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吃食

期末考試周終于在一片哀鴻遍野中到來。

走在路上,目光所及之處的同學們,誰不是盯着兩烏黑的大眼圈,一個個面黃肌瘦的,即便到了考場,多半是人手一杯咖啡。

對于方婷宜這種十多年不曾有考試經歷的人來說,其強度實在堪比一場馬拉松。

毛概,全稱□□思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概論,這是方婷宜所有課程考試的最後一門。聽見監考老師開口提醒時間到了,婷宜堪堪收住筆,掃了一眼下面空白的論述題,長嘆一口氣,括號內的數字是“25”。

眼睜睜地看着沒寫完的卷子被老師拿走,她現在終于明白人文學院那麽高的挂科率是怎麽來的了,若白并沒有诓她。

作為一門開卷考的課程,題量巨大不說,偏又書上找不到,那麽問題來了,向來以文史哲著名的人文學院的同學,瞎扯的能力總是有的吧,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不及格?果然是前面的時政題太變态了吧?

不過方婷宜現在也沒力氣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收拾完桌上的東西便拖着憊懶的身體離開了考場。

“那不是外面的若白學長嗎?好帥啊……”

“那就是顧若白?終于見到了真人!”

“……不公平不公平,咱們人文怎麽就沒這樣風華絕代的美人啊……好可惜……”

考試結束的時間是五點半,夏日晝長夜短,婷宜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少年渾身披着金色的霞衣,單手扶着單車,書包斜背,宛若從校園偶像劇中走出來的最好的男主。

“若白!”婷宜高興地幾步跳下臺階,一下子蹦到若白面前。

若白掃了一眼她的腳,說:“穿着高跟鞋還從臺階上跳下來,也不怕崴了腳。”

婷宜動了動腳腕,“我功力深厚,七厘米的鞋跟,還到不到崴腳的程度。”她拿手放到頭頂比劃了一下兩人的高度,“現在我到你下巴了。真讨厭,你小時候明明只比我高半個頭的。”

若白盯着她手裏粉紅色的毛概書,詢問道:“考得怎麽樣?”

聞言,婷宜立馬垮下了臉,苦兮兮地說道:“別提了,最後一題根本沒時間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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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白搖頭,擡眼看了眼前人文學院的院訓,“淡泊明志,寧靜致遠”,整個建築就是充滿古典和書香氣,确是和旁邊的馬克思主義學院的風格格格不入。他看出了婷宜臉上挂着的疲憊,也決定不再這件事上再多說些什麽,只好從她懷裏拿過書本和一堆資料。

“怎麽不背書包?”

“書包多傷形象啊,我可是女神,當然還是捧在手裏更有大學生樣啊。”

若白無奈地将手裏的東西放進他自己的書包,拉好拉鏈之後将包遞給她,“上來吧。”

婷宜乖乖地将他的黑色帆布包抱在懷裏,輕巧地跳上單車後座。她沒想到若白會來接她,不過幸好穿着的是衣褲搭配的小洋裝,也就不存在走光這碼事兒了。

“咱們去哪裏?”方婷宜單手環住若白的腰身,習武之人,就算外表看着精瘦,但實際上還是很有料的,跟着薄薄的衣料,她的手臂能清楚地感受到男生緊致勁瘦的腰腹身材。

晚風中,若白清冷的聲線透過濃密的金色餘晖傳入方婷宜的耳朵裏,“晚上洛塘河沿岸有燈會,大家都在。”

“咦,今天就是五月初十了嗎?”

“上個星期才過端午,你忘了?”

婷宜笑了笑,考試周弄得她都分不清楚日子,環住若白的手緊了緊,“好多年都沒有在五月初十逛過岸陽的燈會了,真好,連農歷都在幫我,以前這個時候還是在上課……對了,這幾天我都沒有去基地,曉瑩百草她們放暑假了嗎?”

“高中三天前就已經放了。”若白說道,又補充一句:“一幫人玩瘋了,也就沈教練心疼他們,總共給他們放了五天假。”

婷宜點點頭,安靜地坐在後座,難得和若白有這樣的靜好的畫面。

“你今天怎麽想到來人文了?你的考試不是上午就結束了麽?”

