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安如夢
春雨連綿不停,就像是老天都在為她哭泣一般。
孟安如捂着額頭,掙紮着從酒壇堆裏爬出來,整個人匍匐在地面上,張着嘴,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大聲地哭泣着。
“啪!啪!啪!”急切地敲門聲響起。
他翻了一個身,仰面躺在地上,半阖着眼,沙啞道:“進來。”
“吱呦”一聲,一縷陽光從門縫偷偷遛了進來。
“大、大小姐……”來的侍從戰戰兢兢地好像怕她把自己撕掉一樣。
沒出息的東西。
孟安如輕哼了一聲,沙啞道:“怎麽了?”
“那個……您叫留心皇宮和淮山王府的消息……”
他立刻坐了起來,灼灼的目光直直地刺向那個侍從,那侍從一抖,頭更低了,“淮、淮山王殿下又去闖宮了!”
“艹!”他狠狠地砸了一下地面,怒吼:“他不是已經把她的屍身拿走了嗎?還想要幹什麽?”
那侍從簡直要被狂性大發的孟安如弄哭了,期期艾艾道:“淮山王說是少了東西!”
孟安如眉頭倒豎,大罵:“嬴敏你個混蛋!”
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疊聲催促着:“快,快給我拿衣服來,我要更衣!”
……
嬴長安滿臉殺氣,眼中通紅如滴血,提着一把寶劍,一步步邁入了天一澄明齋,周邊包圍着的侍衛都只瞅來瞅去,不敢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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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一閃,門上的珠簾被一劍劈斷,斷了線的珍珠就像是淚水一樣,“滴滴答答”地灑落一地,滾動在地毯上。
闖進內室,就見嬴敏正坐在窗前的榻上,捧着一盆紫薔薇笑得溫柔又甜蜜。
雪白的花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嬴長安提起劍,指着他,冷聲道:“嬴敏你找死!”
他的表情變都未變,只是捧着那盆心愛的花在陽光下看來看去,那副珍惜的樣子,就像是捧着自己的心髒。
一想起心髒,嬴長安的心就忍不住一陣抽疼,疼得要死了。
“你還給我,把她還給我!”他像是瘋狗似的怒吼。
“喲,淮山王殿下在說什麽呢,她?朕不是已經還給你了嘛!”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那個花盆一眼,憐惜地摸摸花盆。
“心髒……她的心髒不見了。嬴敏你個混蛋!把她的心還給我!”
嬴長安氣勢洶洶地上前,劍尖又湊近一步,正抵在他的咽喉處。
“陛下!”太監宮女都“撲通撲通”地跪倒在地上。
“怕什麽,你們都給朕滾下去。”
那些人都被吓得跟鹌鹑似的,兩股戰戰,逃也似的退了個幹淨。
嬴長安的眼角眉梢帶着數不盡的殘忍和漠然,仿佛世間再也沒有能夠讓他感興趣的人與事了,他一腳踏在榻上逼向嬴敏,鋒利的劍尖把嬴敏的脖子劃出一道血痕。
嬴敏卻笑了,笑得開心,手指伸出,探向自己脖子上的血跡,放在眼前看了看,鼻端聞了聞,最後又伸進嘴裏嘗了嘗,慢慢地,慢慢地,将殘存的血液抹在紫薔薇上,那紫色有些發黑……
紫薔薇的花期又不是這個時候,也不知道他是從那裏弄到這麽一株的,這些都不關他嬴長安的事情,他只要他的青梅,誰也不能夠阻擋他!
