂草帽，抖着自己翹起的腿。
朦胧間似乎聽到破水的聲音。
他沒有動，嗓音沙啞道：“玉京來信了？”
那人沒有回話。
嬴長安哼笑一聲，淡淡道：“她到底是沒完成自己的心願。”他邊說着邊攤開手，那人将一張紙條放在他的掌心。
“她還以為我是混蛋，她準備嫁的人才是真正的混蛋。”嬴長安捏緊拳頭，冷笑道：“我倒看看她除了我還能嫁給誰！”
他起身随手扔掉臉上扣着的帽子，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道：“人都聚齊了嗎？爺爺我偏要搗了他們這場親事，呵呵……別以為他嬴敏得了江山就能事事順心了。”
那人低頭遲疑道：“主上，您先看一下消息。”
嬴長安眼神鋒利地望向他，他半跪在地上俯下頭，“無論您看到了什麽都請您多顧及身體。”
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襲上心頭，他慌張地将那張紙條打開，因為太過焦急甚至将那張紙條扯破了。
他的眸光微微晃動，瞳孔瞬間放大，有力的手指甚至顫抖着拿不住那張紙條。
那人額頭抵着船板，被恐怖的氣勢所攝甚至不敢去看自家主子，一張白色的紙條落到地面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落水而逝。”
“嬴敏這是又在玩什麽手段？”嬴長安身體微晃。
“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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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面閉眼，無力地朝後倒去，整個人從船上翻下，狠狠地砸向水面。
冰冷的湖水滲進衣服裏，包裹住周身，帶着他的心一同墜入黑暗寒冷中……
當年幾人一同讀書的時候，桃花樹下，午後陽光熏人欲睡，帝師老先生搖頭晃腦地在前面讀着詩文。
“喂，你還要看多久？”嬴長安難捱着怒火壓低聲音道。
霍青梅單手支着臉頰，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癡癡望着一個過道之隔的顧崇文。
“唉，這人與人的差距怎麽能這麽大呢？”霍青梅意有所指道。
嬴長安拿着書遮着自己的臉瞪她，“他那副清高的樣子永遠都不會看上你的，你就死心吧！”
霍青梅在桌子下狠狠地錘了他一下，嬴長安一臉嘲諷道：“你的本性怎麽不敢在他面前顯露顯露。”
“哼，當然是要在喜歡的人面前展露自己美好的一面了。”
“咚——”
嬴長安狠狠地敲在了她的腦袋上。
“你！”霍青梅眼睛幾乎冒出火光，一腳重重地踏在了他靴子上。
“我……”他将疼痛呻吟聲努力地咽回去。
霍青梅露出貝齒，“嘿嘿”的笑了一聲。
“好了，你們自己再看看，我先去喝杯茶。”須發皆白的帝師擺了擺手，垂手走了出去。
帝師前腳剛走，霍青梅就眼睛亮閃閃地湊到顧崇文身邊，“顧公子……”
顧崇文朝她一拱手，臉上的表情是一貫的冷淡，便起身朝外走去。
霍青梅的臉上滿是失落，無奈地扯了扯自己的臉皮，“瞧，你自己又丢臉了吧……”
“小姐姐！”嬴敏笑嘻嘻地朝她撲了過去，霍青梅避開了他的攻勢，手掌輕輕放在他的腦袋上揉了揉。
嬴敏長長的睫毛顫抖的厲害，朝她放出一個甜蜜的微笑。
“哐當”一聲，兩人回頭一看，只見嬴長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兩人，他面前的桌子已經翻到一邊去了。
霍青梅嫌惡道：“你這是什麽毛病。”
嬴敏站在他背後朝嬴長安得意一笑。
嬴長安眼睛黑沉沉的，臉上的微笑卻越發溫柔了，“行，嬴敏你可是厲害了。”
嬴敏露出腼腆的笑容。
霍青梅懷疑地看着兩人，“你們兩個很可疑……”
“小姐姐你在說什麽？”嬴敏的眼中滿是無辜。
嬴長安挑挑眉毛，也送個霍青梅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
霍青梅抓了抓腦袋。
“你們……”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門口的帝師不滿地看着他們三人，眼神又打了個轉落在了翻倒的桌子上。
桃花樹下，四個人并排跪在樹下。
花瓣落在他的唇旁。
霍青梅眨眨眼睛，實在為男神心痛，“這……這……不關顧公子的事啊！”
顧崇文挺直背脊，眼睛下視，淡淡道：“無妨。”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實在是太帥了。
嬴長安歪歪嘴道：“呵呵……他自己當時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怎麽不關他的事了，這可真是顧家獨善其身的家風啊！”
顧崇文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輕聲道：“淮山王殿下慎言，是維禮立身不正，與顧家無關。”
“哼……”
“小姐姐你累不累啊？”
“小姐姐你渴不渴啊？”
“小姐姐你餓不餓啊？”
“閉嘴！”
“閉嘴！”
霍青梅和嬴長安同時開口，互相看了一眼，霍青梅扭過頭去。
“小姐姐是對我不滿意嗎？我一定改的！”嬴敏從顧崇文身邊探出來，笑眯眯地看着霍青梅。
“唉，原來我以為帝師還挺和藹的，誰知道也會罰我們跪啊！”雖然膝蓋下面鋪了墊子，可是膝蓋還是漸漸麻了起來，又麻又疼，霍青梅難受地移動着身子。
