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葉霜燈這幾日臉色愈發的蒼白,人也消瘦了不少。今日吃飯的時候,聽到侍女滿臉仰慕的表示,西陵又擋住了多少多少人,傳說中的力量雖然不能輕眼見到,但是如此親身經歷這個時間,也實屬難得雲雲。

西陵能擋下這麽多人,她從來沒有懷疑,但是不知為何,心中卻空落的很,這個感覺很不對頭,正琢磨着的沖破西陵的結界偷溜出去看看,房門啪的一下被人推開,秦桑正提劍站在門外,眼中充滿血絲,啞聲:“你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葉霜燈當下就沉聲問:“別說沒用的,到底什麽事情?”

秦桑閉了閉眼,之後才道:“先生即使修為再高,手中若有了幾十萬人的血,焉能無妨?!”

葉霜燈剛剛想出去,卻忽然想到了什麽,轉向秦桑:“等等,先帶我去一個地方。”

西陵怕傷了她,結界沒下的多狠。

秦桑費了一些時間,也總算解開了一道縫隙,他不明白葉霜燈去了他那個小院是為什麽,再之後她又去了水墓,說是去那點東西,出來的時候面色比進去的時候更白,身體也似乎虛弱了很多,秦桑剛想問,她卻直接截了他的話:“以後解釋,先回去。”

哪怕是禦劍,這一來一回也費了不少時間,回去的時候正是下午太陽最烈的時候,葉霜燈感覺到一陣陣的頭暈目眩,秦桑帶着她避過衆人,一直到了高臺之上。過去的時候,葉霜燈見到的巨大的劍陣,高臺上只有西陵一人,底下洶湧而上的人仿佛不怕死一樣往前沖,最後又無力的倒在上頭,西陵看見她過來,顯然有些吃驚,接着望向秦桑:“馬上帶阿霜回去。”

葉霜燈推開周圍的人,周圍那些人知道她和西陵的關系,不敢用力阻攔,竟是硬生生的被她給鑽了進去,那時候西陵手中正在布陣,無法抽出空攔她,葉霜燈倔強的看着他:“我不攔你,但我也不回去!”

西陵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終究嘆了口氣:“聽話,你現在不能對着日頭,快回去。”

葉霜燈問:“我為什麽不能對着太陽,有什麽東西是不能對着太陽的?”

西陵頓了頓。

葉霜燈靜了靜:“我都知道了,可是我現在不會散掉的,我還有留下來的理由。”

自己只是一個魂魄,其實很多細節都有斷論,莫名其妙不見的衣服、蒼白冰冷的皮膚、這幾日對陽光的懼怕、還有對西陵所設陣法給她帶來的壓迫……無一不說着,她現在的不一樣。

她一步一步的提着裙子走到西陵邊上,腳步有些虛浮:“你別罵他,如果是他不先開口,我都要把刀架他脖子上,讓他帶我過來了。”

西陵擋下那些人不是難事,而是其中那種業力化解卻是一個□□煩,她緩了緩,從袖中把那個烏木盒子拿出來,上頭的鎖已經有了松動的跡象:“我打開了,有了這個應該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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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沒有去接盒子,而是扣住她的手臂,聲音出奇的冷靜:“你怎麽打開的?”

葉霜燈想了一會,笑了:“那天我不是夢見巫長息了嗎,我沒有告訴你,那時候他送了我一件禮物。”

其實,巫長息後來将她被西陵抹去的記憶恢複了,西陵怕傷害到她,那時候并未下了重法,而是把記憶隐隐的藏在了一個地方,巫長息只需替她撥開此間迷霧,那段記憶便會重新出來。

葉霜燈道:“我還是挺自私的,雖然說過想活的很久,但是如果一定要有一個先死的話,這個人還是我好了。”

城牆下,青筠看了看坐在一邊巫長息,又看了看上頭兩個人,顯然懵了:“這兩個人秀恩愛不分場合的嗎?”

