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九三七年。
這一年日本人終于露出全部的獠牙,打着“大東亞共榮”的旗幟行侵犯之實。七七事變爆發時,汪曼春剛剛結束了自己的大學生涯,汪芙蕖從上海打來電話,要她盡快回去。汪芙蕖是汪精衛一系,實打實的親日派,在他的勢力下,對汪曼春來說,上海居然國都比南京要安全一些。
“或許……他對我終究還是有些感情的,畢竟汪家只剩三個人了。”汪曼春在與唐十的通話裏猶豫着說。
唐十這些年中國德國兩頭跑,在國內總是呆不久。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只要在中國待久了,身體就總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邵庭說他和國內犯沖,被愛國商人唐爺連扣了半年工資趕去和美國佬扯皮去了。
“如果你要躲避戰亂,就來德國;你若放不下他,那就回去,怎麽想怎麽做,這樣就好,”唐十溫聲說,“最近邵庭工作倒是很賣力,我看還是把他調回德國吧。”再不調回來,美國分公司的員工們都要哭了,不,說不定他們早都哭了。
汪曼春想到追心上人十幾年還沒成功的邵庭,又想起上次通電話時他幾乎要穿過電話線表現出來的怨念,也說道:“你還是把他調回來吧。”
打完電話,汪曼春見到了已經等了有一段時間的薛靜儀,她看着對方覺得有點面熟:“你是……哦,程婉的同班同學。”
那唯一的一次見面,薛靜儀穿着藍色的學生裝,看上去文靜美好。不過這次,她倒是換上了利落的布衣長褲,看來是有什麽行動。
薛靜儀神色肅然的說道:“汪小姐,我知道我們不熟,今日貿然上門,實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
“嗯,是不熟,看來你的事情也真的很重要。”
“我們有一批貨想運去北平……”
汪曼春玩味的笑了,北平這時候正在打仗,運貨去那邊幹什麽?就算要發戰争財,也不用這麽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嘛。
“什麽貨?我們唐氏倒是有路子,也給部隊送藥品,不過南京這地界,□□的東西我們可不敢接。”
薛靜儀呵呵幹笑了兩聲:“汪小姐開玩笑了,什麽□□,我可不敢跟他們沾上關系……”
汪曼春嘆氣:“薛小姐,我們這才是第二次見面,不過你的同志這幾年到是經常出現,開口馬克思閉口列寧,就差在臉上貼個條,說自己是來拉我進組織的了。”
我竟無言以對……薛靜儀只好又呵呵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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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個玩笑,”汪曼春搖頭笑了,她這兩年也開始化些淡妝,襯得五官愈發明豔動人,“這種事我是被嚴令不能插手的,你們直接去找莫先生就好。”
汪曼春不知道薛靜儀最後有沒有成功說服莫先生,她也沒那個心情去操心。她離開南京時相當狼狽,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提心吊膽的坐進火車車廂,緊緊握着唐十去年回國時送給她的□□,連臉都不敢露出來。
在南京待着,中統的人知道她和汪芙蕖之間的親戚關系,不過短短一個月,刺殺的,綁架的,一個接着一個來。汪曼春都不知該說什麽好,日本人還沒打過來,她先被中國人逼得要“逃”去上海,而這一切說到底又都是由汪芙蕖而起,因着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她連喊聲冤的資格都沒有。
當汪曼春的雙腳踏上上海的土地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手心都是汗,連拿槍的手都在抖。
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汪曼春飛快的回身,手上的槍已經頂住了來人的額頭。
“曼春,是我。”明樓說,然後輕輕的把她的手挪開。
“……師哥。”汪曼春松了一口氣,任由明樓把自己攬入懷中,“師哥,如果不是身在南京,我都不知道有那麽多人想要我的命……”
明樓眼中的光芒一暗,安慰道:“沒關系,你已經回來了,安全了。”
“不會安全的,叔父是親日派,總會有人惦記着我們的命。”汪曼春抱住明樓,試圖從他身上汲取力量,“我上次回上海,發現叔父在教書彤練槍,他教她,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國人……”
明樓搖頭:“曼春,汪芙蕖是汪芙蕖,你是你。無論是你還是書彤,都不該把他的選擇當成你們自己的未來,你的路,要自己選,書彤也是。”
不,師哥,你不懂,書彤她沒有路可選。我看着書彤和學文,就像看到曾經的我和你。
汪曼春突然開始痛恨自己。她明知道汪芙蕖是個什麽樣的人,卻還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把書彤一人丢在上海讓他教導。書彤比上輩子的自己還要年幼,又不通世事,她在汪家,就算是明學文也不能時時刻刻陪着她,又有誰能告訴她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呢?
明樓不知道汪曼春在想些什麽,他只能把她抱得更緊一些,讓她明白,他可以永遠做她的靠山。
“明樓!”
