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梅竹馬
她與手冢國光的孽緣不得不從八歲那年說起。
她剛到陌生的環境,大人擔心她不習慣,便拜托鄰居家十分優秀可靠的手冢國光在學校照顧她。
又因為都是獨生子女,大人覺得一個孩子孤單,便想着認個親。
手冢爺爺說,“國光,以後阿螢就是你妹妹了。”
自家爺爺說,“阿螢,以後他就是你的國光哥哥。”
當然,自家人始終以為他們家占了手冢家的便宜,有時對手冢國光反倒比對親生的還好。
不過在長輩面前她倒是會甜甜喊一句,“國光哥哥。”
但私底下,哼,休想。
他的确德才兼備,學習又好,長得又好,打網球的樣子很帥。但在她看來,不過是個腦子裏只有網球的書呆子,就比她大了兩個月,真好意思自稱她哥哥。
試問,吃喝玩樂這四點他有哪點比她強?
而且,他還天天催自己寫作業。
吃多一個甜筒會被訓話。
挑食會被訓話。
上課睡覺會被訓話。
試問,誰這麽自虐,想要一個處處管制自己的哥哥?!
手冢大笨蛋,你也入戲太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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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真的沒有一丁點血液關系,也不是你妹妹啊!
她心裏委屈,但不敢說。
頂不住他的死亡凝視與氣場。
其實有段時間對他的印象還不錯。
還記得小學六年級暑假,夏天比往年炎熱許多。
除了有工作的兩家父母,老少兩輩的都去鄉下避暑。
當時她氣得半死,心想怎麽到哪都甩不開這家夥。
不過,在一起住了一個月之後,她沒那麽抵觸他。
她覺得離開學校,脫下那身校服,卸下班幹部職責的手冢國光,其實也有一顆少年童心。
很多人總是将‘可靠,沉穩,優秀,有責任’等等光輝加諸于他,卻忘了他只是一個小小男孩。
他也忘了自己只是個小小男孩,受傷可以哭泣,難過可以抱怨,撐不住可以撒嬌。
可他無論面臨過重的壓力還是超越年齡的責任,他都義無反顧用自己瘦小的肩膀扛起所有,并把這件事當做理所當然。
無論是被老師賦予的‘優秀生’‘優秀班幹部’,還是被冠以‘哥哥’這一稱呼也好,他都這麽一絲不茍地認真對待。
她不喜歡這樣的他,人雖然近乎完美,但太遙遠,遠得伸手去抓都嫌累。
……
其實說來,那一個月,是記憶深刻的一段快樂時光。
也沒有做多麽有意義的事,僅僅只是多一個玩伴的原因,便讓那一段時光的快樂加倍。
她帶他去別人的西瓜地裏摘西瓜,她認為摘走就完事了,結果他非要給錢,但自己又沒帶錢,秉持着正直善良的光輝,無論她怎麽勸怎麽哄硬是不動如山,非要把西瓜放回地裏去,氣得她當場摔爛了西瓜。
一身巨響驚動了不遠處走來的大爺,還牽了一條大黃狗。
手冢國光往前一步,将她護在身後,“老伯伯,對不起,我們一定賠錢。”
大爺眼珠子一轉,吹起胡子瞪起眼,“賠錢?你能賠多少?你弄壞的只是一個西瓜嗎?還有老爺子的一番心血!”
手冢國光,“……只要在我們承受範圍之內,我都可以賠償。”
夏若螢覺得他人傻錢多,便探出小腦袋,剛要開口說話,他腦後卻像長了眼睛似的,反手把她的嘴捂住,怕她說出什麽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來。
夏若螢翻着白眼掀開他的手,朝天大吼,“來人吶!!有人偷西瓜!”
大爺,“……”
手冢國光,“……”
一瞬的沉默後,三人一狗均默契地四處逃竄。
大樹後,望着朝另一個方向逃跑的大爺一狗,手冢國光陷入了深思。
夏若螢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不懂鄉裏套路的城市男孩:“那個大爺是隔壁村的,常來這裏偷西瓜,我剛剛就是想提醒你來着。”
手冢國光,“……”
……
若說此間最大的風景是什麽?
莫過于晚夜寂寂下,瑩瑩光芒的螢火蟲遍布整片田野。
而這裏的人對螢火蟲也有天然的好感,不會為了照明甚至其他用途大肆捕捉。
大多時候,都會在晚間鄉野小路上,懸挂螢火蟲愛吃的蝸牛與蚯蚓。
把它們吸引過去,為來往的行人照亮前進的路。
不過,能被吸引的螢火蟲大多是幼蟲,成年的螢火蟲以蜂蜜與露水為生,然後被活活餓死。
所以就算螢火蟲的數量成千上萬,美得不可方物,但每一只螢火蟲的壽命也只有短短3-7天而已。
很小的時候,她就有一個怪癖,晚上欣賞螢火蟲,然後第二天拎着自己的小木筐,沿河收集螢火蟲的屍體,把它們好好安葬,給他們立個墓碑。
別說外婆不能理解她的行為,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神經病。
大概是同為‘螢’,因此便對它們多了些憐惜。
類似于:既然我欣賞了你或者你的後輩帶給我的驚豔,那麽我也該給你們收屍,體面地安葬。
帶手冢國光看完螢火蟲的第二天,她早早爬起來帶上自己的小木筐,出門當個收屍人。
不過被庭院裏對着牆練習網球的手冢國光叫住,“這麽早起來去做什麽?”
