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王室會議(一)
“不知拉……”我頓了頓,改口道,“不知陛下如今有幾位妻妾?”
“幾位?”嬷嬷露出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我年輕的時候是在阿杜巴服侍王子公主們的,如今連米潘西斯大人都訂了婚期,陛下卻遲遲沒有動靜。圖雅王後不知為此操了多少心,可陛下天生一副牛脾氣,任誰軟硬兼施都沒用。”
我驚訝地看着她:“不應該啊。”
“可不是嗎。伊西斯大祭司幾年前就在等陛下的婚旨了,等到現在什麽也沒等來。哎,看着就心酸。”
圖雅王後我聽說過,正是拉美西斯的生母。為人父母免不了要操心兒女的婚事,拉美西斯竟然連王後的面子都不給。
“這麽說,納芙塔瑞是他娶的第一個王妃?”我低聲自言自語。嬷嬷沒聽清楚我在說什麽,疑惑地問我:“納芙塔瑞是誰?是小姐的名字嗎?”
我立刻否認:“不是,我只是……”
話還沒說完,嬷嬷就露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笑臉,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我奈德麗也算是王庭的老人了,什麽場面沒見過?陛下聯合執政以來,我還是頭一次見他對哪家姑娘如此上心。納芙塔瑞小姐,您雖身為異族,卻深得伊西斯神的寵愛,此後必定身份尊貴。納芙塔瑞這個名字再适合你不過了。”
她這一番話讓我不由地想起海倫王後。據說海倫小的時候曾遇到過一位巫師,預言她未來所擁有的美貌将賜予她非比尋常的命運。果然,她長大後不久便引發了特洛伊戰争。
我聽着嬷嬷對我喚出那個魔咒般的名字,語氣順其自然,好像這本來就是我的名字一樣。不知怎的,我渾身上下頓時湧起一股冷意,那感覺就像是無形之中有人抹去了我有關奧林匹斯山的一切,對我宣判了從此囚禁于埃及的死刑。而陪伴了我十幾年的家人,除了能通過夢境見我一面,就只有讀那些殘破不堪的古老文獻了。
我執拗地糾正道:“不是這樣的,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
“姐姐,你好了嗎?”
鍍金的榆木拱門外忽然傳來阿蓮卡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我無奈地嘆口氣,匆匆看了眼拱門方向——來的可真是時候。
“好了。”我邊回答邊迅速洗去身上的鹽晶,“有什麽事?”
“陛下剛剛派人來,說是今天會和姐姐一起吃晚餐。”阿蓮卡的聲音有明顯的喜悅,隔着這麽遠我仿佛都能看見她那張笑靥如花的小臉。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還以為什麽要緊事,中午都沒過,急什麽?”
被她這麽一打擾,我也沒有沐浴的心情了,便順手拿起亞麻長巾擦幹身體,把那件價值連城的珍珠長裙穿上。門外的阿蓮卡似乎覺察到了我的動靜,便繼續煽風點火:“姐姐總要準備準備嘛,化化妝什麽的,總不能這樣素面朝天地見陛下啊?”
奈德麗也連忙在一旁提醒我:“對對對,還有晚餐吃什麽,都要提前吩咐下去。”
我無可救藥地看着她,幹脆一扭頭,直接朝房間外走。
阿蓮卡一看見我,就又是那種誇張的表情,圍着我轉了好大一個圈:“姐姐,這衣服你穿着太漂亮了!”
其實我心裏也挺驚訝的,裙子出乎意料地合身,就像自家裁縫做出來的一樣。難不成拉美西斯只是抱了我幾次,就把我的三圍尺寸給摸清了?
我不禁一陣惡寒,搖搖頭趕走紛亂的思緒,開始說教阿蓮卡:“臭丫頭,你現在好歹也是個阿蒙祭司,怎麽不見你去上課,就這麽倒處跑着玩?”
阿蓮卡笑嘻嘻的:“秘燈大人說了,我只有你這麽一個親人,還是多來陪陪你比較好。”
她但凡提起秘燈,就滿臉崇拜之情,恨不得把秘燈供起來似的。我不由地一陣吃味,嘟囔了一句:“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善良了?”