突如其來的怒喝,讓明樓和汪曼春都是一愣,他們擡頭,才看到明鏡站在不遠處。
明鏡黑着臉一步步走過來,她走得不快,但臉上的怒意卻濃重得化不開。
“國立中央大學的學生?在南京?倒真是沒錯!”明鏡直接無視了汪曼春,沖明樓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你大了,長本事了!……好本事!瞞了我整整四年!”
明樓剛要解釋,明鏡就已經轉身往車的方向走了:“跟我回去!”
明樓躊躇了幾秒,對汪曼春道:“抱歉,曼春,你先回去。我明天去找你。”
汪曼春沒有回答,低着頭坐進汪家來接自己的車裏,半閉着眼睛養精神。她太累了,甚至沒有足夠的勁頭去想自己和明樓的未來如何。
回到汪家,汪芙蕖照例不在,汪書彤坐在客廳裏,手法娴熟的将一把槍拆卸開,然後又裝上。見到汪曼春走進家門,她微微點了一下頭。
汪曼春在她面前坐下,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沉默良久才道:“書彤,我大概沒資格對你說這樣的話,不過,有時候……叔父說的話未必都是對的,你懂嗎?”
汪書彤在汪曼春期盼的眼神中緩慢的點了一下頭,又低頭去把玩手上的槍了。
她根本就沒聽懂吧……汪曼春頓時生出幾分無力感來。
次日下了好大的雨,汪曼春起的有點晚,她立在窗邊才想起來,這一天正是上輩子她去明公館求着明鏡想見明樓一面,卻只得到一件帶着鮮血的襯衫的日子。
要再去明公館等一次嗎?汪曼春問自己,她是想去的,但腳下卻始終沒有邁出一步。
她到底還是膽怯了。
或許不去,就可以自欺欺人的不必面對那樣的絕望,就可以欺騙自己她和師哥還有未來……
汪曼春緩緩閉上眼睛。
然後她就被人在腰上戳了一下。
汪曼春的腰部很敏感,上回被邵庭戳了一下她險些跳起來,這回則是差點就動手了。
汪書彤打開家門指着外面說道:“明樓。”
汪曼春看着空蕩蕩的院子無奈笑道:“書彤,關門吧,哪裏有什——”
她的下半句話被氣喘籲籲跑來的明樓堵回了喉嚨裏。
明樓的打扮看上去不像往日那樣精心,他依舊穿着西裝三件套和大衣,只是頭發有些亂,領帶也歪了。
“師哥,你這是……”
明樓沖上來抱住汪曼春,邊喘邊笑:“還好你起得早,不然我還要叫你起床。”
他不待汪曼春說什麽,扣着她的肩,像是要把她烙進自己的心裏:“曼春,大姐要送我去法國,我不能違抗她。但是你要記住,我不會放棄你,絕對不會。我會回來,然後娶你,相信我。”
汪曼春呆愣的看着明樓露出滿足的笑容,一步三晃的走出汪家,順便還使勁沖她揮了揮手。
“師哥他……剛才說了什麽?”直到明樓的身影消失,汪曼春才僵硬的問汪書彤。
汪書彤想了想,肯定的說:“娶你。”
汪曼春低頭掩面,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原來……還是有所改變的。”
沒有那件帶血的襯衫,沒有明鏡的喝罵,沒有絕望。有的是冒雨跑來的明樓,和他一字一句刻下的承諾。
“不一樣了,從現在開始,真正的,不一樣了……”
抱着同樣想法的還有明樓,他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放縱都用在了這時,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活。
一天前。
明樓跟着明鏡回到明公館,見她的情緒沒有絲毫好轉,便道:“大姐……”
明鏡不理他,直接帶着他去了小祠堂才道:“你給我跪下!”
明樓二話不說就跪了。
明鏡抓起小祠堂裏的鞭子,一鞭抽到明樓身上,明樓悶哼一聲,沒說話。
“你長本事了,長本事了!和汪曼春在一起……你可知道她是汪家的人!你可還記得父親臨死前的遺言!”
明樓默然,大姐的意思他不是不懂,只是當年之事曼春也全然不知,為何非要将仇恨延續到下一代……
明鏡見他死撐着不說話,心中更是氣急,手上鞭子一揚就要再抽到他背上。
“咣”一聲,明學文沖進小祠堂,抱住明鏡的手臂就跪下了:“大姐!”
藏在拐角的明誠和明臺同時握拳:學文幹得好!
“學文,放手!”明鏡怕鞭子打到明學文,只能暫時卸了力道,喝道。
“大姐!”明學文直挺挺的跪着,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喜歡汪家的姑娘汪書彤,我要一輩子和她在一起。”
明鏡驚呆了。
“不,”明學文一副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樣子,“不光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在一起!”
于是原本為明樓準備的鞭子毫不留情的落到了明學文身上。
“明學文!你別忘了,你的父親也是因汪芙蕖而死!”