“機械工程院有個國際項目,剛好今天下午洽談,朋友讓我過去當翻譯。”

翻譯啊,“總不會是英語吧?”婷宜有些好奇,自從知道若白的語言天賦之後,她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三觀。明明現在是那樣不愛說話的人,然而岸陽大學的高考志願單上,只要列出來的語言,沒有若白不會的。

也難怪若白在岸大的知名程度那麽高,不僅僅是元武道了,就連學習也是,真的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是。”若白回答,“葡萄牙語。”

“就知道……這也太不公平了,我光是英語和韓語就學的那麽辛苦,你居然還會那麽多小語種……”婷宜賭氣似的晃了晃下腳,車身頓時歪了歪。

“別鬧。”若白呵斥她。

婷宜在後座默默吐了一下舌頭,再也沒做多餘的事。

單車、少年、少女,還有微風嬉鬧的長長柔發。

當若白和婷宜越過重重人群來到衆人約好的地點時,只看到初原和百草正含笑看着他們。

婷宜看了看四周問道:“不是說大家都在這裏嗎?其他人呢?”

百草腼腆地笑了笑,“曉瑩嚷嚷着肚子餓,初原師兄就讓大家先散開來玩了,我們在這裏等婷宜師姐你和若白師兄。”

婷宜點頭,一眼就看到百草馬尾辮上的發飾,亮晶晶的草莓,在流光璀璨的燈火之下愈發閃爍。

就是那個發圈,婷宜認得。

她曾自以為是的占有欲,她曾自以為是的信心。

原來兜了這麽大的圈子,該來的終究會回來。

婷宜笑盈盈地對她說:“草莓發圈很好看,很适合你。”

“謝謝。”百草不好意思地拿手去撫摸頭上的發飾,看着初原的眼神充滿的特有的少女的欣悅。

婷宜深吸一口氣,仿佛在空氣當中聞到了絲絲甜蜜的氣息,她拉起若白的手:“那麽百草、初原哥哥,我和若白就不礙眼了,你們好好玩吧。”

說着也不等若白反應,直徑拉上他往反方向走去。

人生只不過是一場盛大的遇見。

同時,人生也是一場盛大的錯過。

“我要這個!”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不要加辣!”

“……也不要加香草!”

若白冰冷着一張俊臉一個攤位一個攤位付錢,眼看着婷宜又要吃下一大碗鴨血粉絲湯,他連忙擡起手臂阻止,“你吃了多少了,當心不消化。”

婷宜不開心,“我都多少年沒吃過這些小吃了,好不容易趕上這次燈會,你就不能讓我吃個夠啊?”

若白指了指他們剛才過來的方向,帳篷、燈火、火焰、熱氣,又示意她向前看去,“看到了嗎?你已經吃了快三分之二條街了,而且兩邊一個攤位都沒放過。”

方婷宜順着他的力道将碗往上端了端,遞到他嘴邊:“你也太挑了吧,甜的不吃,辣的不吃,腥的也不吃,剛才那串鱿魚味道那麽好你都不嘗嘗。那就試試這個,味道很鮮的。”

若白偏過頭,從第一個攤位開始,婷宜在滿足她自己的口腹之欲的同時也一直在給他塞東西,半條街下來,他也吃了個八分飽,“你真的不能再吃了,晚上一定睡不着。”

婷宜固執地将鴨血粉絲湯端在手裏:“那你喝一半。”

若白皺眉,看着眼前的一大碗撒着蔥花的紅綠白交錯的東西,終究就着碗口低下了頭。

婷宜踮起腳尖,心滿意足地看着若白喝湯,單手托着碗底,另一只手攪動着調羹将粗粉絲和肺心喂到他嘴裏。

“怎麽樣?好吃吧。”婷宜笑眯眯地看着若白和剩下一點的碗底,也不介意,三兩下就把碗底吃得幹幹淨淨。

将塑料瓷碗遞給老板娘,又轉戰下一攤位,若白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住,臉色有些陰冷:“我說了,你真的不能再吃了。”

“若白……你也太小看女生的戰鬥力了,不吃東西待會兒哪裏來的力氣玩啊?”