夏若螢并不打算把她弱智的行為告訴他,便随意找了個理由,“出去走走,散散步。”
手冢國光用毛巾擦了擦額前的汗,“我跟你一起去。”
夏若螢勉強地笑了笑,“你練習網球就好好練習,我就在附近轉一圈,想出去的話,我就明天帶你去爬山,然後弄陷阱捕獵。”
手冢國光沉靜的眸光微微一閃,将網球拍靠牆放下,直接走到她面前,接過她的小木筐,“練習完了,走一走緩解肌肉酸疼。”
夏若螢看他如此堅決,掙紮片刻,決定攤牌,“其實我是去給小動物收屍。”
手冢國光先是訝然,随後頗有興趣地推了推眼鏡,“那正好,兩個人更快。”
夏若螢愣了,“收屍诶,這可是整陰間的東西,你不嫌晦氣?”
手冢國光坦然道,“你能做,我為什麽不能。”
夏若螢,“……”
這,這麽信任我,讓我有點壓力啊。
她無奈嘆口氣,“行吧,那就跟我走。”
“好。”
“你都不好奇是什麽小動物嗎?”
“是什麽?”
“螢火蟲,怎麽樣,驚訝吧。”
“……”
确實沒想到。
他還以為是捕獵的獵物。
但令他更沒想到的還在後面。
這家夥沿着河上游往下,耐心而悲痛地撿起螢火蟲的屍體,還找出算命先生批過的風水寶地,将它們埋好之後立了一個很有誠意的墓碑。
“第三百六十九代螢火蟲之墓”
手冢國光感慨無比,居然能把這麽荒唐的事做得如此好笑又令人敬佩。
這個腦回路不尋常的家夥,大概對動物所有的善良都給了螢火蟲吧。
……
雨日。
夏若螢抱着西瓜一邊啃一邊嘆氣。
已經連續下三天雨了。
她待在家裏都要發黴了。
也不知道山上她布下的陷阱到底抓沒找到獵物,獵物又被凍死沒有。
唉,凍死可就麻煩了,肉都不新鮮了,吃起來一點也不香。
還有她觀察了好久的小蝌蚪,也不知道這幾天長腿沒,她還想畫下來,給他弄一個成長周期圖呢。
還有昨天在西瓜地裏偷出來藏在樹洞裏的西瓜被人發現沒?唉,可千萬別便宜了隔壁村的偷瓜大爺啊,那條大黃狗的爸爸以前還追着她跑,可兇了。
還有……
“別吃了,這種天氣吃多了西瓜容易着涼。”與她坐在同一片屋檐下的手冢國光制止她伸向西瓜的惡爪。
夏若螢‘哦’了一聲,沒精打采地收回手,接過他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捧着臉望着灰煙蒙蒙的天空發呆。
看着她不同往日的低沉,手冢國光把書合上,敲了一下她的小腦袋,說道,“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夏若螢慢慢轉過頭,并沒有很感興趣道,“什麽事?不感興趣的事我要收錢的。”
她對他說的事不抱期待,因為她覺得這家夥本身就很無趣,除了打網球就是看書。
手冢國光嘴角一抽,但看她生無可戀的模樣,還是決定不跟她計較。
後來嘛,自然是沒有收錢。
沖着對手冢爺爺的敬重,她也不敢收錢。
他們兩個為手冢爺爺的生日準備了一份禮物——純手工的立體全家福。
手冢國光負責木塊的裁剪、精修與雕琢,而夏若螢則負責畫畫、上色、打磨輪廓。
制作的模型雖小,但做起來工程也浩大。
幸而兩人的藝術直覺不差,沒有發生什麽不可修補的意外。
兩人耗時兩天半,終于做出了最滿意的成品。
雖然累,但看着兩個人并排刻在底部的名字,洶湧的成就感與心照不宣的感動剎那油然而生。
或許,還帶那麽一點點、莫名其妙,卻又細細密密劃過心尖的甜蜜感。
這是他們兩個人共同完成的作品,并肩刻着他們的名字。
……
不過氣人的是。那短短一個月,她帶着他幹了許多調皮的混賬事,把他的心性慢慢往低齡拉。但一回到學校,又變成了一絲不茍的優秀生、班幹部。
她懷疑這家夥是不是有人格切換的功能。
小學快畢業時,她心想,總算能解脫這位嚴苛死板的老幹部。
結果,全家人一致決定讓她就讀青春學園。
當她露出心灰意冷的表情時,全家人卻以為她高興得失了智。
爸爸悶悶不樂,覺得自家女兒長大了,“阿螢,怎麽不說話?跟國光同一個學校你就這麽高興?”
爺爺感慨追憶,“青學好啊,實不相瞞,我也是從青學出來的學生,不過我們那時候可沒有現在這麽好的條件。”
奶奶贊同,“之前我就物色好了這所學校,現在國光也在這所學校真的太好了,我還擔心如果你跟他不同學校的話,會不會不習慣呢。”
媽媽嚴謹,“青春學園,無論是綜合實力還是師資方面都很強,而且這裏的學習氛圍還有校園文化都不錯。最主要的是,你這不省心的孩子有國光看着也不敢胡來。”
夏若螢的心碎成一瓣一瓣,“……”
她為了求神明保佑她逃離手冢國光,逢年過節都燒香拜佛,誠懇又努力的一切,終究是錯付了。
雖然遭到了現實一記敲打,但沒關系,她會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