我始終對送信一事耿耿于懷,畢竟他差點要了我的命。但我也明白,王宮這種地方,哪個不是波谲雲詭暗流湧動?我也沒心思繼續和他糾纏,早日找到王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也就滿足了。
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阿蓮卡,不管秘燈表面上多麽和善,都必須對他懷有一絲戒心。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阿蓮卡,秘燈這個人……”
阿蓮卡不等我說完,整個人就顯得有些不高興:“姐姐,你對秘燈大人有偏見,他真的是個好人。”
“……”我看了她一陣,還是選擇了沉默。這時,有女仆前來禀報:“小姐,午膳準備好了。”
我嗯了一聲,便對阿蓮卡說:“走吧,我們去吃點東西,聊些開心的話題。”
阿蓮卡乖巧地點頭,順勢貼過來拉起我的手,與我一同向寝殿走去。我低頭看着她,果然是孩子心性,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她就這樣呆在秘燈身邊,讓我怎麽能安心啊。
此時,谒見廳漆着暗紅色釉料的長桌邊坐滿了大臣與顯貴,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卻不難從其中聽到菲狄安娜這個名字。
伊西斯奈芙特摘去了祭司披風,她的青金石腰帶閃閃發光,如同那綴着黃金的拖地長裙一般惹人側目。在所有的女祭司中,唯獨她可以穿着如此豔麗地出席各種場合,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微妙的特權。一排排整齊的花岩立柱雕刻着荷魯斯之眼和拉神乘船的圖案,透過位于高處的巨大窗口,可以看到坐落于尼羅河附近山坡上剛剛修建完成的威嚴神聖的斯芬克斯像。
拉美西斯執政以後,賽提法老與圖雅王後便搬到了卡納克的阿發裏斯王宮,異族女子橫空出現一事他們大概還不知情。最近朝野上下忙于內廷奸細的調查,在這個敏感的時刻法老突然召開王室大會,所有人都猜得出這位獨身已久的年輕法老想要得到什麽。
阿蒙大祭司還沒有趕到,谒見廳氣氛悶熱,那些拿着請願書千裏迢迢從底比斯奔赴而來的貝都因人被侍衛請去了偏殿。
“我們要見底比斯第一先知!”他們紛紛要求道。但面對侍衛毫無表情的回應,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先在偏殿等候。
“只不過是回都日,那些貝都因人何至于此。竟然還追到孟斐斯來。”
一位大臣口氣略顯不滿。他手腕上佩戴的金镯子叮當作響,甚是惹人注意。只見他身旁的同僚接話道,“秘燈大人此刻哪有心情管這些請願書?來歷不明的異族女子就要一步登天了,我看陛下這個樣子,”他露出一副無奈的神色,搖搖頭,“不好辦啊。”
聽着衆人各式各樣的猜測,伊西斯奈芙特按捺不住了。她高傲地冷笑一聲,對議論紛紛的朝臣道:“就憑她?她有什麽資格能與太陽神之子并肩而立?”
衆人不作聲,心中各有所思。伊西斯奈芙特站起身,顯得有些激動。這時候,她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了。
“她出身顯赫世族?她是異國公主?還是她才智過人能與娜芙蒂蒂相媲美?”
“是誰如此放肆,膽敢在谒見廳提起這個名字?”
谒見廳雄偉高大的拱門外整齊地走來一列侍女儀仗隊。這樣的排場,只能是久居深宮不常露面的赫努特米拉公主了。只見她身着拖地的橘紅色描金披風,頭戴莫迪斯冠,優雅的脖頸緊緊扣着每一位哈索爾祭司都會佩戴的金牛護身項圈。
出人意料的是,她的面容被一層輕紗遮擋,只能瞧見那風姿動人的透亮的黑色瞳孔。與伊西斯奈芙特銅綠色的美眸截然相反,她的眼睛是那般平和柔順,秀美的黑色假發垂在腰際,小麥色的肌膚在綠松石首飾的裝點下熠熠生輝。
“伊西斯奈芙特,你身為大祭司,卻連這點規矩都忘得一幹二淨?”赫努特米拉不卑不亢,在衆人的注視下緩緩開口,“你說得對,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與法老并肩而立的。那麽,如果她身上流淌着曾為埃及帶來瘟疫的肮髒血統,她是不是連站在谒見廳裏的資格都沒有?”
伊西斯奈芙特愣住了。這位不問世事的公主為什麽會在這時候跑出來?她不得而知。看到昔日冠絕埃及的美人此刻就站在她眼前,晦澀的往事一層層浮現在伊西斯奈芙特的腦海。她感到身體有些顫抖,聲音不自覺變了形:“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赫努特米拉淺淺一笑:“沒關系。阿蔔杜大瘟疫帶走了無數人的生命,他們的阿克胡終日游蕩在尼羅河西岸,只能淪為孤魂野鬼。你也明白的,對嗎?”
伊西斯奈芙特像被觸到逆鱗一般,尖銳地瞪着赫努特米拉:“不用在這裏含沙射影,賣弄你那些虛僞的言辭,有什麽話就直說!”
“其實也不用我多說,大家心裏都明白。身為伊西斯大祭司,卻會被瘟疫之神看中,你的母親若不是做過天理難容之事,又何至于此?”她頓了頓,眼神剎那間犀利如劍,“而你,你身上所流淌的血液永遠都無法洗去瘟疫加注的恥辱,你還能成為祭司,不過是父王可憐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