“你已經吃的夠多了,晚上少吃點。”

看着若白一本正經數落自己的模樣,方婷宜其實也沒有真的惱怒,反倒是倔強的脾氣上來,她故作驚訝地看向若白身後,“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聞言,若白轉過頭,與此同時,手上的勁道一松。

人跑了。

若白苦笑,看着人流裏顯眼的姑娘,無奈地跨步跟了上去。

“……老板,一籠灌湯蟹黃包。”

“老板,謝謝,我們不需要。”

婷宜跺腳,拽着若白的胳膊,“這是最後一個攤位了,你讓我完成吃完一條街的夢想好不好?”

若白盯着她,身後是皎潔的半月,少年眉目間的冰雪攙着皎皎月光,似乎格外清冷。婷宜縮了縮脖子,看到攤位裏邊熱氣騰騰的蒸籠以及老板大樹期待和藹的笑容,她軟軟地說道:“你就讓我吃呗……”

“不可以。”若白冷冷地說道。

婷宜耷拉下嘴角,默了一會兒,擡頭沖老板道:“老板你不用理他,一籠灌湯蟹黃包。”

“好勒,姑娘,你稍等。”

若白環起雙手,“你要是消化不良別來找我。”

婷宜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嗯嗯,我不找你,我找喻大夫,初原哥哥那裏有消食片。”

若白氣極反笑,眼神裏泛起點危險的神色,“你當心撐着。”說完,轉身往前面走去。

方婷宜巴巴地看着若白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鼓起的肚子。完了,若白真的生氣了。

“姑娘,你的蟹黃包。”

婷宜地上錢,接過那一盒熱氣騰騰的蟹黃包,神色莫名。

老板樂呵呵地跟她說道:“男朋友也是為你好,小姑娘快去跟他道個歉。”

婷宜解釋道:“他才不是我男朋友……”

“我懂,我懂……”

婷宜也沒理會老板暧昧爽朗的笑容,從攤上拿了兩根吸管就追上前去。

若白走得很慢,似乎故意在等她的樣子。旁邊就是洛塘河,河水波瀾粼粼,映着碎碎的月光,漂亮的河燈随波浮動,幾步之外的若白突然止步轉身。

流光十色的燈光之下,少年眉眼如畫,盡讓周遭的一切都失了色。

“喏。”婷宜将包子往眼前一遞,“我知道你除了早餐之外不喜歡這些小吃,更別談那種燒烤煙熏的東西了,但是這裏只有這些。這個包子又大又好吃,就勞煩若白師兄、若白學長替我吃了吧。

若白沉默地看她,少女神色自若,漂亮的容顏在黑夜中明豔勝過百裏燈火,只是那長長的睫毛不自覺抖動,出賣了她的小心謹慎和忐忑不安。

這一份翼翼,美好得、似乎、想讓他小心收藏。

就在婷宜以為若白不會接下的時候,手上突然一空,對方打開食盒,拿着吸管和吸油紙吃了起來。

婷宜眉眼間染上笑意,安靜地看着少年雅致的動作。

周邊人來人往,有父母家人,有朋友發小,也有夫妻情侶,喧嚣與騷動都絲毫入不了他們的世界。

末了,若白将剩下的一個包子遞到婷宜面前,小姑娘眼睛一亮,有些不可思議,“給我的?”

若白說:“記得跟初原拿消食片。”

“若白你最好了!”

方婷宜真切地感受到,現在的自己真的回到了十七歲。

肆無忌憚地吃、肆無忌憚地喝、肆無忌憚地玩、肆無忌憚地樂。

若白的淡漠和強硬,若白的包容和妥協,她以為今晚的種種是美夢般的奢侈,這時候的方婷宜并沒有想到,在未來不久的以後,全部成了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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