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選擇
拍攝全過程淡淡的尴尬,時黎是素人,導演第一場只讓她與白玫磨合,時黎被指揮着,百無聊賴坐在沙發,對面就是系着圍裙的白玫,老老實實半蹲在地上用抹布去擦地板,躬起的脊骨宛如連綿不絕山背,後頸膚色雪白。
地板光澤極佳,根本不需要這樣用力的擦拭,屢次,時黎想要阻止白玫的行動都被她開口打斷,幾次下來,時黎也就洩氣,乖乖聽從導演安排。
亂七八糟的拍攝後,地面一片狼藉,導演安排工作人員收拾工具,時黎就蹲在旁邊,一點點卷電線,每一根她都特別細致,不僅順直,還用細帶牢牢紮住。
白玫還在陪着導演講話,她大學一直擔任學校宣傳部部長一職,講起大道理一套套,從扶貧政策誇到黨的領導,從陸商誇向陸氏集團,總有說不完的話。
導演扯閑,随口一問:“陸夫人你的學校生活一定很有趣?能給我們講一點?”
像她這樣的富家小姐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各種派對轟趴,燒着大把鈔票,過最浪的青春。
時黎還蹲在地上,聽導演問,徑自擡起臉,眉眼彎彎,很腼腆地笑,“還好,平時作業挺多,考試周後我會去釣魚,總的來說,還是很有趣的。”
她沒說謊,一時間她還真的想不起來什麽有趣的事情,這四年她過得并不痛苦,與同學并沒有區別,按時上課、熬夜大作業、泡圖書館。現在回憶,任何事情都是淡淡的,喜怒哀樂都被蒙上薄紗,一切都如水中看花。
白玫被她臉上鮮亮的笑容刺痛神經,時黎平日裏不笑,豔麗的容貌顯得強勢,可她沒心沒肺笑起來,整張面孔都是白玫羨慕、嫉妒的活力,好像大夏天灌進胃袋的冰可樂,每一個毛孔都在喊“舒服”。
見攝像機還開着,白玫連忙有暗示意味地引導,“陸夫人一定是在開玩笑吧,哈哈,我身邊也有同學出國留學,他們的朋友圈每天都過得很精彩,什麽學生派對,好多金發碧眼的帥哥,看得我羨慕死了。”
時黎一本正經搖頭,“別的專業我不清楚,但我們專業的任務确實很重,我不算聰明,浪費時間去狂歡,我會挂科延畢的。”
白玫清楚意識到再聊下去會糟,她趕忙打斷,急促将話頭轉到時黎的高中生活。據她了解,時黎高中是風雲人物,燙頭染發喝酒,可算不上好女孩。
“那陸夫人能跟我講講高中生活嗎?聽說陸夫人是帝都最好的私立中學畢業的,我好想知道你們私立學校與我們公立學校有什麽區別?聽說陸夫人是校花,嘻嘻。”
每個中學都有自己的校花校草,S中也不例外,但審美這種東西很難達成一致,中學被公認的校花校草不一定是長得最好看的,可能是穿衣品味最好的,或者會打扮來事的。S中傳言過的校花兩只手數不過來,時黎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時黎與一代代“校花”不同,她是唯一畢業後還能留下名字的,甚至後兩屆,學弟學妹們不願意承認自己同屆的女生是校花,她離校前最後一張舞臺照至今仍留在大禮堂,被歷屆學弟學妹們欣賞。
提到這件事,時黎臉色羞窘,連連擺手,“都是同學選着玩的。”
“陸夫人你太謙虛了吧?”
白玫不懷好意引導,“應該很多男生暗戀您?”
時黎連忙否認,“哪有!”那時她還是陸鶴川的未婚妻,即便有不怕死的給她寫情書,她一次沒回應過也就歇了心思,比起她,江柔更受歡迎。
“一次都沒有?”
時黎抿唇,十分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已經嫁給陸商,如果牽扯出陸鶴川,對陸商的名聲不大好,可她也不想說謊,就怕白玫越問越深。
“……沒有。”
說完這句,時黎垂下眼睫,臉色抗拒,還好白玫沒追問,她也就歇了口氣。
送走節目組,時黎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導演無意識的一句話居然讓她回想起自己的高中,她想到夢境裏與陸商在操場親吻,想起丢進垃圾桶的情書,想到樟子樹下的躺椅,想到運動會上激烈的叫喊聲,偏偏沒有陸鶴川。
年少不曾有過愧疚,辜負所有期待也不覺得殘忍,現在想想,她還真算不上好人,即便拒絕別人也應該說清楚,不應将情書交給江柔一把火燒掉,連拆開信封都覺得煩躁。
這種低情緒一直維持到陸商回家。
看出時黎不高興,陸商捧住時黎的臉,耐心用指腹摩挲她的臉頰,哄着問:“怎麽?蘇晴晴惹你生氣了?”
“哪有!”時黎別開臉,“你是不是對晴晴有意見?她怎麽會惹我生氣?”
