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悸
化妝間內。
魏沉碧站在一面化妝鏡前, 身形挺拔如松, 眼眸裏沒有多少情緒，直直地看向鏡子裏的自己，開口道：
“魏沉白, 出來。”
先前因為那莫名的心悸感，她才從療傷的狀态裏醒過來，強行接管了身體的控制權。
按照以往的恢複程度來看, 魏沉碧應當在一個月後傷勢完全恢複時, 才能夠将魏沉白給摁入意識深淵。
這回實在……太過特殊, 以至于她在看到江靜影的時候，都能明顯地察覺到自己有些不太對勁, 讓她不由覺得奇怪。
昨天醒來的時候, 魏沉白還是往日那種瘋狂給她找事的狀态，故而今日早上起來，魏沉碧看見江靜影身上痕跡時, 還以為是魏沉白真不顧自己的警告，強行打破了規矩。
結果——
并不是這樣。
魏沉碧想到對方的模樣, 慢慢地擡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胸膛裏應當是空蕩蕩的。
她的七情六欲, 都随着心髒的丢失一同離開了她。
從小到大, 不論是對身邊的親人, 還是魏家的那些主顧, 亦或者是同行們, 她都沒有太多的感覺。
世界在她的腦海中仿佛被隐隐綽綽隔開了, 春夏秋冬在她的生命裏都是一個顏色，無論見過多少人都仿佛是過客，她明白自己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觸動。
更不要說對誰産生特殊的感覺了。
直到……
魏沉白給她弄出的這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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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映照出她那雙冷淡的眼睛，但若是有稍微認識她的人在，就能發覺魏沉碧眼底有一層非常淺的、不易讓人察覺的煩躁。
那是一種對事情脫離掌控的不自在感。
魏沉碧耐心等了許久，都沒聽見魏沉白的動靜——這人向來熱愛同她作對。
她想讓對方出來，對方就一動不動地裝死，她讓對方安分點的時候，魏沉白就非要給她惹出事情來。
但今天魏沉碧的心情不算好，耐心也相當差，見狀擰了下眉頭，很快——
她手腕上的金色手環又亮了起來。
金色的光先還是隐隐綽綽的，後來那光芒越來越盛，仿佛将天上的日光都收入其中。
溫暖過了火，就是讓人難耐的灼熱了。
尤其是對于鬼怪而言，這光本身就讓他們難受，何況還是如此強烈的光，讓人覺得靈魂都随之震蕩。
魏沉白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占據了她半邊的面容，眼睛裏都是暴躁的情緒。
此刻鏡中映照出的人，半邊是冷靜淡然的樣子，另外的半邊眼底寫着什麽卻昭然若揭，乍一看去，倒像是被拼湊出來的圖片。
“臭尼姑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魏沉碧不為所動，心中卻隐約知道自己的情緒比起往日而言确實有點兒不尋常，她并不和魏沉白扯皮，直言道：“你和那個女演員是怎麽回事？”
魏沉白哼了一下，明明是同樣的聲音，卻總能說出一種有別于原本聲線的特殊味道來：
“如你所見——我對她的靈魂味道很感興趣，這不是被你和小黑攔住了嗎？”
魏沉碧垂了垂眼眸，瞧見化妝桌邊緣沾染的不知是眼影還是什麽高光粉末，盯着那亮閃閃的痕跡，繼續問：
“那你為什麽對她心動？”
魏沉白挑了挑半邊眉頭，眼中露出明顯的嘲笑來，或許是她眉宇間的戾氣太重，和另一邊的冷靜比起來，就顯出幾分妖異，仿佛将一位高高在上的神仙和地獄裏最堕落的魔鬼，同時注入了一具軀體當中。
“哈？心動？你在說什麽？我們一體三魂，你為主導，你這家夥連情根都沒有，我能怎麽動？嗯？”
魏沉白用極度嘲諷的神情看着鏡中的自己，仿佛在看着一個弱智。
魏沉碧抿了一下唇。
要不是因為魏沉白當時對江靜影的情緒波動太大，她絕不可能被驚動。
當然……
她的身體狀況，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應當是錯覺吧。
魏沉碧想。
在魏沉白嘲笑完之後，魏沉碧換了另一個話題：“演戲我并不擅長，如果你沒有簽約，那我就——”
“呵。”魏沉白打斷了她的話語，奚落她：“怎麽，我以為你們安南魏家在這樣的聚陰之地是絕不會袖手旁觀的，如今你卻對這些一無所知的人見死不救？”
“啧啧，你好冷漠。”魏沉白拉起半邊唇角，不緊不慢地下了個定論。
魏沉碧不為所動，事實上，旁人總以為她作為這一代玄學世家的佼佼者，必定是正義加身，會鋤強扶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類型——
但事實恰好相反。
她很難同旁人産生情緒的共鳴，每一次的出手，都是魏家對她下達了明确的指令，才會有所動作。
其餘時刻，哪怕是魏家人在她的面前被鬼怪所殺，連熱血都濺在她的臉上，魏沉碧也只會靜靜地看一眼對方，在鬼怪并無挑釁她的情況下，甚至能在她的眼底堂而皇之地逃掉。
之所以對魏沉白和魏沉黑有所約束，亦然是同樣照搬了魏家的指示。
這兩個家夥是從她有意識開始，就同她在一起的，她無法将這兩魂剝離出去，連她們犯下的罪都得跟着承擔，魏沉碧冷漠歸冷漠，卻不是不知道痛的。
如今她身上還未恢複的傷，并不是在同鬼怪對敵的時候被打的，而是魏沉白先前在世家玄學大會上，将一個看不順眼的另一世家繼承人坑害到一處陰屍地去，差點導致那一門戶斷了傳承——