巫長息微微擡起的手放了下去,底下已經沒有士兵再上前,他們面面相窺,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堪堪被打破的一道裂痕又重新聚在一起,青筠公主氣的踢了一個人過去:“愣着做什麽,繼續給我破了那個妖怪的結界!沒看見鏡子都快碎了嗎。”

由青筠看去,西陵結界是一個巨大的鏡子,由着前幾批送死的人以血祭之,那鏡子有了松動,隐隐出現了裂痕,這些送死的人大多都是些囚犯,北昭承諾之後給他們家人一大筆撫恤金,因此,願意送死的人并不太少。

然而此時,方才還無畏上前送死的人,卻分明頓住了腳步,細細問她:“……公主,哪裏有鏡子……”

葉霜燈看着底下停滞住的人,有些驚訝:“怎麽沒人了?”

城牆上頭,西陵沒有說話,伸手卻向她胸口襲來,葉霜燈沒有躲,只是柔柔一笑:“沒有心怎麽把那些修為融合了,心我還你了。”

西陵聲音有些啞:“你知道了?什麽時候知道的?”

葉霜燈只想笑:“不是你告訴我的麽。”

西陵說,他的心在她這裏,這個話無論從哪裏看都不是騙人的。烏木盒子隐隐的散着金光,葉霜燈見西陵沒動作,直接把盒子打開,裏頭忽然出現了一抹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沒入西陵胸口。

這個實在太過快速,甚至西陵自己都無法阻擋。

青筠公主聽不見上頭再說什麽,聽見士兵這一問,頗有些莫名其妙:“你眼睛瞎了,這麽大一個鏡子看不見,鏡子不在,你們都往哪裏撞的?”

那士兵看着青筠,滿臉的詫異:“……那是劍陣,公主,屬下并未看到鏡子。”

青筠吃驚:“什麽?!”

士兵閉了閉眼,接着道:“陣法牢不可破,幾乎已經死了數萬人,公主難道沒有看見着累累屍骸麽?”

士兵這一句話,仿佛讓青筠眼前撥開了一個迷霧,她這才看見,眼前早就堆積了無數的屍骸,并非是方才的死囚,而劍陣懸浮上空,紋絲不動,依舊劍光如霜淩冽,底下卻已經血流成河。她愣了愣地看向巫長息:“這……是怎麽回事?”

巫長息沒有回答,唇角卻接連不斷的湧出鮮血。

風沙漫天中,日月同輝,劍光淩冽。身後的士兵所剩寥寥無幾,望着着如修羅場的地方,面面相窺。

公子扶蘇問訊趕來,看見底下的屍骸明顯一愣,西陵看着葉霜燈沒說話,北昭士兵轉眼間也已經所剩無幾,他立刻下令讓候在一邊的大軍圍剿。西陵把手中的烏木盒子,連帶裏頭未展開的心都丢給了公子扶蘇,淡聲:“看完了就燒了。”

公子扶蘇肅容接下,看見裏頭卻是一愣,裏頭的字聞所聞,他半點意思都看不明白。西陵又道:“看不懂也燒了。”

公子扶蘇雖然不明白西陵此話何意,可是依舊肅容領下,将烏木盒子連帶那份塵封的手書都抛在了裏面,火焰舔舐而過,葉霜燈卻分明看見上頭零零散散的彙聚起金光點點。

公子扶蘇渾然未覺,葉霜燈看着卻有些開心,她扯了扯西陵的袖子,聲音低低的:“手書沒了,你自由了。”

雲澤士兵圍剿而下,北昭如今寥寥不過數千人,實在無力抵抗,青筠公主對着巫長息怒目而視,幾乎咬牙切齒:“你剛剛是在做什麽?”

方才,巫長息是用了幻術,讓她認為去送死的是囚犯,結界破開有望。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蠱惑了那些士兵送死,再給她造的假象,青筠深吸一口氣,問他:“你是雲澤的人,是那個妖怪的人?”

巫長息擦去唇角的血,看了看指腹上泛着黑氣的血,嘆息道:“他不是妖怪,我才是。”

頭頂罩下一大片的烏雲,将陽光盡數遮擋,葉霜燈揉了揉眼睛,陽光沒有落在皮膚上,她總算覺得好受了些。她軟軟的靠在西陵的懷裏,聲音也低低的:“他們都走了,估計這些時間也不敢動雲澤了,你已經完成了你的責任。”

西陵看着她,聲音壓低:“這個事情,也是他告訴你的?”