明學文似乎從來沒有着急的時候,即使被抽了一鞭,他還是不緊不慢的說道:“我知道,所以早晚有一天,我會親手解決汪芙蕖。”
“但是阿覺,她……我父親并非因她而死,後果也不該由她來承擔,”明學文神色溫柔的笑道,“這世上誰都可以丢下她,唯獨我不能。”
因為明學文吸引了火力,這一晚明樓只被打了幾下,而明學文,明鏡還沒怎麽動手,他就白着一張臉,身體搖搖欲墜。
明鏡想到明學文一貫身體不好,不忍心下重手,想打明樓時明學文又護着,一時被這兩個糟心弟弟氣得扔下鞭子沖出小祠堂。
明臺見狀,馬上化身大姐的貼身小棉襖,小步跑過去安慰明鏡。
“大姐,大哥和學文都不乖可是我乖呀~”
“看我看我大姐我特別乖~”
“大姐我們不理他們今天我出去還給您買了點心我們去吃~”
明鏡一出去,明學文馬上就不晃了,臉上的氣色好到不行。他沖明樓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大哥,大姐的意願和曼春姐,您選哪個?”
明樓:“……”你的弱不禁風呢?
“大哥,女孩子是很柔弱的,”明學文低聲道,“如果你做了什麽決定,一定要親口告訴她。有時候你的隐瞞才是最大的傷害。”
以上,就是明樓回家後的全部精力。
第二天明樓、明誠和明臺就被送上了前往法國的飛機,明鏡其實早就有送他們去國外躲避戰亂的意思,這次的事件不過是個引線。明學文發了高燒,暫時不能坐飛機,明鏡留在明公館照顧他。前往機場的汽車上,明樓的耳邊不斷回響着明學文前一天晚上說過的話,他的頭有些疼。恍惚間他仿佛看到曼春在雨中絕望哭泣,然後自暴自棄,一步錯步步錯……
“停車!”明樓從司機手中搶過方向盤,轉了個方向往汪家駛去。
“大哥,來得及嗎?”明臺問。
明樓把車開得飛快:“十一點的飛機,來得及!”
一切都還來得及。
送走了明樓明誠和明臺的第三天,明學文終于退了燒,明鏡有心教訓他,看着他病剛好又開不了口。
明學文則每天趁着夜色偷溜到汪家,對着汪書彤指着自己背上沒好全的鞭傷又是求安慰又是求撫摸,完全不在意旁邊還有汪曼春在圍觀。
汪曼春:……這厮看着人模人樣,實際當真不要臉!
這時候無論是汪曼春還是明鏡都沒想到,一周後,汪書彤和明學文雙雙消失在了上海。
汪書彤失蹤後,汪芙蕖也只是象征性的找了幾次。明鏡罕見的保持了沉默,汪曼春不知道她知道些什麽。
汪書彤走前給汪曼春留下了字條,她的字寫的剛勁大氣,一點都不像是姑娘家能寫出來的。
【捐軀赴國難,勿念。】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今天居然上了四千啊哈哈哈,腦洞太大險些收不住。
說起明家和汪家的仇恨,明樓和明學文作為沒有深切體會的小輩,自然能夠冷靜的看問題,覺得汪曼春和汪書彤都與當初的事情無關。明樓或許還能好些,明學文就是個汪書彤說什麽就是什麽的貨。而對于明鏡來說,她送走父母,從十幾歲時就一個人扛起整個明家,一步一步走的艱難,她對汪家的仇視也是必然的。他們都沒有錯,很多事情不能一言蔽之。總結起來就是——都怪汪芙蕖,早晚恁死他!
再來談談明學文和汪書彤,這兩位是樓春HE道路上的神助攻,他倆【劃掉】私奔了【劃掉】一起去前線打鬼子去了。他們的離開對明鏡來說是個沖擊,也讓她能對樓春之間的感情多些冷靜和思考。
蠢作者想說明學文和汪書彤真的是來打醬油的,或者應該說是重光和陳覺,他倆跑錯片場了。這倆貨一看就是穿來的啊,他倆本來走的是生逢亂世手撕小鬼子槍掃戰鬥機的×點流戰争路線,誰知道一不小心穿進了諜戰劇,身份上還玩了把羅密歐和朱麗葉。
前兩章有讀者問他們是上輩子樓春的翻版嗎?不是。
重光和陳覺之間,真正的主導者是陳覺。她并不是什麽都不懂,相反,她什麽都明白,只是思維老不在線上不會交流。重光不在乎打不打仗未來會如何,他的三觀不太正。但陳覺的三觀杠杠的,上前線是她做出的決定,所以她才會寫:捐軀赴國難。然後重光就跟着去了。
簡單來說,就是弟弟妹妹CP組拿錯了攻略,誤入諜戰副本,所以他倆強退了,轉頭進了隔壁打戰争本去了……
好吧,我說這麽多就是想表達:弟弟妹妹早已修成正果他倆這就退場了。