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裴琢坐在教工休息室的茶水間,他在一個小隔間裏,雙手托着下巴,垂眸神游,隔間門被推開時身子一抖,下意識護住袒露的胸口。
“不好意思,門沒鎖……”男性omega随即把門關上,在外面道歉,裴琢說“沒關系”,omega便再次把門推開,探出腦袋朝裴琢抛了個wink,密謀似地低聲說:“那我可以進來嗎?裴老師。”
裴琢點頭,omega嘻嘻地笑,鎖門後坐到裴琢旁邊。他叫許寧,是裴琢博士期間做助教時接觸過的學生,後來許寧出國碩博連讀,回國後也在c大工作,現在在外國語學院教書。
他的人生軌跡在外人看來非常理想,學識淵博,工作體面,家庭和睦,還有兩個孩子。但他也要在工作之餘到偷偷到茶水間,從背包裏掏出吸奶器緩解漲/奶。他解開衣服貼到胸口,沒一分鐘,他儲奶瓶就滿了大半的奶量比坐了十分鐘的裴琢還要多。
“許寧你孩子都快一歲半了,怎麽奶量還……”裴琢都驚到了。許寧露出個略嫌棄的表情,話說得也直:“還不是家裏alpha想喝,诶喲,我小兒子都要斷奶了,他每天晚上睡死過去,做着夢呢還會往我懷裏拱。”
許寧老公也是大學教授,裴琢萬萬想不到,他老公白天戴金絲眼鏡,從頭發絲一絲不茍到鞋尖,回家後的反差會這麽大。
“誰讓他是alpha,alpha啊,一個個都是自大狂,幼稚鬼。”許寧端坐,切換嗓子的音色,學他老公說話,“懷孕了?寶貝你懷孕了?你好棒!我要有女兒了!……什麽?基因檢測結果是男孩,啊……那寶寶,我們還要繼續努力,我真想要個女兒,最好是omega,不然我的人生就不是完整的……什麽?我們又不是養不起,為什麽不繼續努力,寶寶啊,我結婚前和你說想要一個足球隊的孩子不是開玩笑的,我現在只有兩個,寶寶……寶寶!”
裴琢捂着肚子笑,許寧利索地換了個吃奶瓶,百思不得其解道:“你說他也是個生物學博士,那麽想要孩子,為什麽不去做些實用性強的項目,比如開發alpha生/殖/腔,提高alpha的受孕率,一旦成功了,自己生自己養,別人午休的時候他也充滿母性,去茶水房用吸奶器……”
許寧愛聊天,裴琢只要不覺得煩,他能一刻不停地繼續說。吐槽歸吐槽,真說到丈夫的科研成果和研究項目,許寧一臉的嫌棄,但眉眼間的喜悅自豪還是藏也藏不住。
和國內其他高校一樣,他丈夫的團隊也在做基因解碼,通俗的講,就是研究人類基因為什麽會毫無征兆地突變出abo第三性征,使得男性可以生育,女性可以使男性受孕。
當時全球各國的生育率和結婚率都很低迷,離婚率連年高于結婚率。眼看着人口老齡化生産力不足等各種社會問題矛盾即将激烈到不可調和,abo第三性征顯現。近一半的人類一出生就有生/殖/腔和腺體,随着青春期的到來,他們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
omega每個月都會經歷發情期,與之信息素匹配的alpha很難拒絕,這也是為什麽z國的法律明文規定,alpha在公共場所必須佩戴遮蔽器,防止他們使用信息素惡意騷擾omega,引發社會問題。但在一些監管不嚴的國家,至今還有ao當街突然發情後,地方都不換,就在大庭廣衆之下解決生理需求。如果說避孕套的出現實現了人類的性解放,那麽洶湧的發情期讓人類又變回欲望動物。沒有alpha不想侵占生殖/腔,就像沒有omega不需要alpha的灌溉。
但從國家宏觀層面來看,abo第三性征的顯現利大于弊,負增長的生育率終于開始回升,在一些性保守的國家,比如z國,結婚率在世界範圍內連年穩居榜首,當西方國家又開始擔心國民年齡結構,z國的ao家庭平均孩童數為1.8,以許寧目前的家庭結構為典型。
許寧說夠了,開始換第三個儲奶瓶,但裴琢的跟漏壺一樣一滴一滴,半天沒太大動靜。
“要不要加檔?”裴琢正在用的吸乳器許寧以前也用過,知道一檔的頻率有多低,但裴琢搖頭,說也就這個檔位的震動他能受得住。
“那你不就沒時間午睡了,”許寧看了眼表,“離上課只有四十分鐘了。”
“沒事。”
“裴老師啊,你現在可不是沒事的樣子,”許寧歪着腦袋看裴琢,目光落在他的眼底。裴琢昨晚上肯定沒休息好,沒幾個哺乳期的omega能睡舒服覺,全都是肉眼可見的勞累,但裴琢的疲憊又有那麽點不一樣,不一定是睡眠不夠,反而像是被折騰過的餍足。
“裴老師啊,”許寧挑眉,一臉八卦地笑,“你終于舍得把家裏那位帶單位來了?”