陸商半真半假親她,嘴唇落在時黎的額頭,輕且軟,“嗯,誰讓你去見她,回來就不開心?我心疼。”
他的指尖微微涼意,俊美無俦的面孔近在咫尺,時黎心情又好了起來,也伸手捧住他的臉,将臉埋在他懷裏,“與晴晴無關,我是自己沒想開。”
說着,就把高中燒情書的事情說了一遍,時黎故意避開陸鶴川,只說自己不喜歡那些繞着她團團轉的男生。
陸商默默看了她片刻,忽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抱起,腳步極快,托着她就向卧室走,時黎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倒在床上。
“啊——”
時黎被陸商按着親了幾下,貓一樣睜大眼睛,不明不白地問:“你今天怎麽那麽着急?”
陸商灼熱的呼吸就灑在耳側,他壓制着她手腕,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引得她變扭側臉,他們夫妻生活和。諧,時黎的身體已經适應陸商的靠近,很快,腰就軟了。
眼神還是照舊清澈,不沾情。欲。
陸商居高臨下看着,突然伏下身咬住她的下巴,湊在她耳邊喃喃,“你燒掉的情書裏有我寫的。”
時黎:!!!
震驚後,她難以置信笑起來,“不,不會吧?天!”
“你一直喜歡我?!怎麽可能,你那時候不是很讨厭我嗎?”
兩人關系已經足夠親密,陸商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認真注視時黎的眼睛,将曾經埋在心底的故事,當成故事講給時黎聽。
當時黎閉口不談、甚至主動為他避開自己是陸鶴川未婚妻這件事時,他在時黎心中的地位遠遠勝于陸鶴川。
陸商一邊要她,一邊告訴時黎,他曾經是多麽多麽愛着時黎,他的吻帶着心髒的溫度。
時黎愣住,她一直咬着嘴唇,腦子裏亂糟糟,好像有無數東西快要擠出來。她哆嗦,卻被擁抱,她擡頭,陸商會與她接吻,從他的呼吸中,她不想相信陸鶴川是個小人,可心還是不由自主靠近陸商,她的理智讓她保持冷靜,她的愛卻讓她無條件信任自己的丈夫。
“我……”
呆愣片刻,渾濁的大腦一瞬清醒,時黎突然用力,直接咬住陸商的肩膀,“……你明白我逃不掉的。”
她已經愛上陸商,她落盡陸商的掌心,逃不掉了。時黎不可能去恨陸鶴川,雖然對陸商并不公平,可她,十年感情,她怎麽可能把這筆賬算清楚?
不等陸商說什麽,她又急促道:“我不想知道什麽真相,就當他不存在。他死掉了,求你,就這樣下去,好嗎?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我們之間沒有別人。”
時黎記不得過去發生的事,她無法憑借記憶判定故事的真僞,她想去相信陸商,可她不能無緣無故去相信他,這對死去的陸鶴川并不公平。
無論如何,陸鶴川陪了她近十年。
陸商擁抱着她,手臂微微收攏,最後還是吻住她的唇,喃喃道:“時黎,你是一個很殘忍的人,可是我愛你。”
他愛時黎,已經成為習慣。無論時黎老去或者年輕、卑鄙或是高尚,他愛她的一切,接受她的靈魂。
時黎眼眶濕漉,她知道這對兩人并不公平,可她做不出更好的決定。
她主動去吻陸商的眼睛,柔軟的身體緊緊貼着陸商的胸膛,能感覺出他的心跳,“對不起。陸商,我給你生個孩子,咱們過一輩子,好嗎?”
陸商還能說什麽,他回應時黎的吻,就在這一刻,時黎的呼吸慢慢放緩,陸商知道她提起的心終于放下了。
折騰半宿,時黎今天格外熱情,大概在逃避什麽,她第一次化被動為主動,就算沉睡,眉頭都是皺着的。
陸商看了她很久,最終還是将她摟緊懷裏。
時黎做了個夢,這些天她第一次夢到時懷瑜,他還是曾經的樣子,頭發花白、精神奕奕,看到時黎,朝她招手。
兩人談話并沒有什麽邏輯,時黎悶悶不樂坐在地上,能感覺出身體在下陷。
時懷瑜讓她幫自己修剪一下花枝,時黎面前有一盆牡丹,每朵花都開得濃烈,時黎根本看不出它們間有什麽差別,可時懷瑜堅定告訴她,裏面有一朵花是腐爛的,責令時黎必須做出選擇。
時黎哪一朵都舍不得,她都喜歡,可在時懷瑜的逼迫下,她還是找到、剪掉花瓣上有小小黑斑的紅牡丹。
意識越來越模糊,時懷瑜朝她笑得很慈祥,他摸着時黎的腦袋,說,“梨子,你能做出選擇的,只要你真的想。”
時黎睜開眼,天沒完全亮。
昨夜的夢清清楚楚留在腦子裏,她側過頭看着旁邊沉睡的陸商,慢慢笑了一下。
也對,總要做出選擇的,她沒資格讓陸商為了她保持沉默。
或許,她能讓自己記起來很多東西,她一直逃避,可逃避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