“你要是支持不住的話就靠着我啊，呆子！”嬴長安兇巴巴道。
“你就不能不罵我，本來我對青梅竹馬還抱有幻想，可看到你們都不見了！”
“是誰先毀了我的青梅的？”嬴長安直接頂了回去。
“咦？這‘你們’中還包括我嗎？”嬴敏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霍青梅無奈地仰頭望天。
“其實，我跟霍娘子也可以算得上青梅。”顧崇文沉吟良久，吐出一句讓霍青梅驚訝不已的話。
“哎？哎哎？真的嗎？”霍青梅牢牢地盯着他。
顧崇文沉默地點頭。
“能繼續說說嗎？”
“不就是在小時候來看過你嘛，那算什麽青梅竹馬。”嬴長安不滿道。
“話說來，應該是我跟小姐姐認識的時間最長吧？”
嬴長安抱着胸，哼哼道：“胡說八道，我才是最久的。”
“顧公子在家裏都喜歡做些什麽啊？我是喜歡練字了。”霍青梅羞答答道。
“嗯，霍娘子的字很有名士風骨。”
“喂，你們兩個在偷聊什麽呢！顧崇文你不是一向不願意跟我們同流合污嘛！”嬴長安瞪着顧崇文道。
“什麽同流合污……”霍青梅小聲嘀咕着。
顧崇文只是看着他淡淡一笑，“我一向尊重淮山王殿下。”
嬴長安看着他這張月朗風清的臉，只覺得想要狠狠地揍他一頓。
霍青梅似乎瞧出了他的意思，抿着嘴偷笑。
嬴敏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春風揚起，花瓣如雨，缤紛落下。
那時年少，竹馬繞青梅，花香染衣襟。
……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溢出，滑過他一如朝陽的面龐，他一拳狠狠地揍到嬴敏俊美貴氣的臉上。
“是你害死了她，我要你償命！”他目露血紅，宛如惡鬼。
嬴敏仰倒在玉階上，用手背抹過臉頰，刺痛……濡濕……
他嘴角一勾，自嘲道：“我都這麽費勁心機快要娶到她了，又怎麽可能去害她？倒是你！”他清透的眼眸再配上他此刻的神态簡直讓人頭皮發涼，“淮山王，你這種人倒是會像因愛成恨……唔……”
嬴長安有力的胳膊抵在他的喉嚨處，猙獰道：“你再說說看。”
“呸！”嬴敏吐了他一臉血沫。
嬴長安獰笑着搓了一把臉，又一拳頭将他擂到一邊。
嬴敏狼狽地趴在地上，笑道：“心在滴血吧？霍青梅那個冷硬心腸的女人可是丢下了你我啊！
“閉嘴！”
嬴敏因為疼痛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将頭貼着冷冰冰的漢白玉地面，聲音黯啞：“我若不是想要查到真相也不會放任你帶兵入京……我知道你在嫉妒我，這兩拳也該夠了。”
“不夠！”嬴長安握緊拳頭，一腳踏在嬴敏的背上，自上而下冷酷道：“我告訴你，霍青梅是我的，即便她死了，也是我的。”
“哎，那可不行呀！”他的聲音既輕柔又詭異，“我呀，可是抱着她睡了好久呢，雖然她現在有些冰冷，肌膚也沒有那麽柔軟了，可是，她身上的山雨香可還在。”
嬴敏抱着自己，滿臉陶醉地蜷縮在地面上，“啊，能抱着小姐姐睡可是好幸福的啊！”
嬴長安紅着眼眶，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嬴敏渾身抽搐着，蒼白的手指無力地按着自己的小腹，可他的臉上仍然挂着刺目的笑容。
“你現在怕是嫉妒的不行吧，呵呵……可憐的淮山王，嘶——”
嬴長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直接走大殿一角，一腳踹倒屏風和後面小門，濃郁的山雨香氣撲鼻而來。
“這皇宮中就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你一有喜歡的東西就喜歡藏在身邊這臭毛病也一直沒改。”
嬴敏掙紮地爬起來，等他好不容易走到近前，嬴長安卻抱着霍青梅的屍體走了出來。
“你……”他想要說些什麽，卻在看到嬴長安眼神的時候停了下來。
殿外春花伴着落雨飄零，嬴長安将外袍脫下把霍青梅罩住，小心地抱着她，就像抱着此生唯一的珍寶，慢慢地走了出去。
顧崇文正擎着一把白色紙傘在路上等着他。
“我來送她一程……”
紙傘被擋在霍青梅的頭上，而她則安靜地躺在他的臂彎中，這是她生前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的場景。
顧崇文沉默地撐着傘，陪着她走完這短短一路。
宮門外，他将一個蠟丸塞到嬴長安的手中。
讓仇恨來緩和你的疼痛吧……
雨水順着嬴長安陽光帥氣的臉頰流下，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聲音無波道：“開始。”
兩旁身着黑衣銀甲的人立刻領命而去。
幾匹紅色錦緞同時拉開，鋪滿道路延伸到長街盡頭看不到的地方。
“我若成親希望有紅錦鋪路。”
各色鮮花當空撒下。
“鮮花成雨。”
嬴長安被人披上紅色喜袍，他單手抱着霍青梅，翻身上馬。
“他鮮衣怒馬。”
成親所需的鼓樂一個不少，浩浩蕩蕩的嫁妝延綿不絕。
“我十裏紅妝。”
他緊扣她的手指，溫柔地吻在她的眉心和她青紫的唇上。
“以後我們相愛相守，一生一世。”
然後，火光染紅了半個玉京……
據說，淮山王自娶回一個靈位後就瘋了。
“情癡一世，瘋癫半生，不堪大用。”這是當世大儒給淮山王嬴長安的評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