“你真該死!”惡狠狠地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他的劍刃入的更深了,白色的皮肉翻起,紅色的鮮血不斷流下,可是嬴敏笑得越發愉快了,他緊緊地抱着那個寶貝似的花盆,恨不得讓那株紫薔薇吸了他流下的每一滴血。
“将她的心還給我啊!”嬴長安喘着粗氣,眼中攪動着鮮紅與暗黑,越發癫狂了。
嬴敏的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微笑,“要朕将小姐姐的心還給你?”他調皮地歪歪頭,“為什麽呢?既然她的心不在你這裏,你強留也沒有用。”
通紅的眼睛宛如猛鬼、惡靈,他一腳踹倒嬴敏,嬴敏沒去管自己的骨頭與榻猛烈碰撞的疼痛,而是牢牢地死死地抱着那盆花。
已經瘋了的嬴長安跳上榻,一腳踩在他的脖頸上,就好像這個大秦皇帝是自己腳下的一灘爛泥。
“你給是不給?”他腳下加大力氣。
嬴敏艱難地喘息着,哼哧哼哧地笑了起來,目光閃閃地看着他幾乎要流出血淚,絕望的眸子。
“要怪就怪你沒有仔細檢查,我可不知道她的心在哪裏,不如你去問問別人看看,說不得就被她的哪個冤家給藏了起來。”說着說着,他自己又大笑起來,可笑着笑着,又抹了一把眼角,奇怪道:“哎?這是什麽?我怎麽會流淚……”
嬴長安艱難地閉了閉眼睛,消瘦的臉龐再也看不出昔日陽光,太陽墜落,天地無光。
“說實話,我真的想要的是小姐姐的頭啊……”嬴敏仰面倒在榻上,臉上露出夢幻般的笑容,“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放在我枕邊,睡前道晚安,醒來給她一個吻……然後,等到頭顱枯萎的時候,我就将它做成花盆,種最美的花,日日夜夜抱在懷裏,永遠不撒手……”
等我死後就把心埋在用你的頭顱做成的花盆裏,這是嬴敏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即便反過來做也是一樣的。
……
“淮山王?”孟安如站在宮門外,任由雨打風吹。
嬴長安整個人就像是失去了魂魄,行屍走肉般跨上駿馬,死氣沉沉地跑遠,孟安如直接策馬揚鞭追了上去。
在淮山王府的時候才趕上。
“嬴長安!”他大叫着沖到嬴長安的面前。
他連擡眼的力氣似乎都沒有,暮氣沉沉地略過他繼續往前走。
“嬴長安!你為青梅報仇了嗎!”孟安如忍無可忍怒吼着。
他的腳步緩緩停住,嘴裏念叨着:“他們都要死……都要死……”
“孟大小姐!”北雨攔在他面前道:“我家王爺最近實在是心力交瘁,還望您不要再打擾他了。”
“打擾?”孟安如攥緊了拳頭,質問道:“難道我連看她一眼都不成嗎?嬴長安你別太過分了,她也是有家人有朋友的,你別以為他只有你一個人,只是你一個人的!”
“一個人……一個人……”嬴長安不斷重複着,突然瘋了似的沖進了府中,不斷大叫:“不要!不要!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孟安如躲過北雨的阻攔,也跟着嬴長安沖了進去。
霍青梅……他一定要看一眼,親眼确認一次。
喜字未撕,紅绫未撤,鋪路的鮮花碾入泥中,府中的一切都還保持着他娶了霍青梅靈位時的模樣。
這個時候,即便是一向跟嬴長安不對路的孟安如也不盡有些可憐他。
正屋卧房就像是冰窖一般,窗子用黑布封死,屋裏到處是冰,而霍青梅正一身喜服安靜地躺在厚厚的冰棺裏,眉眼溫順,就似睡着了一般。
孟安如曾無數次想象過她身着嫁衣的模樣,那會是何等令人驚豔,只可惜讓她穿上嫁衣的人永遠不會是他。
而今,他卻覺得無論作為新娘有多麽妩媚,都比不上她還活着時顫抖的睫毛、明亮的眼眸。
孟安如正想湊近去摸摸那冰棺,嬴長安卻率先趴在上面,臉緊緊貼着她冰棺上,雖然被凍的發白發青,卻還是露出幸福的傻笑,瘋癫的嬴長安也終于安靜了下來。
“安如……”
“安如姐……”
“安如,我最喜歡你了。”
“不愧是我的安如姐!”
她的笑貌都在他的記憶裏,從來不曾褪色,時時翻出來攪動他的心腸。
孟安如捏緊手中的信紙。
當所有人都一如既往,不論是不是假裝,繼續生活的時候,嬴長安卻跑遍各地,只為追尋一個遙不可及的奢望……
“孟兄,見字如晤,今已尋得內人重返人間之法,唯欠兄之心頭血,弟泣血拜之,望得之……”
重返人間?
“真是瘋子啊瘋子,人死不能複生,豈是人力可以扭轉?”他苦笑着,卻拿出一把小小的銀刀。
可是瘋的不止你一個人。
眼睛閉上時,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夏日午後,兩人窩在湖邊涼亭的竹榻上,他一邊看着書一邊為她剝冰鎮的荔枝,她笑眯眯地躺在他的腿上,看着他的臉。
突然,神來一筆。
“安如,我覺得你好英俊啊,有股……嗯,雌雄莫辯的感覺。”
嘴角忍不住翹起,任由血液流淌的孟安如,突然覺得好可惜,自己當時沒有多多感受她的溫度,沒有多多記憶兩人相處的時光。
嗯……當時他在做什麽呢?
也許他只顧着一門心思擔心她會發現自己的小秘密了。
水香夏暖,一枕入了幽夢。
孟安如,安如一夢與你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