裴琢沒辦婚禮,哪怕是理工院裏的老師也多以為他沒找到合适的,又寧缺毋濫,就從基因庫借精有了骁骁。許寧是少數知道裴琢領證的人,也看過照片,知道對方是部隊的,裴琢一直不同他人談論自己的婚姻,很有可能是出于職業考慮。
“他人呢?上午不是還陪在你身邊嗎?”許寧問。
“去消防隊找戰友了。”裴琢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讓他先回去的,不然他在學校裏,什麽都聽不懂,怪無聊的。”
“你們怎麽認識的啊?”許寧問,實在是好奇,“我讀書那會兒就有不少講師教授追你,也沒見您心動,”許寧揶揄地用手肘戳了一下裴琢的手臂,“我還以為你更看重alpha的家世背景,怎麽最後找了個聚少離多的。”
“緣分吧。”裴琢說,有點敷衍,“第一眼的時候,覺得他有點像葉瑞澤,就……不只是長相,是那種感覺,”他說不清,繼而補充道,“當然,他和葉瑞澤性格完全不一樣。”
葉瑞澤是裴琢讀研時期的學長,和許寧丈夫同屆,學生物制藥,他是當時的校園風雲人物,許寧當然也知道這個名字,聽裴琢這麽一提,一尋思,覺着遲梁骁那雙頗為立體的眉目和葉瑞澤還真有幾分相似。
“但葉瑞澤走得是文人雅士路線,不像你老公,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你們倆吃飯那會兒,不少人都在談論你們倆,說他長得特像哪張照片上的誰誰誰,但就是沒人敢上前和你打招呼,求證一下。诶,不過話說回來了,你們倆怎麽認識的?”許寧又問。
裴琢想都沒想:“相親。”
“相親!”許寧瞪着眼,一臉不敢相信。
“是啊。”裴琢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記憶往回追溯,還是能清清楚楚地想起第一次見遲梁骁的情和景。他例行去了個咖啡廳,見他母親陸悠牽線的相親對象。裴家家境小康,是較為富裕的中産階層,普通人能靠自身努力達到的天花板。但陸悠并不滿足于此,她一直希望裴琢能擇一良婿,夢想着靠兒子的婚姻實現階層和社會地位的飛躍。她對裴琢從小到大的培養也在潛移默化地傳達這種觀念和寄托,哪怕讀到研究生,裴琢也依舊服從于陸悠的意志,直到遇到葉瑞澤。
他從未告訴任何人,他和葉瑞澤談過戀愛。那是他第一次墜情網,什麽經驗都沒有,很快就被陸悠發現。陸悠自然看不上沒有家族做支撐的葉瑞澤,為了讓熱戀的兩人徹底分開,就差以死相逼。最先妥協的是葉瑞澤,他出了國,和裴琢斷了聯系,兩人從相識相戀到相離別,只有短短幾個月,無疾而終,當真是鏡花水月。
但裴琢從此不再任由陸悠擺布,他知道喜歡和愛是怎麽滋味了,那種感覺是陸悠安排的相親對象給不了他,他也不願意輕易給予的。陸悠不同意他出國深造讀博,他就一直和母親耗着,從學生到工作,他不拒接陸悠安排的任何一個相親對象,但他也不接受其中的任何一個,除了客套的吃頓飯,再無過多接觸。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等葉瑞澤,等啊等,等到有一天,他坐在咖啡廳靠窗的地方,一手攪着湯勺,一手托着下巴,百無聊賴地往外看。
他記得那是盛夏,正午的蟬鳴嘹亮的他在室內都聽得見,他就這樣眯了眯眼,毫無期待地,像生命中無數個尋常的睜眼一樣再見這個世界,他看到遲梁骁朝自己走過來。
他那時候并不知道,遲梁骁會在半分鐘後坐到自己對面,他要見的相親對象比他年紀都大,是個上司公司的老總,離過婚,兩個孩子都跟着他——陸悠以前給他介紹的都是些權貴二代alpha,但這幾年更多的是離異的中年beta,想必在她眼裏,他兒子在年紀上已經沒了優勢,生育能力大打折扣,再不抓緊,可能掉價的連這種檔次的老男人都找不到了。
裴琢從來沒這種想法,他早已習慣了一個人,他讀了那麽多書,市面上被販賣的各種焦慮也觸動不到他,但當他看到遲梁曉朝自己走過來,那個alpha那麽年輕,朝氣,笑起來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他隔着一層玻璃看着,突然意識到,他都三十四歲了。
他也突然意識到,他已經連葉瑞澤長什麽樣都忘記了。
只記得,當他也這般年紀的時候,葉瑞澤要是這麽勾着唇角沖自己笑,他那晚的夢裏肯定也有一個葉瑞澤跨過山和海,朝自己跑過來。
他出乎意料地坐到自己對面,那張臉和記憶中模糊的葉瑞澤重疊,竟真的有幾分相似。他一直在舔嘴唇,放在腿上的手抓得很用力,似乎是很緊張,很忐忑。
還未等他開口做自我介紹,裴琢真正要見的人來了,那個發福又禿頂的beta站在桌前,看看那人又看看裴琢,以為裴琢今天見得不止他一人,有些被冒犯,睥睨地看着omega,毫不客氣地說:“我的時間很寶貴。”
“那我就不浪費了。”
還沒等beta回過神,明白這句話到底什麽意思,裴琢就抓住alpha的手,拽着他,頭也不回地往大門跑。
他們前後腳地踏出那道門檻,裴琢沒停下腳步,但松開了手。頭頂的太陽在明晃晃地燃燒,但他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如此自由。陽光毫無遮蔽地照耀着他,他的手腕被身後的人握住,他扭頭,那個alpha站在他身邊,貼着他的肩,和他一起傻傻地、接受這融融烈日的洗禮,急迫又結巴地說:“你好啊。”
“我叫遲梁骁,我……”他眨着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掏出自己的軍官證給裴琢看,非常迅速地告知自己的基本情況,幾歲,哪裏人,在哪個軍區服役,這個短期調假還有幾天,極力證明自己不是壞人。
然後他又開始結巴,連說了好幾個“我”,誠切得裴琢以為“一見鐘情”這種俗套的橋段要發生在自己身上了,他眼前的alpha漲紅了臉,挺着身板,一本正經地邀請:“我可以請你去游樂園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