魏家被她連累，才下了如此責罰，甚至還在她的手腕上刻下咒語，讓她好好約束魏沉白同魏沉黑。
那金色的環對魏沉白的傷害會大一點，但畢竟兩人是共同身體，魏沉碧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到波及。
當然，這疼痛比起她在魏家受到的懲罰，幾乎說得上是微不足道的。
“咚咚咚。”門口響起敲門的聲音來。
魏沉白還未見到人，先聞到了那股幽幽的香味，本來想看魏沉白袖手旁觀産生悲劇的熱鬧，但一想到江靜影的樣子，心底又莫名出現些許惋惜來。
那麽好吃的人，以後應該也少能見到。
出于一種奇怪的遺憾，魏沉白忽而開口道：“又要讓你難受了，我和劇組确實簽訂了合約，而且用的是我的名字，你若是沒演完就離開……”那就很糟糕了。
玄學世家的人其實很少同人簽訂合約，平常人眼中簡單的白紙黑字，一旦簽上了他們的名字，就會自動産生契約效應，尤其魏沉白還故意寫了真名——
魏沉碧知道自己又被擺了一道，她神情依然淡淡，平靜地看着鏡子裏自己的雙目，很快，她就做下了決定：
“離那個女演員遠一些。”
“我只會在需要演戲的時候放你出來，你不要再惹事。”
确切點來說，不要再惹事連累她。
魏沉白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不知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
門開了。
江靜影站在外頭，看見出來的那人自己給自己化了妝，眼底氤氲着讓她眼熟的情緒時，她就知道——
好像這人又正常了。
原本想探究這人性情大變的原因，如今看來卻不太合适，江靜影不着痕跡地後退一步，在魏沉白想搞事的目光注視下，平靜地提醒道：
“我們的戲要開始了，魏老師。”
不遠處的王導和張導同時朝着這邊張望而來。
魏沉白想把人拉入化妝間為所欲為的動作被打斷，不動聲色地揚了揚唇，應道：“來了。”
江靜影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一直走到導演的跟前，都能察覺到背後那道幾乎能将自己灼傷的目光始終聚焦在自己身上。
有點棘手，江靜影面無表情地想。
魏沉白看出她的躲避，舔了舔下唇，很是滿意如今的狀态——總覺得，距離吃到美味又近了一步。
她擡手拂了拂自己耳側的頭發，懶洋洋地朝着王導和張導的方向笑了笑，讓兩位導演頗有些啧啧稱奇。
行啊，這還真是補了個妝就換了個感覺。
王導拍了拍手，通知各組人員準備開始下一幕。
江靜影看着劇本中的自己又一次因為不知名的東西吓到暈厥，連半句臺詞都沒有，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該沉默。
“第二十三場第四鏡第一次準備——”
王導高聲喊道。
江靜影放下劇本，朝着場中走去。
忽然間，她又感覺到一種令她毛骨悚然的氣息，那種在她背後貪婪窺視她的目光，讓她難以忽略，甚至本能地豎起汗毛。
她有些無奈地看向魏沉白，擡眼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剛打算讓魏沉白收斂一些，“魏老師您……”
話到一半，江靜影看向魏沉白腳底的影子。
那影子普普通通，如實地模仿着主人的動作，半點異動都沒有。
那麽……
是誰能在她的背後，這樣盯着她？
江靜影倏然收了聲音，魏沉白眼中笑意未褪，以為她是被自己吓到，但很快又聽她遲疑地吐出下一句：
“有沒有覺得有點兒冷？”
魏沉白：“……什麽？”
江靜影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被窺伺的感覺太過嚴重，她不由自主地朝後方張望，卻除了自己的助理，什麽都沒有發現。
她無意識地往魏沉白的身邊又湊了湊。
魏沉白瞧見她的動作，莫名奇妙被取悅了，哼笑一聲，低聲逗她：“晚上再來我屋裏，就不冷了。”
江靜影：“……”
就在她有些無奈的時候，面前的魏沉白身上氣質倏然一變，說話的情緒變得冷漠很多，仿佛只是在平靜地敘述：“你被血魔盯上了。”
江靜影：“……嗯？”
她正想問這是個什麽東西，卻見魏沉白眼中浮現出幾分難言的暴躁來——
原來這地方如此邪門，是有人豢養了血魔。
這玩意兒可有些棘手。
她跟血魔某種程度上來說力量是同出一脈的，跟魏沉碧的力量比起來，她對付血魔要吃力很多，完全消滅掉這個競争對手，她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從魏沉碧能輕易發現對方氣息，而她直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察覺，就能發現端倪。
想到這裏，魏沉白低罵了一聲：“靠。”
看着面前的江靜影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魏沉白擰了擰眉頭，這樣好看又好吃的人，她才不要放開！
魏沉白在心中喊道：“魏沉碧，幫個忙。”
方才出現一瞬又隐沒下去的人并沒有回複。
“魏沉碧——”她動了動唇，從牙縫裏輕輕擠出一聲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呼喚。
江靜影正注意着她的動作，隐約捕捉到了她唇間冒出的聲音，眼中露出幾分疑惑，似是懷疑自己方才聽見的“魏沉璧”三字是錯覺。
正在療傷的魏沉碧聽見動靜，借着魏沉白的視野看見了站在她跟前的江靜影，想也不想地回道：
“不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