葉霜燈搖頭:“是我去問了虎鯨,這個手書上寫的是什麽字。”

西陵所料不假,上頭是契約,是西陵千年前與雲澤簽下的契約,未說緣由,只定下千年之後,手書由王室焚毀,西陵便可恢複自由。但是至于西陵為何失去的記憶,上頭并未記載。

只是如今手書封存,若未找到,西陵也一直沒有想起身份,那怕是得一直這樣下去了。

西陵直接把她橫抱起來,給她罩下仙障,将外面的日頭盡數擋住。葉霜燈勾住他的脖子,把腦袋埋在他胸口,終于聽見此中傳來緩慢的心跳,她微微的笑了笑:“我一點也不大度,才不會說讓你忘了我之類的話,以後一定不能忘記我啊,一定記住……不過也不行……就稍微記住一點就好了……我……”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西陵低頭吻了吻她的嘴角,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葉霜燈愣了愣,止住了聲音,她看着腳下飛過的山脈,疑惑了一會:“我們去哪?”她的聲音卻很輕,有濃重的困意襲來,忍不住想閉上眼睛。西陵擡手在她的眉間滑過,牢牢的将她的魂魄扣一出,她終于閉上了眼睛,在他懷裏,她的身體輕的就像是一片羽毛。遠方有一陣風拂來,西陵沒有回頭,聲音出奇的平靜:“你過來想做什麽?”

身後,慢慢的顯現出一個人,巫長息笑道:“帝君都想起來了,現在雲澤契約也不能算作束縛,總歸是有自由了。”

西陵沒有回答。

巫長息想了想,終究問出了疑惑:“是神是魔,就真的這麽重要?”

西陵平靜:“這個世上,有善有惡,也必須有神有魔。”

“如果她入了魔,就不會死了。”

西陵聲音聽不出喜怒:“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讓她死的。”

巫長息攤了攤手:“本來我想了一個很簡單的辦法,不至于兩敗俱傷,可是帝君似乎不太領情。現在打算做什麽,用半身修為給她困了魂魄?”

西陵重複:“我不能入魔,自然也不會讓她入魔。”

“哪怕她可能會死,帝君就這麽有信心?”

葉霜燈心中跳動的那顆心髒是西陵的,巫長息先前百般誘她入魔,其實就是想拉西陵入魔,若是神也入了魔,又何須動刀動槍,可是之後西陵并不領情,巫長息只得選了後一種辦法。

業力,以殺伐增加西陵的業力,沒有心的神祗無法消解業力。

西陵并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問:“我的記憶,是你們封印的?”

巫長息搖頭:“我們哪有這個本事,是雲澤某位國君,不甘心只有千年,和魔族達成協議,将帝君記憶分散,能傷到帝君的,也只有借契約之力的雲澤的王室而已。”頓了頓,又道:“這件事情,過幾日帝君自會想起來。”

西陵問:“那你呢?”

巫長息皺了皺眉:“帝君何意?”

西陵平靜:“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麽?”

巫長息笑了:“我與帝君一樣,受契約之力身不由己,澤蘭義父也是如此,之所以才放過那個人,原是想借澤蘭的手,幫帝君找到手書的,卻沒想到澤蘭……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轉而道:“其實這檔子事我本不想管,無奈我是魔尊唯一血脈,只能接了這個爛攤子,可是,有光有影,有善有惡,這世上怎麽會只有魔?可嘆他們一直想不明白。”停了停,他再喃喃道:“其實我真的是一個好人。”

說話間,他唇角湧出了不少的血,巫長息擡手拭過,微微皺眉,轉了身,抛給西陵一個珠子:“一顆定魂珠,可以把魂魄鎖在*裏,送你了,不過接下來,看她自己天分了。”

湛藍色是珠子,上頭沒有魔氣,也無仙氣,卻是最合适葉霜燈的。

抛了珠子之後,巫長息搖搖頭,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自嘲:“不過現在,我們總歸都有自由了,希望下輩子,我別在當什麽大任了,但是等到我洗去這一身魔氣轉世……那些沉睡的神,也應該陸陸續續醒來了吧。”

西陵道:“這個世界,也不會只有神。”

巫長息愣了愣,沒有說話,卻是無聲的笑了。

空中,雲層翻卷,勾勒出淺淺的金邊,隐隐出現宮殿樓閣的影子,他們在兩邊越離越遠,終究消散在雲端盡頭,不知所蹤。

蒼穹之上,白雲悠悠,如雲煙過眼,萬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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